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宋江整點人馬,水軍船隻,約會日期,水陸并行,殺投檀州來。
且說檀州城内,守把城池番官,卻是遼國洞仙侍郎手下四員猛将。
一個喚做阿裡奇,一個喚做咬兒惟康,一個喚做楚明玉,一個喚做曹明濟。
此四員戰将,皆有萬夫不當之勇。
聞知宋朝差宋江全夥到來,一面寫表申奏郎主,一面關報鄰近薊州、霸州、涿州、雄州救應,一面調兵出城迎敵。
便差阿裡奇、楚明玉兩個,引兵出戰。
且說大刀關勝在于前部先鋒,引軍殺近檀州所屬密雲縣來。
縣官聞的,飛報與兩個番将說道:“宋朝軍馬,大張旗号,乃是梁山泊新受招安宋江這夥。
”阿裡奇聽了笑道:“既是這夥草寇,何足道哉!
”傳令教番兵紮掂已了,來日出密雲縣,與宋江交鋒。
次日,宋江聽報遼兵已近,即時傳令将士,交鋒要看頭勢,休要失支脫節。
衆将得令,披挂上馬。
宋江、盧俊義,俱各戎裝擐帶親在軍前監戰。
遠遠望見遼兵蓋地而來,黑洞洞遮天蔽日,都是皂雕旗。
兩下齊把弓弩射住陣腳。
隻見對陣皂旗開處,正中間捧出一員番将,騎着一匹達馬,彎環踢跳。
宋江看那番将時,怎生打扮,但見:
戴一頂三叉紫金冠,冠口内拴兩根雉尾。
穿一領襯甲白羅袍,袍背上繡三個鳳凰。
披一副連環镔鐵铠,系一條嵌寶獅蠻帶,著一對雲根鷹爪靴,挂一條護項銷金帕,帶一張鵲畫鐵胎弓,懸一壺雕翎子箭。
手犁花點鋼槍,坐騎銀色拳花馬。
那番官旗号上寫的分明:“大遼上将阿裡奇”。
宋江看了,與諸将道:“此番将不可輕敵!
”言未絕,金槍手徐甯出戰,橫着鈎鐮槍,驟坐下馬,直臨陣前。
番将阿裡奇見了,大罵道:“宋朝合敗,命草寇為将,敢來侵犯大國,尚不知死!
”徐甯喝道:“辱國小将,敢出穢言!
”兩軍呐喊。
徐甯與阿裡奇搶到垓心交戰,兩馬相逢,兵器并舉。
二将鬥不過三十餘合,徐甯敵不住番将,望本陣便走。
花榮急取弓箭在手,那番将正趕将來。
張清又早按住鞍鞒,探手去錦袋内取個石子,看着番将較親,照面門上隻一石子,正中阿裡奇左眼,翻筋鬥落于馬下。
這裡花榮、林沖、秦明、索超,四将齊出,先搶了那匹好馬,活捉了阿裡奇歸陣。
副将楚明玉見折了阿裡奇,急要向前去救時,被宋江大隊軍馬,前後掩殺将來,就棄了密雲縣,大敗虧輸,奔檀州來。
宋江且不追趕,就在密雲縣屯紮下營。
看番将阿裡奇時,打破眉梢,損其一目,負痛身死。
宋江傳令,教把番官屍骸燒化。
功績簿上,标寫張清第一功。
就将阿裡奇連環镔鐵铠、出白犁花槍、嵌寶獅蠻帶、銀色拳花馬,并靴、袍、弓、箭,都賜了張清。
是日且就密雲縣中,衆皆作賀,設宴飲酒,不在話下。
次日,宋江升帳,傳令起軍,都離密雲縣,直抵檀州來。
卻說檀州洞仙侍郎聽得報來折了一員正将,堅閉城門,不出迎敵。
又聽的報有水軍戰船,在于城下,遂乃引衆番将,上城觀看。
隻見宋江陣中猛将,搖旗呐喊,耀武揚威,搦戰厮殺。
洞仙侍郎見了說道:“似此,怎不輸了小将軍阿裡奇?
”當下副将楚明玉答應道:“小将軍那裡是輸與那厮?
蠻兵先輸了,俺小将軍趕将過去,被那裡一個穿綠的蠻子,一石子打下馬去。
那厮隊裡四個蠻子,四條槍,便來攢住了。
俺這壁廂措手不及,以此輸與他了。
”洞仙侍郎道:“那個打石子的蠻子,怎地模樣?
