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次,當妙言在小區的花園裡散步時,她們就毫無顧忌地聚在一起讨論,閑言碎語不時飄進妙言的耳朵:“從來都沒見過她老公的面・聽說是被大款包養了,偷偷躲在這兒生孩子的・是代孕媽媽也說不定・哎呦,現在的小姑娘,臉皮不要太厚哦・囑咐你家小倩,看好自己的老公・也有一些打着友好鄰居的旗号來和妙言打招呼的年輕小媳婦,當面打聽妙言的情況。
對于這些“八卦人士”,妙言隻能一笑了之,将自己裝扮成前衛的新新人類,告訴她們,自己隻是單純的想要一個孩子,至于孩子的爸爸,“我是做的人工授精啦!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這個答案讓所有的人目瞪口呆。
讀書的時候,偶爾經曆一些小挫折,便要消沉好幾天,恨不得全世界都嘗嘗自己苦澀的淚水,然後能以慈母的姿态安慰自己、寬容自己。
時過境遷,如今的金妙言已經能從容應對一切,不管經曆什麼,臉上始終雲淡風輕。
傷口無須裸露給人看,像一頭獅子,獵殺時盡顯王者風範,卻也隻能在深夜獨自舔舐傷口。
小馬忙活了多月,才在一個名叫“蕭然小區”的地方查到了金妙言的信息,他在确認無誤後打電話給辛格。
辛格推掉了下午的例會,等在蕭然小區樓下。
小馬不是沒告訴他妙言住在那棟樓,他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貿然敲門,他害怕在冷漠拒絕她後“嘭”地将門冷硬關上。
經過漫長的午睡,妙言終于清醒過來,自從懷孕以後,她的睡意說來就來,今天還沒顧得上吃午飯,眼皮就擡不起來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到下午四點,才想起上午就預約的産檢早被她抛到腦後了。
她慌忙起身,拿好病曆本,準備去醫院。
來到車庫前,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家夥把車停在了妙言車庫的外面,她不高興地沖樓上喊了幾嗓子也不見有人下來挪車。
“Shit!
”妙言罵道,狠狠地踹了那輛奇瑞轎車一腳,擡腕看看時間,再磨蹭下去,醫院該下班了,她隻能不情願地往小區外走,準備打車去。
“言言・辛格終于等到妙言的出現,心中的狂喜難以抑制,但他又怕突然冒出來吓着金妙言,隻能壓抑自己的聲音,低點,再低一點。
妙言東張西望,不知道誰在叫她。
辛格默默地走近,端詳着這個女人,臉上還帶着睡痕和幾分不耐煩,頭發也沒有梳整齊,肚子明顯隆起,孕味十足,他的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是我・辛格站在妙言面前,凝視着她,高大的身形投下巨大的陰影,她就籠罩在那陰影中。
妙言沒想到辛格會找到這兒來,第一個闖入腦中的想法是想趕快逃開,轉身想開溜的時候,辛格抱住了她。
“一定很辛苦對不對?
”辛格輕輕地抱着懷中的女人,仿佛一不小心,她就會消失不見。
妙言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硬,掙紮了幾次也沒有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辛格感受到了她的抗拒,他抱得更緊了。
“你放開我!
”妙言狠狠地推開了他。
臉上的冷漠讓辛格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現在要去做産檢,你如果有事的話改天再說。
”妙言要走。
“我陪你去!
”辛格緊步跟上,殷勤地打開車門。
妙言停住了,臉上全是諷刺:“你陪我去?
以什麼身份?
前男友?
呵呵,沒聽說過誰的前男友會如此細緻體貼的去關心一個父不詳的孩子。
”她不由自主地将最惡毒的語言脫口而出,隻想趕他走。
“言言,你别這樣,我知道孩子是我的。
”辛格很是懊悔,他心裡明白,今天的低姿态并不是因為妙言懷了他的孩子,孩子隻是他的一個台階,他早就想要和妙言重歸于好,離開她這麼久,思念每天淩遲着他,他離不開她。
“辛格,你錯了,這個孩子隻屬于我。
”妙言看着他,他眼中的内疚、自責毫不掩飾地表現出來,讓妙言愈發冷漠。
她徑直往前走,随後,又回過頭看了他一眼:“以後不要再找我了,否則我會搬得更遠。
辛格,你放了我吧,每次一看到你,就能想到爸爸的慘死,雖然這事不能怪你,可我就是沒法說服自己和你在一起。
還有照片裡的男孩,他叫清和,”提到清和的名字,妙言的情緒才開始有了起伏,眼淚無聲落下,她承認,她從來都沒有從清和的死裡走出來,提他一次,尚未愈合的傷疤就被揭開一次,周身早已鮮皿淋漓,慘不忍睹。
“他已經過世了,他是我今生最愛的人,沒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你無須和他争風吃醋,他也無法和你争了。
”
餘下的日子,她應該守着和清和的記憶,守着這個孩子活,請你,不要将他奪走好嗎?
