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支起軟棉無力的身體,勾手把床頭櫃上開了靜音的手機給拎了過來,按了一下指紋,開鎖。
一個陌生的号碼,一條語氣不善的短信,靜靜躺在未讀提示頁面。
舒未微不可覺地勾唇,眼底平淡,卻似深海般看不穿。
第二天排練依舊,等到中午的時候,舒未笑着跟方恺言說了聲,“學長,我中午約了人,下午晚點再排練,可以嗎?
撄”
方恺言點點頭,很專注地看着自己的琴譜,還在想着早上合奏中的一些細節問題,沒太在意。
舒未收拾了一下東西,出門的時候突然轉頭瞥了眼依舊維持着專注姿态的男人,臉色若有所思,随後便收回視線,輕手關上排練室的門離開了。
自己開車到了離排練室不遠的一家較為安靜的西餐廳前,舒未慢悠悠熄了火,坐在車上看着副駕駛位上的一個精緻白色文件袋,表情玩味。
沉思了一會兒,女人還是很快拎起自己的包,拿了那個文件袋推門下車償。
“顔少。
”
舒未來到一間包廂裡,自顧脫下風衣,閑适淡定的樣子就好像真的是出來跟朋友吃個飯一般輕松自在,跟坐在對面一臉暗沉的男人不是同一個基調。
顔澈緩緩抽了一會兒煙,眼神一直跟随着從進門到坐下,然後若無其事點完菜的女人,一刻沒移開。
“舒大小姐真是恣意得厲害,果然是被慕公子寵得無法無天.......”男人輕呼着青煙的嘴角似笑非笑,并沒有什麼溫度。
舒未還在倒着茶的手頓了頓,搖頭失笑道,“我不過是要跟顔少爺做個交易,怎麼讓顔少誤會成無法無天了?
”
她不過是在昨天下午發了條信息給眼前這個一臉戾氣的男人,并沒覺得有何不妥。
顔澈垂眸,把自己手裡的煙掐滅,聲音透着一絲警告,“舒未,照片給我,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
“哦?
”女人挑眉,“我以為我們這個交易顔少是被動方,看來我猜錯了?
”
“你沒錯......”顔澈突然笑了笑,低暗的音調有些詭異,“隻不過是你太擡高自己的能力了而已.......慕太太,安心做你的貴太太其實并沒有那麼難,你為什麼硬是要插這一腳呢?
”
“......”
舒未要笑不笑地看着男人,雙手疊放在桌上,不發一語。
就這樣待到菜開始上桌,舒未才再度開口,“顔少,這飯,可吃可不吃,不過你知道,伍小姐的照片可能就不是這麼随意了,你覺得呢?
”
“舒未,”
男人再度喊了一聲女人的名字,這次的語調顯然已經沒有什麼耐心了,“你當年被綁的視頻,如果真的曝光,你确定,慕栩墨還會要你?
”
有些東西,大家都沒有放上台面來說,不是因為沒有價值,而是時機未到。
這個圈子就是這樣,兜兜轉轉,千絲萬縷的關系網,決定了沒有人能夠有秘密,而這些所謂的秘密,都隻是在等有朝一日,大家可以用來護身的籌碼而已。
舒未勾唇,神色了然,“原來,這就是你威脅蘇晚的籌碼?
”
說完,自顧點了點頭,女人擡手輕輕把桌上一杯還冒着熱氣的茶水撥倒,看着開始竄動在桌上往地上掉下的水滴,笑得異常漫不經心,“顔少爺,看來今天這頓飯,吃不了了。
不過.......”
舒未緩緩收回看着桌面的視線,眸光直直對上男人同樣冷漠的眼,“你要是真覺得這個把柄可以威脅到我,那麼随意,你敢玩,我一定奉陪。
”
說完,嫣然一笑,女人拎起包起身,“這頓飯,顔少隻能自己吃了,我沒帶錢的習慣,那就請顔少自己買單了。
”
“......”
舒未回到排練室的時候正好是下午兩點半,比平時正式開始練習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見完朋友了?
”
方恺言此時正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等舒未。
“嗯,”女人放下包,微笑回應了一聲,然後轉身拿起自己的琴調整好位置,“本來以為可以多交一個朋友,看來不行。
”
方恺言蹙眉,眼底寫滿困惑,“是誰這麼瞎了眼?
”
“一個确實心比眼瞎的癡情男。
”
“......”
方恺言沒有太在意,隻是失笑搖了搖頭,作罷。
“學長。
”看着已經準備就緒打算開始排練的男人,舒未突然開口,“蘇晚要結婚了,你,沒有什麼想法嗎?
