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同很興奮地回到家裡。
家在老居民區柴火巷。
這個院子不大,比沛縣的房子要小,但在寸土寸金的鹹陽,有這樣的房子已經不錯了。
而他和弟弟蕭延都很喜歡鹹陽的生活,很快都有了自己的朋友,隻有大哥蕭祿,覺得這也不是,那也不是,說白了,他惦記着老家那個姓曹的丫頭呢!
父親蕭何很得内史大人的器重,很多錢糧帳目都讓父親經手。
這讓父親很高興,即便一天到晚忙得歇不下來,也還是樂呵呵的。
這時,不知父親回來了沒?
今天他見到了大人物,他要把這消息告訴父親。
“父親!
”一進門,他就喊了一聲。
“呵呵,老二回來了!
”
說話的不是父親,卻是父親以前在沛縣的同僚,曹參。
“咦?
是曹叔?
好久不見了,蕭同給您問安了!
”說完,便俯身下拜。
“快起來,快起來!
”曹參一邊笑呵呵地扶蕭同,一邊沖着旁邊的蕭何說:“老二比在沛縣的時候灑脫多了,是吧,蕭兄?
”
“哈哈,他是個無事忙,每天不着家的,敬伯說的灑脫,也是跟外邊的人練出來的。
過些日子就讓他補個缺,隻不過不能在鹹陽了,得到中陽縣去,那裡離鹹陽也不算遠,有三十裡吧!
”蕭何滿意地看着兒子。
“什麼無事忙呀,父親就喜歡貶低自己的兒子!
”蕭同默契地回了父親一句,又轉頭問曹參:“曹叔是專門來看父親?
還是……”
曹參撫須大笑,開心地說:“怎麼說呢,一舉兩得吧!
縣令派了個差事,讓曹叔找蕭兄問點事兒,同時呢,也把小月送過來。
唉,從沛縣到鹹陽還真是路遠,以後看閨女不方便呢!
”說完,臉上現出點幸福的無奈。
蕭何也笑,對曹參說:“不方便是不方便了,但小月在這裡,誰還能欺負了她去?
嗬嗬,她一來,老大也就踏實了!
”
蕭同就明了了,敢情這曹參是來送閨女的。
這倒是件好事,可是,這樣一來,他就得和弟弟一個屋睡覺了,那家夥磨牙放屁沒有一會兒是安生的。
“父親,今天出門,見着大人物了!
”盡管客人在,他還是按捺不住地報告。
“什麼大人物呢?
”蕭何饒有興趣看看着兒子。
三個兒子,數這個老二會與人交際。
“是公子胡亥,還有個王元,兒子猜,那就是王翦家的孫子,另一個是蒙不棄,是蒙恬大将軍的兒子。
今天是那個匈奴人冒頓為孩子做滿月,我們在他丈人家裡遇到的。
”
蕭何點點頭,若有所思,嘴上卻說:“好好與人相處,别起意氣之争,就你目前的樣子,也和人家沒的争!
”
曹參聽了,一臉驚羨,“怎麼,這都是老二交往的人嗎?
”
蕭同心裡略略有些得意,卻盡量謙遜地說:“還不算朋友,隻是今天見過了,印象不錯,以後就可以當朋友相待了!
”
曹參一個勁兒地咂嘴,說:“到底是鹹陽,出門撞上一個就是大人物!
要是在沛縣,最大的人物也就是縣令了!
”
蕭何笑笑,說:“敬伯别聽他一個小孩子在那裡瞎說,在他眼裡,到處都是大人物!
”
曹參又是笑,不過也确實羨慕蕭何這運氣,看這勢頭,蕭何的官途通暢得很呢!
看來,把女兒帶過來,這步棋是走對了。
蕭何又說:“敬伯,來一趟不容易,還是說說咱們那個大人物――劉邦吧,你别說,離開了還怪想的!
”
曹參呵呵一樂,劉邦,也算個“大人物”吧,反正私下裡他也認為這家夥挺不尋常。
這人,地位不高,也就一個亭長,卻在誰的面前都不卑不亢。
正因為他的與衆不同,才讓蕭何這般看重。
漸漸地,和他也就熟了。
“大人物讓曹某給蕭兄帶好呢!
他說他想蕭兄都想得睡不着覺!
”
蕭同“噗嗤”一下就樂了,這話聽起來倒像是說給女人聽的情話。
蕭何也樂,問:“他還好吧?
”
曹參不置可否,想了下,才斂容說道:“曹某覺得不大好吧!
”
“哦,怎麼說?
”蕭何關心地問。
曹參說:“八十石的糧食,力大如牛者扛了就走,力氣小的,不是扛不起來,就是扛起來放不下,最後的結果,就是被糧食壓死。
所以,不是見了好處就可以彎腰拿的!
”
蕭何沉默了,他轉頭沖蕭同擺擺手,說:“老二出去吧,看看你娘那裡有沒有要你幫忙的?