”左右有認得的,指着說道:“城下兀那個帶青包巾,現今披着小将軍的衣甲,騎着小将軍的馬,那個便是。
”洞仙侍郎攀着女牆邊看時,隻見張清已自先見了,趱馬向前,隻一石子飛來。
左右齊叫一聲躲時,那石子早從洞仙侍郎耳根邊擦過,把耳輪擦了一片皮。
洞仙侍郎負疼道:“這個蠻子直這般利害!
”下城來,一面寫表申奏大遼郎主,一面行報外境各州提備。
卻說宋江引兵在城下,一連打了三五日,不能取勝,再引軍馬回密雲縣屯駐,帳中坐下計議破城之策。
隻見戴宗報來,取到水軍頭領乘駕戰船,都到潞水。
宋江便教李俊等到軍中商議。
李俊等都到帳前參見宋江。
宋江道:“今次厮殺,不比在梁山泊時,可要先探水勢深淺,方可進兵。
我看這條潞水,水勢甚急,倘或一失,難以救應。
爾等宜仔細,不可托大!
将船隻蓋伏的好着,隻扮作運糧船相似。
你等頭領各帶暗器,潛伏于船内。
止着三五人撐駕搖橹,岸上着兩人牽拽,一步步挨到城下,把船泊在兩岸,待我這裡進兵。
城中知道,必開水門來搶糧船。
爾等伏兵卻起,奪他水門,可成大功。
”李俊等聽令去了。
隻見探水小校報道:“西北上有一彪軍馬,卷殺而來,都打着皂雕旗,約有一萬餘人,望檀州來了。
”吳用道:“必是遼國調來救兵。
我這裡先差幾将攔截厮殺,殺的散時,免令城中得他壯膽。
”宋江便差張清、董平、關勝、林沖,各帶十數個小頭領,五千軍馬,飛奔前來。
原來遼國郎主聞知說是梁山泊宋江這夥好漢,領兵殺至檀州,圍了城子,特差這兩個皇侄前來救應:一個喚做耶律國珍,一個喚做國寶。
兩個乃是遼國上将,又是皇侄,皆有萬夫不當之勇。
引起一萬番兵,來救檀州。
看看至近,迎着宋兵。
兩邊擺開陣勢,兩員番将,一齊出馬:但見:
頭戴汝金嵌寶三叉紫金冠,身披錦邊珠嵌鎖子黃金铠。
身上猩猩皿染戰紅袍,袍上斑斑錦織金翅雕。
腰系白玉帶,背插虎頭牌。
左邊袋内插雕弓,右手壺中攢硬箭。
手中丈二綠沉槍,坐下騎九尺銀鬃馬。
那番将是弟兄兩個,都一般打扮,都一般使槍。
宋兵迎着,擺開陣勢。
雙槍将董平出馬,厲聲高叫:“來者甚處番賊?
”那耶律國珍大怒,喝道:“水窪草寇,敢來犯吾大國,倒問俺那裡來的?
”董平也不再問,躍馬挺槍,直搶耶律國珍。
那番家年少的将軍性氣正剛,那裡肯饒人一步,挺起鋼槍,直迎過來。
二馬相交,三槍亂舉。
二将正在征塵影裡,殺氣叢中,使雙槍的,另有槍法;使單槍的,各用神機。
兩個鬥過五十合,不分勝敗。
那耶律國寶見哥哥戰了許多時,恐怕力怯,就中軍篩起鑼來。
耶律國珍正鬥到熱處,聽的鳴鑼,急要脫身,被董平兩條槍絞住,那裡肯放。
耶律國珍此時心忙,槍法慢了些,被董平右手逼過綠沉槍,使起左手槍來,望番将項根上隻一槍,搠個正着。
可憐耶律國珍金冠倒卓,兩腳登空,落于馬下。
兄弟耶律國寶看見哥哥落馬,便搶出陣來,一騎馬,一條槍,奔來救取。
宋兵陣上沒羽箭張清,見他過來,這裡那得放空,在馬上約住梨花槍,探隻手去錦袋内,拈出一個石子,把馬一拍,飛出陣前。
這耶律國寶飛也似來,張清迎頭撲将去。
兩騎馬隔不的十來丈遠近,番将不提防,隻道他來交戰。
隻見張清手起,喝聲道:“着”!
