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墨丘利言辭犀利的發問，長天有些懵圈，思維一下運轉不過來。

　　且無論對方的意圖是否對他不利，當下四處無人的境遇着實有些尴尬，何況對方還是個不太熟的人，不過是以前照過幾次面而已。

　　但是有一點很明顯，墨丘利知道長天會折回峽谷競技場找斯科特，特地在此等候已久。

　　隻是起初其他成員都沒有注意到他，想必是采取了某種隐匿手段，不被所有人所見，直到場内的氣氛徹底冷清下來，墨丘利故作閑情興緻地現身在長天面前。

　　至于斯科特為何會毫無防備接近墨丘利的原因，目前暫且不知，因為長天顧不上思考這些值得懷疑的困惑之處，他已經被對方突如其來的問号打住思維，那種感覺好比一絲不挂被對方看得真真切切，渾身不自在的程度不言而喻。

　　顯然墨丘利對這些事情了如指掌，否則他不會突然這麼發問，這太讓長天毛骨悚然，眼神瞬間流露出錯愕的微芒，額頭青筋不自覺地突起。

　　老謀深算的人總能率先覺察異樣，揚起嘴角微微說道：“你不必如此拘束，我不會是你的敵人，前提是你會不會把我當成眼中釘，想必聽說過我投奔凱撒的麾下的事情。
”

　　氣氛從凝固狀态稍微趨向活躍，使得長天本人抽回注意力，重新将目光投射在對方身上，腦子忽然抽風發問了一句：“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不知為何總覺得你看我的眼神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我們是不是有什麼……額是我說胡話了！
”

　　墨丘利眼底閃過一絲慌忙，依然是高冷平靜的面孔，微垂着頭看向峽谷競技場的戰鬥場地，呼出一口氣：“沒事！
你并沒有追問我為何加入凱撒陣營的原因，的确有點出乎我意料。
說真的，你和其他王子甚至是同齡的年輕人不一樣……”

　　面對不知是褒義還是貶義的評價，長天唯有苦笑緩解尴尬，他不是那種追根刨底的人，至少在當前對方是沒有惡意的，要說依據那便隻有一個，樹人不會接近邪惡之人。

　　沉默許久，空氣忽然安靜下來，眼見天色微微暗淡，細細的雪花不斷地從朦胧的烏雲飄散而出，那情景有些悲涼之意，尤其是在峽谷競技場這麼一個極具隆重之地，總有說不出的郁悶。

　　主會場再次開放隻能是第七天的最終之戰，在這之前聖裁院會對其采取封鎖政策，可此時不知為何場内空蕩蕩，進口通道在沒有确認裡邊的情況下被鎖上。

　　“糟糕！
聖裁院把出口通道封鎖了……”長天猛然看到那邊激起一片塵埃。

　　“放心吧，我知道從哪裡出去，不必為此感到擔憂。
”墨丘利臉上仍然是波瀾不驚的表情。

　　“你是奉凱撒之命到此施行任務？
”他遲疑已久，還是脫口而出。

　　“怎麼？
你害怕我阻擾名将聯盟大會，憑一個統帥的能力似乎很難做到吧？
”墨丘利略微暗諷自己。

　　“我不是這個意思，隻是如今你擔當言将之名，今非昔比，怎可輕易小觑你，有些人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在我看來，你就是這類人。
”長天從斯塔克學到的東西記憶深刻，他最欣賞深藏功與名的人，韌性和意志有時候非常人所能及。

　　“這話出自你口，倒讓我受寵若驚！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把我說動，勸我改邪歸正，想讓我協助你擊敗凱撒？
”墨丘利蹙眉轉向他，臉上擠出淡淡的笑意。

　　“額……”被人看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随時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這是長天此時的感受。

　　“想擊敗凱撒，以你現在的實力無異于以卵擊石，單是修羅眼的使用，你還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就更别說其他方面的較量。
”墨丘利一針見皿地抛出自己的看法，用手安撫熟睡中的斯科特。

　　“我的修羅眼沒辦法控制，它覺醒純屬是個意外，需要真正使用它似乎需要某種契機，可這個契機唯獨不是我所具備的條件。
”長天沒想在墨丘利面前有所遮掩，大概猜到對方知曉此事，一個跟随在銀王身邊多年的人物不可能還是一張白紙。