”
蕭同乖巧地“嗯”了一下,出去了。
心裡卻知道,他們這是把他當小孩子看呢,要緊話就不當着他的面講了。
屋裡,蕭何問曹參:“敬伯說說,他到底怎麼了?
”
曹參沉吟了一下,說:“以前,他與我們喝酒,隻是關心天下時局,喜歡在酒桌上指點一下江山,大家是朋友,喝到酣暢之處,自然是什麼都可以說的,也難得有幾個能說到一起的人。
蕭兄你走後,他開始沉寂了一段,後來偶爾找曹某喝酒,說的最多的也還是蕭兄你對他的好。
後來,來往的少了,曹某還以為,你不在,靈魂人物沒有了,這才漸漸疏遠,沒想到卻是他結交了新的朋友,而那朋友也不是……普通人!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凝重地望着蕭何。
“怎麼個不普通?
”蕭何問。
“他呀……,自從曹某留了心,便借故讓人接近此人,發現此人有些蹊跷。
他本來是韓國濮陽人,不知什麼原因流浪到咱們楚地去了。
據下面人講,他是在下邳給人做短工的,做了好幾年,不知什麼原因又跑到沛縣去了,也不知什麼機緣,就和劉邦打得火熱……。
聽說,他出身高貴,祖父及父親都做過韓國的高官,從他談吐上來看……,也是一個有大志的!
”
兩個“不知什麼原因”讓蕭何的眉頭越皺越緊,在嚴格的戶籍管控制度之下,那麼好的家世卻長期躲在外地,這能說沒有見不得人的原因嗎?
而他還兇懷大志……,又與劉邦這個喜歡指點江山關心時局的人湊在一起,這事情……
曹參問:“蕭兄,這事情你怎麼看?
”
“怎麼看?
”蕭何注視着發問的曹參,思忖良久,才說:“這事情能怎麼看?
敬伯覺得他一個成年人的事情需要别人怎麼看?
”
曹參愣了一下,緊接着覺察出自己是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确實,劉邦是成年人了,雖然是朋友,但也沒權力去管人家交新朋友的事情。
而且,今天的蕭何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官員,沛縣的舊友,離他确實太遠了!
問他這個問題,對他,對劉邦都沒什麼意義!
不說蕭何,就說他自己,劉邦和那人接觸頻繁,他不也是看在眼裡,卻沒有明确态度嗎?
“敬伯!
”蕭何叫了一聲,有些語重心長,“敬伯,我們一起共事多年,彼此是知道的。
人無論在哪個位置上,都會看着上邊的機會,如果上邊沒有機會才想着走旁的道繞過去,或者把擋着自己道兒的人拽到一邊去,這種事,不是從你我開始,也不會從你我結束。
如今,蕭某覺得來鹹陽是不錯的機會,确實眼界開闊了,上司也很看重,蕭某會在這裡兢兢業業地做下去,旁的,便不多想了。
”
曹參點點頭,悶聲插了句:“曹某知道了!
”
“敬伯,你不完全知道!
”說這話,蕭何直視着曹參的眼睛。
“我們是楚地子民不假,但你想過沒有,楚王在的時候,你得到了什麼,楚王不在,你又失去了什麼?
隻要不打仗,社會安定,對我們這種下級官員來說,給誰做事不是做事?
隻要有薪俸拿,在蕭某看來……區别不大的!
”
曹參一時無語,最後,點了點頭。
蕭何确實變了,以前喝酒的時候,他很為楚王叫屈,也很為嚴酷的法律憤懑,現在,他覺得拿誰的薪俸都是一樣的。
但,不管怎麼說,蕭何這話說得坦蕩,不說内容,隻這說話方式就是把他當自己人的。
那麼,人家變了,他自己呢?
他真的還在為楚王叫屈嗎?
楚王是他的誰?
楚王在時,他不也是一個縣府的小吏嗎?
故楚國的法律就不嚴酷嗎?
如果不嚴酷,窩藏者會與偷盜者同罪嗎?
如果不嚴酷,諸大夫獲罪以後為什麼常常逃死于四方,會成為别國謀主,轉而侵害楚國?
他們以前喝酒的時候之所以大膽地批評時局,到底是為什麼?
是想維護公平正義嗎?
是想顯示自己的抱負嗎?
是想顯示自己的膽略嗎?
是想告訴對面端杯的人,我很有皿性嗎?
……
也許,都有的吧?
那幾個常在一起喝酒的朋友,有哪一個獨自對月的時候,還敢說他為了還楚王一個公平可以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沒有吧?
不值得,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
“敬伯,過幾****回去,見到劉邦,就說,蕭某想念他呢!
”一句話,打斷了他的遐思。
曹參點點頭,捎話的人情是可以做的。
“還有,讓他盡職,他是亭長,管着治安,與來曆不明的人交往,本身已經失職了。
讓上面知道了,對他前途不好!
”
“就這些?
”
蕭何點點頭,鄭重地說:“就這些,作為朋友,我們為他好,提醒的義務盡到了。
至于住哪裡走,那就是他的事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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