郾城,兖州地界最為繁華的城市,人口衆多,商貿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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郾城東頭八街九巷,布莊子,飾樓,紙筆店,藥鋪子,各種各樣的店鋪鱗次節比,各色招牌高低錯落,再加上那來來去去川流不息的人流,不用問也知道,這可就是鬧市區了。
街頭巷子裡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粗看似乎人人面上都帶着和和氣氣的笑容,其實仔細一瞧,都是表面功夫而已,賣家費力招呼,買家挑三揀四,誰也不會多留份心思留意身邊的路人。
然而,如此插肩接踵的街頭,有一個人卻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
那就是榮輝布莊的當家大掌櫃張平。
說起榮輝布莊,郾城裡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乃是郾城乃至整個兖州地區數一數二的布莊,上至禦制進貢的貢品綢緞,下至普通百姓穿着的棉布料子,無所不做,無所不賣。
所以,能在這莊子裡幹活的都是能手,等閑人可是進不來的。
那當家掌櫃更是能者中的佼佼者了。
然而,就是這麼個佼佼者,如今卻面色焦急的站在自家店門口,不停張望着路口處,似乎在等着什麼人。
鄰家店鋪的小二隔窗看見,好奇問道:“張掌櫃,您老幹嘛呢?
”
張平不動聲色,連眼神都沒落在問話人身上,隻是淡淡答道:“今天又該是查賬大日子了,等着我家大小姐過來呢。
”
鄰家店小二聞言縮了縮頭,宋家大小姐宋春娘,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精明女子,打小就被宋家大老爺帶着做生意,據說才剛啟蒙認字,就會看賬本算收入了,如今更是閉着眼睛不扒拉算盤都能算出數來,還比旁人更快更準。
有這麼個太歲鎮着,宋家家大業大,賬上卻愣是幹幹淨淨,一點貓膩都沒有。
如今太歲來巡山,這張掌櫃有失常态倒是可以理解了。
鄰家店小二帶着幾分同情安慰道:“再怎麼厲害的角兒都是個姑娘家,等回頭嫁了出去,家裡的生意也不好插手了。
”
言下之意,這宋春娘再是生意場上的閻羅王也沒有用,嫁作人婦還能抛頭露面?
宋家店鋪的下人們隻等熬這幾年,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哪知張平不買賬,狠狠的一道眼神掃射過來,那眼中的厲色差點沒把年紀輕輕的店小二吓出尿來,“你若是我手底下的人,這般沒分沒寸的話,我隻消點個頭,你就得丢飯碗。
就算你不是我的人,這話隻要傳了出去,隻怕郾城你都呆不下去!
看在你新來不懂事的份上,剛才那話我隻當做沒聽到,若是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
這話把店小二說得灰頭土臉,有些冤屈,可是在宋家勢力面前,這點冤屈又算啥呢?