”
男人低頭沉默了幾秒,随後卻輕輕笑開了,表情溫和無漾,看不出一絲痛楚或其他悲傷的情緒,“嫁給顔澈,她能得到的比跟着許凝聖要多,不是嗎?
”
“你不是喜歡她嗎?
”
“喜歡不一定要得到。
”
“呵,”舒未哼笑了一聲,手指輕撥了撥琴柄上的弦,像是自言自語,“如果每個人都能像學長這麼善解人意,那該多好......”
語畢,也不等方恺言再說些什麼,女人已經擡手把小提琴架在了自己肩膀和颌骨處,開始試音進入排練模式。
......
月底最後一個星期,舒未的演奏會進入倒計時,越來越密集的練習時間和越來越小的食欲,讓慕栩墨開始有意見了。
終于挑了一天下午早早結束了自己手上的工作,慕公子親自到排練室逮人,把女人給拎了出來,強制提早結束練習,帶了她去平時女人最喜歡吃的一家私家菜館吃晚飯。
可能事情一多什麼人都容易碰上,比如,一進餐廳就無意瞥到的身影,讓舒未心生感慨:這個世界是小到什麼境界,要讓一個已經消失有一段時間的男人再次跟他們相遇也是很難得。
看着慕澤恩一臉戲谑地看着她和男人攜手而來的樣子,舒未隻是挑了挑眉,眼神沒有過多停留。
當然,這麼短暫的一眼沒讓她忽略男人對面那個最近曝光率也有些低的夏安。
“慕公子,前女友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吃飯,這個畫面是不是有點......妙?
”
舒未放開男人牽着她的手,一邊調笑着一邊走到男人已經為她拉開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菜單狀似認真地看了看。
慕栩墨的臉色一般,大概是沒想到那個已經被他下令驅趕的女人竟一直躲在葉城沒有離開,“少幸災樂禍,明天開始我親自送你去排練。
”
“嗯?
”
舒未有些困惑,馬上反應過來後淡淡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不遠處站着的服務員過來,然後随口說道,“不用,北漠送我就好,夏小姐這麼聰明,不會再對我做第二次那麼蠢的事情,放心。
”
說完,服務員便上來了,“您好,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
”
“麻煩你先給我上碗羅宋湯,我有點餓......”
“好的,請稍等。
”
......
這頓飯吃得氣氛還不錯,舒未全程顧着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跟了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吃,所以今天胃口特别好,一點也沒有受不遠處那一桌男女的影響。
慢條斯理吃了一個多小時,等男人已經買完單,舒未才說了句要去洗手間,讓男人等等她。
“夏小姐,等我?
”
舒未并不是真的要上廁所,不過是為了給今晚已經暗自給了她很多眼神的女人一個單獨見她的機會而已。
看着鏡子,手扶着洗漱台,舒未透過清澈玻璃直視正推門進來的女人,一臉閑适。
夏安隻是冷着臉看舒未,沒有答話。
走到女人隔壁的洗手台裡打開水龍頭緩緩洗手,夏安低垂着眼眸,聲音似一把冰刀,冷冽得很,“舒未,得意這麼久,有沒有想過自己即将輸得一塌糊塗?
”
舒未擡手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淡笑道,“看來夏小姐加入他們以後整個人都有底氣了很多呢......”
據她所知,上次深夜在樓苑離開以後,夏安已經是打算離開葉城的了。
她隐約聽許凝聖說慕栩墨把和夏氏有關的合作的都停了,夏安也辭去了财務總監的位置,去向不明。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夏安逼到一無所有的境地,隻不過,她跟慕栩墨秉持觀念一緻:人隻能作一個選擇,多了,就過分了。
當初她确實是用了不光明磊落的手段誘惑夏安,可是她想,既然夏安已經接受了籌碼,那麼她就應該為她自己的決定負責,不管是好是壞,都不應該再反悔抱怨——正如同她一直背着午夜夢回都會心顫的羞恥在當着慕太太一樣,沒有人可以兩全其美,愛得肆意又坦然。
夏安冷笑,“如果你手段磊落沒有人喜歡平白無故找茬。
”
“那麼,夏小姐跟盟友合作後理清其中的錯綜複雜了嗎?
”
她和霍銘哲還有伍莫笙的關系,說起來簡直比豪門大片還要讓人歎為觀止,後來又加入了個慕澤恩,生活永遠隻會比戲更精彩......
說完,女人像是突然感到不适,蹙眉捂嘴,快步走進廁所,連門都來不及關,半蹲着扶在馬桶上幹嘔了起來......
夏安本來還沒覺得什麼,隻覺得被女人依舊盛氣淩人的氣勢壓得透不過氣,正煩悶,看着背對着她已經站起身來抽過紙巾搽着嘴,手還不經意拂過自己肚子的女人,腦子突然崩了崩,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念頭湧入思緒——舒未可能,懷孕了。
“夏小姐,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臉色有些蒼白的女人扶着門走出來,自顧洗了洗手,說着就要走出去。
“舒未......”