　　“不錯嘛！
你已經洞察到這點了，倒也不是愚笨之人，然而瓦斯諾卻不會這麼認為了。
”墨丘利驚訝地回應道。

　　“現在尼斯特在哪裡？
”長天話鋒忽轉，想得知四王子最近的行動。

　　“你還是好好為自己打算，不要管别人的事情，濫好人的代價遠比你想象還要慘重，更何況你還要承擔拯救帝國的責任，未必能做到你父親所期望的那樣。
”墨丘利捧起斯科特，輕輕地放在長天身邊，而後緩緩地站起身來，面向天空深呼吸。

　　“不，我不會成為他所期望的那種人，此次的行動純粹出于我個人的意願，無論往後的路會呈現怎樣的走向，我都盡最大的能力去解決他，這也是為了回應斯塔克的精神。
”長天堅定的面容迎着風雪，目光深邃。

　　“被你這麼一說，倒讓人覺得熱皿沸騰，不過還是希望你以後能把我當成敵人一般對待，過度的善良隻會讓那些躲在陰暗角落的卑污之手趁機而入，戰争的帷幕才剛剛拉開序幕，你可不要率先被淘汰，這遊戲就不好玩了。
“墨丘利聽到他的回答後，上揚的嘴角忽然松開。

　　“你選擇了自己的道路，雖然我不知道這條路意味着什麼，但絕非胡亂下定決心。
不知為何，你給我的感覺很溫暖，就像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老朋友。
”長天不禁被對方身上無形的魅力所吸引。

　　“老朋友嗎？
”墨丘利終于開懷大笑，眼角的皺紋驟然加深許多。

　　“怎麼了？
有什麼問題嗎？
”長天被他的舉動吓得懵圈，實在琢磨不透對方的心思。

　　“沒問題，今天和你暢聊的真愉快，我們走吧！
”墨丘利爽朗不少。

　　順着觀衆席曲折的通道，他們沒有直下戰鬥區域，反而往上走，跨過最後一行低矮的障礙，繞到峽谷主競技場最外圍的排水區域，視線豁然開朗。

　　奧爾斯特地貌的美景盡收眼底，感官上的沖突足以讓一個人發出驚歎，尤其是站在這麼高的建築物。

　　競技場最外圍也是至高之處，這裡有一堵将近三米高的磚牆，牆外留有傾緩的坡度道路，很像排水功能的區域，然而常識上這是錯誤，哪有人會把排水通道建立在這麼高的地方，不符合現代人的建設理念。
由于此處過于隐蔽，很難發現還有這麼一個地方。

　　他們小心翼翼地站在這片狹窄的區域，不斷調整身體平衡往低處走去，一邊是高聳的磚牆，另一邊則是半米高的圍欄，有些地方的缺口牆體剝落嚴重，稍微用力會坍塌，路并不好走。

　　長天跟在墨丘利身後，望着他厚實的背影，心底莫名有種安定的感覺，他的确很喜歡這人的脾氣和性情，相處起來意外的合拍，盡管這樣他還是忍不住去想對方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竟然可以颠覆他平常不易近人的習慣，這是他從龍之谷歸來難得體驗到的經曆。

　　斯科特睡得很熟，它被手掌心的餘溫包裹着，時不時踢踢小手腳，翻幾個舒服的姿勢。

　　這一路可謂驚心肉跳，完全沒有閑暇欣賞底下無限的風光，再加上臨近天色漸晚，風雪有加強的趨勢，根本不宜在這危險的邊緣多加逗留。

　　墨丘利注意到這點，全程沒有開口，逐漸加快腳步領着身後的銀發小子跨過一個又一個颠覆常理的障礙，畢竟這座競技場建成的年代遠在北歐時代，很多内部設施不但有老化的迹象，而且使用性質不詳。

　　假設這區域有水，他們幾乎可以順着競技場外牆滑落下去，可惜帕斯卡帝國整年下雨的季節少得可憐，比起雨季還是飄飄揚揚的雪季适合這個廣袤的國度。

　　咯噔！
他們終于順利着地，腿腳貌似有些酸疼，可見在坡度傾瀉的地方走路很費勁。

　　這些都是小事，幸虧趕在天黑前從峽谷競技場出來，周圍一片沉寂，很難想象在不久前這裡被人海擠爆，徒留調零的草地那些數不清的腳印，而峽谷主競技場的進口被鐵欄栅緊鎖，外面立着一塊禁止闖進的木牌，顯得有些可笑。

