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公孫勝對宋江、吳用獻出那個陣圖:“便是漢末三分,諸葛孔明擺石為陣的法:四面八方,分八八六十四隊,中間大将居之。
其象四頭八尾,左旋右轉,按天地風雲之機,龍虎鳥蛇之狀。
待他下山沖入陣來,兩軍齊開,如若伺候他入陣,隻看七星号帶起處,把陣變為長蛇之勢。
貧道作起道法,教這三人在陣中前後無路,左右無門。
卻于坎地上掘一陷坎,直逼此三人到于那裡。
兩邊埋伏下撓鈎手,準備捉将。
”宋江聽了大喜,便傳将令,叫大小将校依令而行。
再用八員猛将守陣,那八員:呼延灼、朱仝、花榮、徐甯、穆弘、孫立、史進、黃信。
卻叫柴進、呂方、郭盛權攝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帶領陳達磨旗。
叫朱武指引五個軍士,在近山高坡上看對陣報事。
是日巳牌時分,衆軍近山擺開陣勢,搖旗擂鼓搦戰。
隻見芒砀山上有三二十面鑼聲震地價響,三個頭領一齊來到山下,便将三千餘人擺開。
左右兩邊,項充、李衮。
中間馬上,擁出那個為頭的好漢,姓樊,名瑞,祖貫濮州人氏,幼年作全真先生,江湖上學得一身好武藝。
馬上慣使一個流星錘,神出鬼沒,斬将搴旗,人不敢近,綽号混世魔王。
怎見得樊瑞英雄?
有《西江月》為證:
頭散青絲細發,身穿絨繡皂袍,連環鐵甲晃寒霄,慣使銅錘神妙。
好似北方真武,世間伏怪除妖,雲遊江海把名标,混世魔王綽号。
那個混世魔王樊瑞騎一匹黑馬,立于陣前。
上首是項充,下首是李衮。
那樊瑞雖會使神術妖法,卻不識陣勢。
看了宋江軍馬,四面八方,擺成陣勢,心中暗喜道:“你若擺陣,中我計了!
”吩咐項充、李衮道:“若見風起,你兩個便引五百滾刀手殺入陣去。
”項充、李衮得令,各執定蠻牌,挺着标槍飛劍,隻等樊瑞作用。
隻看樊瑞立于馬上,左手挽定流星銅錘,右手仗着混世魔王寶劍,口中念念有詞,喝聲道:“疾!
”隻見狂風四起,飛沙走石,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項充、李衮呐聲喊,帶了五百滾刀手殺将過去。
宋江軍馬見殺将過去,便分開做兩下。
項充、李衮一攪入陣,兩下裡強弓硬弩,射住來人,隻帶得四五十人入去,其餘的都回本陣去了。
宋江在高坡上望見項充、李衮已入陣裡了,便叫陳達把七星号旗隻一招,那座陣勢,紛紛滾滾,變作長蛇之陣。
項充、李衮正在陣裡東趕西走,左盤右轉,尋路不見。
高坡上朱武把小旗在那裡指引。
他兩個投東,朱武便望東指;若是投西,便望西指。
原來公孫勝在高埠處看了,已先拔出那松文古定劍來,口中念動咒語,喝聲道:“疾!
”将那風盡随着項充、李衮腳跟邊亂卷。
兩個在陣中,隻見天昏地暗,日色無光,四邊并不見一個軍馬,一望都是黑氣。
後面跟的都不見了。
項充、李衮心慌起來,隻要奪路回陣,百般地沒尋歸路處。
正走之間,忽然地雷大振一聲,兩個在陣叫苦不疊,一齊搨了雙腳,翻筋鬥攧下陷馬坑裡去。
兩邊都是撓鈎手,早把兩個搭将起來,便把麻繩綁縛了,解上山坡請功。
宋江把鞭梢一指,三軍一齊掩殺過去,樊瑞引人馬奔走上山,走不疊的,折其大半。
宋江收軍,衆頭領都在帳前坐下,軍健早解項充、李衮到于麾下。
宋江見了,忙叫解了繩索,親自把盞,說道:“二位壯士,其實休怪,臨敵之際,不如此不得。
小可宋江,久聞三位壯士大名,欲來禮請上山,同聚大義。
蓋因不得其便,因此錯過。
倘若不棄,同歸山寨,不勝萬幸。
”兩個聽了,拜伏在地道:“已聞及時雨大名,隻是小弟等無緣,不曾拜識。
原來兄長果有大義!