冷硬幹澀的女聲蓦地傳來,夏安手掌握成拳,眼睛看着女人的肚子,一眨不眨。
“你知道慕栩墨的母親是怎麼去世的嗎?
”
語落,已經走到門口處的女人頓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舒未後來想起,覺得人都有一種自虐傾向,明知道這種情況下聽到的消息,不會對她的心情有好處,但是潛意識就是想要知道一向對自己的家世隻字不提的男人到底隐藏了什麼。
夏安的聲音敲打在空蕩的廁所裡,一字一句都讓人覺得心顫窒息。
“他從來都不敢告訴過你吧......”
頓了頓,女人笑得更加随意了,“十八歲那年,她當着慕栩墨的面自殺,最後沒搶救過來,死在了醫院裡......你知道,那一種看着自己最親的人倒在自己眼前卻沒有辦法做任何事情的無力感嗎?
”
那估計是男人心裡永遠的逆鱗,看着身患抑郁症的母親在本該最風華的年紀,殒落,以最不堪的樣子消失在他生命裡。
慕栩墨厭惡着慕家的一切,所以一直在逃離,隻是後來被得寸進尺的男人給逼到末路,隻能反擊,别無他路。
“你看到的他,永遠都那麼雲淡風輕,可是你卻不知道他心裡藏着的痛......你說我自私,不夠愛他,那你呢,你覺得你愛的到底是他的軀殼還是他的身家?
舒未,你沒有資格跟我談論他。
”從來都沒有。
即使慕栩墨不愛她,但夏安卻是實打實愛了他整整一個青春。
對于男人的所有一切,她都像如數家珍地收藏着,探索着,一點兒也不願落下。
她是愛他的,一開始,隻是後來,愛着愛着,發現自己也快丢了,所以才會狠心要離開男人來喚起他哪怕一絲的挽留,至少,可以讓她心留念想,然後心甘情願地再次為他付出自己的餘生。
舒未一動不動,連呼吸都覺得多餘,整個人像被那平淡的陳述釘住了一般,寸步難移。
到底有多好笑呢?
她這段時間自覺已經把自己不安的内心麻痹得差不多了,縱使她知道從一開始她和慕栩墨的開始就不是一段可以健康發展的感情,但是無所謂,既然男人已經深情如此,她也剛好有意,那麼或許他們可以攜手一起相伴走過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
她想過好多種可能會和男人走不下去的想法,可是沒有哪一種設想會像今晚這樣一擊即斃。
艱澀地看着自己面前那道未被拉開的深色木門,舒未想笑着對女人說,那又怎樣呢,可是她說不出來。
晃神中,夏安已經走了上來,“舒未,你的抑郁症,決定了你不能跟他在一起......如果你想要看他再度忍受另一個逆鱗,那麼,你不配談愛。
”
說完,女人直接幫着舒未拉開那扇通往慕栩墨的門,無聲消失了。
滿屋的燈光有些亮,晃着女人的眼有些暈眩的錯覺,就像做了一個終于要蘇醒的夢,舒未覺得盡頭已經不遠了。
......
“怎麼去了那麼久?
”
坐在座位上的男人正打算起身去廁所附近尋找已經快消失半個小時的女人,眼神沉沉盯着,像是在關注女人臉上的異常。
舒未表情有些蒼白,隻是微笑牽住了男人的手,輕輕道,“肚子有點不舒服,想回家......”
聞言,慕栩墨直接擡手把她給抱起來,語氣微擰,“好好的怎麼肚子不舒服?
帶你去醫院看看好不好?
”
可能是最近女人的作息時間太不正常了,所以導緻小毛病都來報道。
慕栩墨嘴上貌似跟舒未商量着,行動上已經把女人給抱着快速離開了餐廳前往車庫。
“慕栩墨,我想回家......你不要帶我去醫院......”
到了車庫,女人不肯從男人身上下來,抱緊了男人的脖子,整個腦袋埋在慕栩墨的懷裡,聲音帶着細微哭腔。
警覺的男人一下子頓住了動作,轉而抱緊女人,順勢一同坐進後車座上,輕輕拍打着女人的後背,安撫道,“到底怎麼了,嗯?
”
吃飯的時候分明還好好的,甚至還吃得不亦樂乎,慕栩墨因此心裡還放松了許多,畢竟兩個對她虎視眈眈的人不合時宜地出現,他真的很怕又毀了女人的胃口。
---題外話---第一更!
5000+,第二更開始寫,大概淩晨三四點寫完吧,寶寶們明早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