定道者道:“我隻能告訴你,這句話牽扯到我的生命之秘,若你在這次大道對決中赢了,不必我說,興許你就明白了。
”
蘇奕見此,倒也不再追問。
定道者則說道:“你的第二個大道宏願,要為衆生立命,為何要如此?
”
蘇奕反問道:“你立誓要消除仙禍,難道不是為了衆生?
”
定道者搖頭道:“仙凡之别太不公平,衆生卑微若草芥,卻要承受仙禍的無妄之災,故而我要給凡俗和修道者之間立下一個規矩,絕天地通,互不幹擾。
”
頓了頓,祂說道,“歸根到底,消除仙禍的最終目的,便是為了天下秩序和規則更公平一些。
”
蘇奕不禁挑了挑眉,“僅僅如此?
”
——
定道者看了蘇奕一眼,道:“規則和秩序公平,對凡俗衆生而言,未曾不是天大的好事,不是麼?
”
蘇奕道:“把仙凡隔絕,興許能極大避免仙禍,卻等于掐斷了凡俗衆生踏上修行路的機會,于我看來,這不見得便是好事。
”
早在雲夢澤之外,蘇奕就和孫禳探讨過仙禍的事情。
孫禳的觀點,和定道者明顯源自一脈,認為隻要把仙凡徹底隔絕,仙禍自會蕩然無存。
當時,蘇奕就不認可。
“何以見得?
”
定道者道。
蘇奕默默喝了一口酒,這才道:“都說仙凡有别,凡俗衆生無法揣度仙人的心思和高度,可作為仙人,最好也不要輕易以自身高深的境界,打着為凡俗衆生化解仙禍的幌子做事,還名其曰‘為他們好’,屬實不妥。
”
定道者道:“凡俗衆生如卑微蝼蟻,朝生暮死,困頓于生老病死之間,我為他們化解仙禍,避免遭受無妄之災,這難道還錯了?
”
蘇奕道:“仙人與天地同壽,蝼蟻朝生暮死,蝼蟻故而不理解仙人,仙人又何曾理解過蝼蟻?
”
他擡眼看向定道者,“你定道天下,讓仙凡永隔,掐斷了凡俗衆生求道的機會,你可曾問過他們是否同意?
”
定道者一怔,“我定道天下,重塑規則和秩序,何須他們同意?
”
旋即,定道者又說道,“我大概明白,道友話中的意味了,一如佛門口中所說的‘衆生平等’,認為修道者和凡俗衆生并無高低貴賤之别,對否?
”
說到這,定道者破天荒地發出一聲冷笑,“可道友且看看,自先天混沌時代至今,衆生何曾平等過?
“大道尚且有高低,這世上也沒有任何規則和秩序,能讓‘衆生平等’!
”
蘇奕笑着搖頭道:“你誤會了,我所求,并非衆生平等,大道有高低之分,人有貴賤強弱之别,這一切已注定,這世上從沒有絕對的平等。
”
定道者不解道:“那你立下的第二個宏願中,所謂的為衆生立命,究竟是何意?
”
蘇奕道:“在你我心中,畢生所求,是為了踏足更高的道途,在凡俗衆生心中,則各有所求。
”
“有的畢生努力隻為生存,有的辛勞一生隻為溫飽,有的曆盡坎坷隻為建功立業,有的皓首窮經執着于青史留名,凡此種種,各不相同。
”
“于凡俗衆生眼中,修道者所求的大道虛無缥缈,而于修道者眼中,衆生畢生所求,皆是蠅營狗苟、浮名虛利。
”
“可不管修道者,還是凡俗衆生,都是活着的生靈,或許生而不平等,可活在世上,皆有所求,在這一點,修道者和凡俗衆生并無高低之分!
”
說到這,蘇奕目光看着定道者,認真道,“你定道天下,消除仙禍,于衆生而言是好事。
可為了消除仙禍,就讓仙凡永隔,絕天地通,斷了凡俗衆生求道的機會,不妥。
”
一番話說完,蘇奕仰頭喝了一大口酒。
定道者道:“凡俗衆生億萬萬,遍布天下各地,可真正能踏上求道路的,又有幾人?