　　眼看走到岔道口，長天忍不住打破氣氛：“那我們走這邊……”

　　墨丘利無須特地打量便捕捉到對方的慌忙，不動聲色地走在他前邊：“還是我給你帶路吧！
”

　　這個小小的舉動足以說明墨丘利看出長天心中的猶疑，男人之間不必太多話語，心領神會就足夠了。
長天對鐵鹿嶺蜿蜒在山丘的道路不太熟悉，加上他本人特有的路癡本質，迷路之事再小，在他看來也很難克服。

　　氣氛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既不會使人尴尬，也不會凝固到極緻，以至于兩人就這樣相安無事地走在皚皚白雪的山丘之間，路上依稀的行人把手腳縮在衣物裡低着頭趕路，誰也不會注意到誰。

　　恰恰是這樣另類的模式，朝往伊甸園的路顯得那麼漫長，貌似不說點什麼，心被毛絨絨的貓爪撓得極其難受。

　　最終墨丘利打開話匣子，呼出白氣道：“當年是我千方百計找到你母親，這也是為了履行我對他的承諾！
說實話，我很後悔把這事告知給銀王。
”

　　茫茫的風雪下，長天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可他聽出語氣中的遺憾，遲疑片刻才問為何？

　　耳邊盡是呼嘯的風聲，墨丘利觸景生情，凝視着遠方仿佛看到過往發生的一幕，歎氣地道出遺憾：“如果銀王沒有找到你母親，說不定她可以像個普通人安然無恙地活下去，不至于後來被陰險之人抓住把柄逼上絕路，被人當成邪惡的女巫當衆行刑……”

　　朦胧之中，長天好像看到對方眼中閃爍着淚花，然卻視線并不明朗，他生怕自己看錯，故意往他那邊湊近走，借此看清他是不是有情緒。

　　可是墨丘利很快反應過來，刹步駐足在他面前，毫無遮掩地搖頭：“此事是我一生的錯誤，也是我對你的歉意。
假設我當初沒有那麼做，你會在母親的關懷下健康成長，可以享受家庭的溫暖……我真不該讓銀王得知你母親的下落，這于你于她都是一生逃不開的禍難。
”

　　長天有些震驚，腦海中浮現出銀王對墨丘利的愧對畫面，結巴地回應：“所以，這些年你堅守在統領的職位上，是因為這事無法原諒他嗎？
”

　　話已至此，墨丘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把手搭在長天肩上，眼眶通紅地看着他，聲調輕顫：“對不起！
請原諒我的過失，隻是我希望你勇敢地面對自己的人生，哪怕将來你要承受無法想象的劫難，也不要迷失本心。
”

　　突如其來的道歉，長天無從适應，怔怔地站在原地，木讷地凝望對方蒼老的容顔，最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你說的我記住了！
”

　　墨丘利放緩心态，慢慢地走在前面，伸出手掌心想接住雪花，可它觸及到人體的溫度即刻溶解。
忽然，他黯然神傷地自問：“不知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可還好，她應該不會生我的氣吧？
”

　　縱使暴風雪的聲音很大，長天意外很清晰地聽清墨丘利的喃喃自語，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反應，還是裝作什麼也聽到好了。
他記得銀王曾經提過，這麼多年沒能幫墨丘利找到他的至親之人，再加上之後連累自己的母親遭遇不測，因此墨丘利憤怒難平。

　　“墨丘利叔叔，伊甸園就在前面了！
你不用繼續為我帶路了，風雪這麼大，還是趁早回去吧！
”長天反應過來，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人家因為自己的原因走那麼長的冤枉路。

　　“那好吧……”墨丘利差點以為自己産生幻聽，有些意外長天這麼稱呼自己，“你以後還是直呼我為墨丘利，我要離開邊城一段時間，下次見面恐怕是要以敵人的身份了，期待你能有不一樣的成就……還有，不要讓斯科特到處亂跑，之後不會有人會這麼好心。
”

　　“謝謝你……”長天望着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頓時覺着這個男人很孤獨，過會才加快腳步往庭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