辛格看着妙言平靜地攏了攏垂落的頭發,态度中是明顯地疏離,整個人退到夕陽的餘晖裡,仿佛是想躲進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他從未進去過。
想到這些日子的輾轉難眠,他的心就像被人扼住一樣感到窒息。
腳步凝滞了片刻,還是上前輕輕拉住了妙言的手:“我從未想過要取代他。
”辛格擡起手,擦了擦她的眼淚:“我隻是遺憾,最先給你溫暖的那個人不是我,自己跟自己生氣罷了。
”苦笑了一下:“如果最初的不曾相識是遺憾,那麼現在我放你走,就是自釀的悲劇了。
”
妙言打算将手抽出來,他卻握得更緊:“求你讓我留下來,等到你平平安安生下孩子,我會放你走,我答應過你爸爸,要好好照顧你,我不能食言。
”
他明顯地看見妙言的眸子顫了顫。
手安安靜靜地任他握着,不再掙紮,不是順從了,是累了。
她不善于處理複雜的狀況,眼睛裡永遠有着巨大的隐忍,躲藏了這麼久,也厭倦了,就這樣傻愣愣地站在那兒,忘了自己要去哪兒,也忘了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辛格輕輕地攬過她,将她扶進車裡。
“你放心,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一定不會勉強你,要是我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的事,你立馬轟我走。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見她沒有做聲,便啟動了車子。
妙言靜靜地躺在那兒,任憑醫生拿着B超探頭在她的肚子上滑來滑去。
“這是寶寶的頭,他将來一定很聰明,腦子轉得很快。
”醫生的聲音從口罩裡傳出來,聽着甕聲甕氣的。
“這是寶寶的四肢,發育很好,沒有問題。
”
妙言笑了,眼淚順着臉龐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她怕被人發現,趕緊擡手拭去。
“這是寶寶的小心髒,跳動得很有力哦!
”醫生的眉眼也彎了,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
她将胎心監護儀綁在妙言的肚子上,“波~波”的聲音夾雜着少許雜音在B超室響了起來。
“你聽,這就是寶寶的心跳聲,跳動的頻率正常。
”醫生說。
辛格第一次陪着檢查,緊張得呼吸的頻率都被寶寶的心跳聲打亂了,他的兇膛劇烈起伏,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看着那個蜷縮在子宮裡的小小胎兒,四肢還沒有神展開,隻會輕輕地扭動身體,對外界的一切都毫不知情,就這樣靜靜地睡着――那是他的孩子。
不知怎的,眼底有些泛潮,他用手擡起來擦了擦,什麼也沒有。
趕緊将視線轉到别的地方,平靜了好一會兒。
檢查完了,醫生扶妙言起來,叮囑她:“八個月的時候還要來一次,你現在月份大了,不能老自己跑,讓老公陪你來!
”說着,眼神瞟了瞟辛格。
辛格趕緊上前去扶。
“爹媽的基因都這麼好,将來這孩子還指不定多招人喜歡呢,哈哈哈~”醫生摘了口罩,爽朗的笑了,她第一次見金妙言的家屬,這個男人臉部線條流暢堅毅,五官成熟俊美,舉手投足高貴大氣,隻是言語少了些,她對他印象很不錯。
出門的時候,醫生拉住他偷偷地說:“你太太情緒有些低落,做了這麼多次檢查,我從未見她笑過,她有抑郁症的先兆,你多留意些。
”說完,遞了張名片給他,上面是心理診療室的電話。
辛格愣了,手不住地有些顫抖,還是接了名片,揣進了兜裡。
一路無言,辛格就這樣扶着妙言穿過醫院長長的走廊,這一趟,将世間百态盡收眼底,有産房外焦急等待的家屬,有待産的産婦腆着像倒扣了一口鍋一樣的肚子走來走去,也有忐忑不安等待叫号做人工流産的小姑娘・女人們臉上的表情豐富多彩,再看金妙言,仿佛看不到這一切,低着頭向前走,臉上的表情也不欣喜,也不悲傷,木木的,想到醫生剛才的叮囑,辛格心有些沉,對自己的自責有多了幾分。
平安将妙言送到家,辛格将門關上,在玄關換鞋。
“你該走了。
”妙言終于開口說話了,沒想到竟然是趕他走。
他愣了愣,換好鞋,轉身将客廳的燈打開。
公寓很小,沙發、茶幾一擺便占得滿滿的,廚房更小,幾乎無法同時容下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