還是保住飯碗最重要。
于是乎,讪笑了兩聲,連頭帶身子徹底縮回自家店鋪了。
張平這才收回了眼神,繼續張望着路口處,算算時辰,也該是到了啊……
此時此刻,被張平心心念念的,被無名店小二黑化的宋春娘,正坐在轎子裡,不緊不慢地往榮輝布莊趕着。
宋春娘半閉着眼睛,有些無聊地聽着外邊吵吵雜雜的人聲,這條路,從五歲開始,每隔幾天就要走一趟,小時候還覺得新鮮,每每都不顧養娘的阻止,非得要掀開簾子看外邊景色,可等走的多了,連一路上有幾家糕點店,幾家酒樓,幾家鐵鋪都爛熟于心,也就沒了看景的興緻。
查賬也一樣,一開始,爹爹領着還不及桌面高的自己到各家店鋪翻賬本看庫存,眼見着庫房裡色彩斑斓,圖案紛繁的布料子化成一行行文字記錄在賬本上,有進有出,有結餘有短缺,宋春娘覺得有意思極了。
再等宋老爺手把手教着怎麼算賬,怎麼查庫房,宋春娘更來了勁,别人看着覺得特别複雜的買買賣賣進進出出,宋春娘腦子裡過一遍就清清楚楚,那些個帳目更是爛熟于心。
宋家大老爺直喊奇才,從此更加勤快着教授大女兒,從查賬再到後來的談生意,全程都帶在身邊。
漸漸的,宋春娘快手算賬,眼明心亮的名聲就傳了出去,有羨慕宋家生了個聰明女兒的,也有鄙夷宋家不愛惜女兒名聲,早早就抛頭露面的。
然而,宋春娘對這些個名聲反應是冷淡的,好的不好的流言,到了她這裡,似乎都化成了青煙,激不起一絲絲漣漪,該幹嘛還是幹嘛。
宋老爺對大女兒的泰然處之極為欣賞,直誇是個做大事的人,暗暗地也将她當未來接班人培養。
其實,宋春娘還真不是有多麼淡定,不好聽的話聽進耳朵裡,她也難過,隻是她生性有些淡漠,再怎麼傷心,也就是一會兒的事情,短暫得讓人誤以為她情緒就不曾有過波動。
久而久之,旁人看着就隻覺得她處事鎮靜,有大家風範。
對于自己這種性格,宋春娘卻說不上有多喜歡。
就像小時候,明明是想要吃的東西,被幾個妹妹哄搶而光,心裡多少有些不爽,可還沒等到醞釀出來,就被妹妹們燦爛的笑容和父母欣慰的誇贊吹得煙消雲散了。
再比如,對于家族生意,初學時的熱衷和專注,早就在上手之後慢慢消卻了。
要不是有着義不容辭的責任支撐着,隻怕宋春娘也沒這麼大的動力每隔幾日來查賬,處理各種事務。
隻是,這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責任似乎也快持續不下去了……
想起早上宋夫人房裡的那一幕,宋春娘眼神黯了黯。
宋夫人是宋春娘的親娘,對于這般聰明伶俐的孩子,自然是引以為豪的。
但是,三年前宋夫人老蚌生珠生了個大胖兒子以後,她的注意力就轉移了。
那可是宋家期盼了這麼多年的男丁,香火後繼有人,也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再怎麼寶貝都不為過。
所有這些都是合情合理,理所應當的。
隻是,相比之下,宋春娘就有些尴尬了。
畢竟是被當作繼承人培養了這麼多年,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僅僅是因為性别,就不費吹灰之力地奪走了她頭上的光環。
該傷心?
該難過?
該生氣嗎?
宋春娘并不覺得。
本來就不是看得有多重要的東西,都留給弟弟也是無所謂的。
可是,這般淡然的心态,看在别人眼裡卻成了某種隐忍和無奈。
而宋夫人就是别人中的一員。
所以,早上的時候,宋夫人拿着宋春娘的陪嫁單子,小心翼翼地詢問她要不要再添點什麼,似乎是覺得對不住她,要從物質方面多加補償。
饒是宋春娘再淡定,那一刻也壓抑不住郁悶,這麼些年來,隻是因為家族義務才擔着這麼多責任,卻被人看成是貪圖錢财,能不寒心麼?
宋春娘萬年不變的冰山臉出現了一絲裂縫,怎麼也坐不住,下意識找了個查賬的借口奔了出來,然後就鑽進了轎子一路來了榮輝布莊。
這算是鴕鳥逃避嗎?
宋春娘有些煩悶,原以為按着父母安排的路子走下去,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誰知道冒出了個弟弟,所有的計劃都打亂,倒是讓宋春娘對以後的人生多了些許茫然。
對于一個三分鐘熱度的人,要花時間精力去重新規劃人生,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啊……
宋春娘聰明的腦袋瓜子鈍了鈍,不自覺吐了口氣。
轎子在這檔口停了下來。
“小姐,布莊到了。
”丫鬟綠棋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