”
“仙凡永隔,無非掐斷了一小撮人的求道機會,這樣的代價,換來的是世間絕大多數凡俗衆生遠離仙禍的希望,有何不妥?
”
顯然,定道者并不認可蘇奕的說辭。
蘇奕道:“在混沌最初,諸天萬道出現時,除了那些誕生于先天的神魔,在之後這漫長歲月中,這世間的修道者,絕大多數不都是從凡俗衆生中而來?
”
說着,蘇奕指了指自己,“今世的我,在最初時亦是凡塵世俗中的一個。
”
定道者道:“你轉世重修,和那些凡夫俗子可不一樣。
”
蘇奕笑道:“我在凡塵中修行時,見多了從凡俗之輩踏上修行之路的人。
”
定道者道:“那我倒要問一問,你當如何為這凡俗衆生立命?
”
蘇奕道:“于我眼中,凡俗衆生和修道者一樣,皆是衆生的一員,待我定道時,自會教化天下,重塑諸天萬道秩序,讓他們能夠各行其是,各有所求,各得其所。
”
定道者不禁笑起來,“你不也和我一樣,終究也是要定道天下來實現這一切?
而我和你不一樣的是,我曾真正地做過,在這鴻蒙天域開辟了仙凡壁障,讓這世間凡俗衆生,能夠遠離仙禍!
”
蘇奕搖頭道:“不一樣,你哪怕開辟了仙凡壁障,可仙禍猶在,那混沌之地的修道者,為了凝聚信仰圖騰,插手凡俗之地的事情還少麼?
”
定道者深深看了蘇奕一眼,“你這番話,倒是提醒了我,以後等我踏上生命道途,自會徹底隔絕仙凡,讓修道者歸修道者,讓凡俗歸凡俗,各不幹擾,就此絕天地通!
”
蘇奕仰頭飲盡壺中酒,道,“我在意衆生所求,故而要定道天下,而你在意的,是定道天下,才選擇仙凡永隔,這便是你我的不同。
”
定道者點頭道:“的确如此,大道朝天,各走一邊,道不同不見得不相為謀,亦可取長補短,了解到你這三大宏願後,倒是的确給我不少啟發。
”
蘇奕有些訝然地看了定道者一眼。
這一場争辯,争的是大道所執。
他倒是沒想到,定道者能夠有如此氣魄,在大道所執的争鋒中,說出道不同亦可取長補短這等話。
這一刻,天穹深處,蘇奕的第五個大道法身落敗!
蘇奕的本尊一個踉跄,眉目間浮現一抹疲色,一身氣機都在翻湧,隐隐有紊亂的迹象。
連續遭受五場大道反噬,帶給他的傷勢之重絕非表面顯現那般簡單。
定道者瞥了蘇奕一眼,“你看,任何大道宏願和抱負,最終都要在實力上分出一個成敗,這世上的凡俗衆生又有誰能像你我這般,一場大道争鋒,就能改寫古今天下的命運?
”
蘇奕站穩身影,擦掉唇邊流淌的一縷皿漬,輕聲道:“我從凡塵而來,這次便不自量力,鬥膽代表衆生一次。
”
定道者搖頭道:“這一點,我無法苟同你。
”
蘇奕道:“那就去封天台前分個高低。
”
他擡眼看向山巅處,距離封天台已經不遠,能夠清楚看到封天台那宛如通天石碑般的輪廓。
“現在?
”
“不錯。
”
定道者悄然止步,又一次轉身看向蘇奕,“不需要再拿我為磨劍石,進一步砥砺劍鋒?
”
蘇奕笑道:“夠了。
”
定道者不由沉默了。
在祂眼中,蘇奕此刻負傷極重,生機和大道都已瀕臨枯竭殘敗的地步。
可蘇奕卻要在此刻就分成敗。
不得不說,這出乎定道者的意料。
半晌,定道者才颔首道:“也好。
”
下一刻,祂和蘇奕齊齊一步邁出,便抵達鴻蒙道山山巅之處。
來到了那封天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