我等兩個不識好人,要與天地相拗。
今日既被擒獲,萬死尚輕,反以禮待。
若蒙不殺,誓當效死,報答大恩!
樊端那人,無我兩個,如何行得?
義士頭領若肯放我們一個回去,就說樊瑞來投拜,不知頭領尊意如何?
”宋江便道:“壯士,不必留一人在此為當,便請二位同回貴寨。
宋江來日專候佳音。
”兩個拜謝道:“真乃大丈夫!
若是樊瑞不從投降,我等擒來,奉獻頭領麾下。
”宋江聽說大喜,請入中軍,待了酒食,換了兩套新衣,取兩匹好馬,呼小喽啰拿了槍牌,送二人下山回寨。
兩個于路,在馬上感恩不盡。
來到芒砀山下,小喽啰見了大驚,接上山寨。
樊瑞問兩個來意如何。
項充、李衮道:“我等逆天之人,合該萬死!
”樊瑞道:“兄弟如何說這話?
”兩個便把宋江如此義氣,說了一遍。
樊瑞道:“既然宋公明如此大賢,義氣最重,我等不可逆天,來早都下山投拜。
”兩個道:“我們也為如此而來。
”當夜把寨内收拾已了,次日天曉,三個一齊下山,直到宋江寨前,拜伏在地。
宋江扶起三人,請入帳中坐定。
三個見了宋江,沒半點相疑之意,彼此傾心吐膽,訴說平生之事。
三人拜請衆頭領都到芒砀山寨中,殺牛宰馬,管待宋公明等衆多頭領,一面賞勞三軍。
飲宴已罷,樊瑞就拜公孫勝為師。
宋江力主教公孫勝傳授五雷天心正法與樊瑞,樊瑞大喜。
數日之間,牽牛拽馬,卷了山寨錢糧,馱了行李,收聚人馬,燒毀了寨栅,跟宋江等班師回梁山泊,于路無話。
宋江同衆好漢軍馬已到梁山泊邊,卻欲過渡,隻見蘆葦岸邊大路上一個大漢望着宋江便拜。
宋江慌忙下馬扶住,問道:“足下姓甚名誰?
何處人氏?
”那漢答道:“小人姓段,雙名景住,人見小弟赤發黃須,都呼小人為金毛犬。
祖貫是涿州人氏。
平生隻靠去北邊地面盜馬。
今春去到槍竿嶺北邊,盜得一匹好馬,雪練也似價白,渾身并無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
那馬又高又大,一日能行千裡,北方有名,喚做‘照夜玉獅子馬’,乃是大金王子騎坐的,放在槍竿嶺下,被小人盜得來。
江湖上隻聞及時雨大名,無路可見,欲将此馬前來進獻與頭領,權表我進身之意。
不期來到淩州西南上曾頭市過,被那曾家五虎奪了去。
小人稱說是梁山泊宋公明的,不想那厮多有污穢的言語,小人不敢盡說。
逃走得脫,特來告知。
”宋江看這人時,雖是骨瘦形粗,卻甚生得奇怪。
怎見得?
有詩為證:
焦黃頭發髭須卷,捷足不辭千裡遠。
但能盜馬不看家,如何喚做金毛犬?