那石子望耶律國寶面上打個正着,翻筋鬥落馬。
關勝、林沖擁兵掩殺。
遼兵無主,東西亂竄。
隻一陣,殺散遼兵萬餘人馬,把兩個番官,全副鞍馬,兩面金牌,收拾寶冠袍甲,仍割了兩顆首級,當時奪了戰馬一千餘匹,解到密雲縣來見宋江獻納。
宋江大喜,賞勞三軍,書寫董平、張清第二功,等打破檀州,一并申奏。
宋江與吳用商議,到晚寫下軍帖,差調林沖、關勝引領一彪軍馬,從西北上去取檀州。
再調呼延灼、董平也引一彪軍馬,從東北上進兵。
卻教盧俊義引一彪軍馬,從西南上取路。
“我等中軍從東南路上去,隻聽的炮響,一齊進發。
”卻差炮手淩振及李逵、樊瑞、鮑旭并牌手項充、李衮,将帶滾牌軍一千餘人,直去城下,施放号炮。
至二更為期,水陸并進。
各路軍兵,都要厮應。
号令已了,諸軍各各準備取城。
且說洞仙侍郎正在檀州堅守,專望救兵到來。
卻有皇侄敗殘人馬逃命奔入城中,備細告說兩個皇侄大王,耶律國珍被個使雙槍的害了,耶律國寶被個戴青包巾的使石子打下馬來拿去。
洞仙侍郎跌腳罵道:“又是這蠻子!
不争損了二位皇侄,教俺有甚面目去見郎主?
拿住那個青包巾的蠻子時,碎碎的割那厮!
”至晚,番兵報洞仙侍郎道:“潞水河内,有五七百隻糧船泊在兩岸,遠遠處又有軍兵來也!
”洞仙侍郎聽了道:“那蠻子不識俺的水路,錯把糧船直行到這裡。
岸上人馬,一定是來尋糧船。
”便差三員番将楚明玉、曹明濟、咬兒惟康前來吩咐道:“那宋江等蠻子今晚又調許多人馬來,卻有若幹糧船在俺河裡。
可教咬兒惟康引一千軍馬出城沖突,卻教楚明玉、曹明濟開放水門,從緊溜裡放船出去。
三停之内,截他二停糧船,便是汝等幹大功也!
”不知成敗何如,有詩為證:
妙算從來迥不同,檀州城下列艨艟。
侍郎不識兵家意,反自開門把路通。
再說宋江人馬,當晚黃昏左側李逵、樊瑞為首,将引步軍在城下大罵。
洞仙侍郎叫咬兒惟康催趱軍馬,出城沖殺。
城門開處,放下吊橋,遼兵出城。
卻說李逵、樊瑞、鮑旭、項充、李衮五個好漢引一千步軍,盡是悍勇刀牌手,就吊橋邊沖住,番軍人馬,那裡能夠出的城來。
淩振卻在軍中搭起炮架,準備放炮,隻等時候來到。
由他城上放箭,自有牌手左右遮抵着,鮑旭卻在後面呐喊。
雖是一千餘人,卻是萬餘人的氣象。
洞仙侍郎在城中見軍馬沖突不出,急叫楚明玉、曹明濟開了水門搶船。
此時宋江水軍頭領都已先自伏在船中準備,未曾動彈。
見他水門開了,一片片絞起閘闆,放出戰船來。
淩振得了消息,便先點起一個風火炮來。
炮聲響處,兩邊戰船,厮迎将來,抵敵番船。
左邊踴出李俊、張橫、張順,右邊踴出阮家三弟兄,都使着戰船,殺入番船隊裡。
番将楚明玉、曹明濟見戰船踴躍而來,抵敵不住,料道有埋伏軍兵急待要回船,早被這裡水手軍兵,都跳過船來,隻得上岸而走。
宋江水軍那六個頭領,先搶了水門。
管門番将,殺的殺了,走的走了。
這楚明玉、曹明濟各自逃命去了。
水門上預先一把火起,淩振又放一個車箱炮來。
那炮直飛在半天裡響。
洞仙侍郎聽的火炮連天聲響,吓的魂不附體。
李逵、樊瑞、鮑旭引領牌手項充、李衮等衆直殺入城。
洞仙侍郎和咬兒惟康在城中,看見城門已都被奪了,又見四路宋兵一齊都殺到來,隻得上馬,棄了城池,出北門便走。
未及二裡,正撞着大刀關勝、豹子頭林沖攔住去路。
正是:天羅密布難移步,地網高張怎脫身。
畢竟洞仙侍郎怎的逃生,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