宋江見了段景住一表非俗,心中暗喜,便道:“既然如此,且同到山寨裡商議。
”帶了段景住,一同都下船,到金沙灘上岸。
晁天王并衆頭領接到聚義廳上,宋江教樊瑞、項充、李衮和衆頭領相見。
段景住一同都參拜了。
打起聒廳鼓來,且做慶賀筵席。
宋江見山寨連添了許多人馬,四方豪傑,望風而來,因此叫李雲、陶宗旺監工,添造房屋并四邊寨栅。
段景住又說起那匹馬的好處,宋江叫神行太保戴宗去曾頭市探聽那匹馬的下落。
戴宗去了四五日,回來對衆頭領說道:“這個曾頭市上共有三千餘家,内有一家,喚做曾家府。
這老子原是大金國人,名為曾長者。
生下五個孩兒,号為曾家五虎:大的兒子喚做曾塗,第二個喚做曾密,第三個喚做曾索,第四個喚做曾魁,第五個喚做曾升。
又有一個教師史文恭,一個副教師蘇定。
去那曾頭市上,聚集着五七千人馬,紮下寨栅,造下五十餘輛陷車,發願說,他與我們勢不兩立,定要捉盡俺山寨中頭領,做個對頭。
那匹千裡玉獅子馬現今與教師史文恭騎坐。
更有一般堪恨那厮之處,杜撰幾句言語,教市上小兒們都唱道:‘搖動鐵環鈴,神鬼盡皆驚。
鐵車并鐵鎖,上下有尖釘。
掃蕩梁山清水泊,剿除晁蓋上東京!
生擒及時雨,活捉智多星!
曾家生五虎,天下盡聞名!
’”晁蓋聽罷,心中大怒道:“這畜生怎敢如此無禮!
我須親自走一遭,不捉的此輩,誓不回山!
”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小弟願往。
”晁蓋道:“不是我要奪你的功勞。
你下山多遍了,厮殺勞困,我今替你走一遭。
下次有事,卻是賢弟去。
”宋江苦谏不聽。
晁蓋忿怒,便點起五千人馬,請啟二十個頭領相助下山。
其餘都和宋公明保守山寨。
晁蓋點那二十個頭領:林沖、呼延灼、徐甯、穆弘、劉唐、張橫、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楊雄、石秀、孫立、黃信、杜遷、宋萬、燕順、鄧飛、歐鵬、楊林、白勝,共是二十個頭領,部領三軍人馬下山,征進曾頭市。
宋江與吳用、公孫勝衆頭領,就山下金沙灘餞行。
飲酒之間,忽起一陣狂風,正把晁蓋新制的認軍旗半腰吹折。
衆人見了,盡皆失色。
吳學究谏道:“此乃不祥之兆,兄長改日出軍。
”宋江勸道:“哥哥方才出軍,風吹折認旗,于軍不利。
不若停待幾時,卻去和那厮理會。
”晁蓋道:“天地風雲,何足為怪?
趁此春暖之時,不去拿他,直待養成那厮氣勢,卻去進兵,那時遲了。
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
”宋江那裡别拗得住。
晁蓋引兵渡水去了。
宋江悒怏不已,回到山寨,再叫戴宗下山,去探聽消息。
且說晁蓋領着五千人馬,二十個頭領,來到曾頭市相近,對面下了寨栅。
次日,先引衆頭領上馬去看曾頭市。
衆多好漢立馬看時,果然這曾頭市是個險隘去處。
但見:
周回一遭野水,四圍三面高岡,塹邊河港似蛇盤,濠下柳林如雨密。
憑高遠望,綠陰濃不見人家;附近潛窺,青影亂深藏寨栅。
村中壯漢,出來的勇似金剛;田野小兒,生下地便如鬼子。
果然是鐵壁銅牆,端的盡人強馬壯。
晁蓋與衆頭領正看之間,隻見柳林中飛出一彪人馬來,約有七八百人。
當先一個好漢,戴熟銅盔,披連環甲,使一條點鋼槍,騎着匹沖陣馬,乃是曾家第四子曾魁,高聲喝道:“你等是梁山泊反國草寇,我正要來拿你解官請賞,原來天賜其便!
還不下馬受縛,更待何時!
”晁蓋大怒,回頭一觀,早有一将出馬,去戰曾魁。
那人是梁山初結義的好漢豹子頭林沖。
兩個交馬,鬥了二十餘合,不分勝敗。
曾魁鬥到二十合之後,料道鬥林沖不過,掣槍回馬,便往柳林中走,林沖勒住馬不趕。
晁蓋領轉軍馬回寨,商議打曾頭市之策。
林沖道:“來日直去市口搦戰,就看虛實如何,再作商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