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為聘禮的事情,皇後自認占了赢面,看宋揚靈便格外順眼。
見她來請安,還叫人賜了座,上了點心,又關切了幾句她的身子。
“聽說你病了一場?
”
“受了點風寒,倒累皇後記挂。
奴婢多謝皇後關心。
”宋揚靈本就斜簽坐着,此刻更是起身回了話。
“坐下說,坐下說。
我看你精神還好,隻是鼻音還有點,怕是沒全好。
你年輕,别不知保養,落下病根不是玩的。
”
“太醫說已經大好了,不然也不敢随意出來,更不敢來給皇後請安。
”
曾鞏薇滿意一笑,道:“今兒來可還是為了大殿下的婚事?
”
宋揚靈也開門見山:“前兩日,我聽見說賢妃希望在婚禮上奏樂。
今日特為此事來讨皇後示下。
”
“這有現成的宮規擺着,循例便是。
問我做什麼?
”曾鞏薇揚了揚眉,輕扯嘴角一笑。
“話雖這樣說,但現在不僅民間,便是王公貴族娶親也多用鼓樂。
我聽見說前兩月七王爺家世子娶親時,便用了鼓樂的。
太後也在場,還說喜慶熱鬧。
”宋揚靈擡眼望見曾鞏薇臉色開始不大好,趕忙說:“奴婢不是有意逆宮規而行,隻是奴婢想着,大殿下畢竟不是太子,成親時是否可以适當放寬規矩?
”她說完,便一臉平靜地望着皇後。
心中一點都不忐忑,料定此話出口,皇後必定答應。
如今皇後和賢妃之間最大的競争便是扶植誰做太子。
但凡一切正面或側面不利于大殿下登上太子之位的事情,哪怕隻是一點點迹象。
皇後肯定都不會放過。
其實這事對于大殿下到底能否登上太子之位毫無影響。
隻是這樣一說,正中皇後心事,想必她定會歡喜。
果然,曾鞏薇的眉頭立刻舒展。
卻沒立時答應,隻垂下眼睫,作沉思模樣。
其實心裡已然動搖。
宋揚靈不便再說,隻等皇後示下。
過了好一會兒,曾鞏薇才開口道:“賢妃畢竟才是大殿下生母,既然她這個做親娘的都不講究,我自然不好多言。
那就照她的意思,奏樂罷。
”曾鞏薇終于吐口答應。
宋揚靈起先雖有十足把握,但到底是懸着的。
此刻聽皇後親口說好,心中大石終于放下。
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又說了一回婚禮進程,各處事宜,她才告辭而去。
未及回勤政殿,而是直接去長樂宮。
秀萸見宋揚靈從車上下來。
知道這車架是陛下特意賞的,可見她體面更勝從前。
便勸賢妃不看僧面看佛面。
李錦舒轉念一想,上回折騰得這個丫頭夠嗆,也沒聽見她在外抱怨,是個知曉厲害的。
便下令宣進來。
宋揚靈這才得以見着賢妃的面。
照例行禮問好。
李錦舒面上仍是淡淡的:“聽說宋較書身子不爽快,怎麼得閑來我這兒?
”
宋揚靈倒是笑意盈盈:“奴婢多謝娘子挂懷。
今日是特來禀報一事。
”
李錦舒看她的目光簡直像看笑面虎,輕笑一下,道:“何事?
”
“前幾日奴婢聽得說娘子想在婚禮上用鼓樂……”
李錦舒一聽這事,知曉又是被皇後給駁回的,不明白宋揚靈還提這茬做什麼。
她面上不悅,直接出言打斷:“行了,循例不得奏樂,本宮已經知曉。
”
宋揚靈趕忙又道:“循例是不可以的。
但是奴婢今日去見過皇後,也說了前月七王爺府娶新婦是奏樂了的,太後還說喜慶。
後來皇後一想,便說畢竟娘子是大殿下生母,就按娘子的意思行事。
”她自然将大殿下畢竟不是太子一節隐去。
“當真?
”李錦舒不由得喜上眉梢。
一場婚禮大典,不用鼓樂的話,一群人傻呆呆站着,幹巴巴像什麼樣子?
“奴婢怎敢欺瞞娘子?
”宋揚靈謙恭道。
李錦舒這才滿意地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道:“病了一場,倒是單薄了好些,看着可憐。
秀萸,前兒剛送來的宮花,拿出來送宋較書。
”她轉頭又對宋揚靈說:“那是新制的宮花,顔色嬌豔,最适合你這個年紀。
”
“謝娘子賞賜,奴婢受之有愧。
”宋揚靈屈身道謝後,又道:“還有一事,要回禀娘子。
造作所那邊正在制作的器具一再耽擱,隻怕趕不上……”
“這些狗東西!
多半是看你臉軟,有心挨延。
秀萸,你一陣去趟造作所,就說我的話,所有器具趕期交不出來,就拿他們的腦袋填數!
”
秀萸應了是。
宋揚靈趁勢再做人情,道:“暹羅又進貢了好些新羅木,我看娘子這裡有套桌椅,何不叫造作所再打張榻?
配成一套倒好看。
”這就是明白的公為私用了。
造作所此番所造器具理應全用在婚禮上,不得私自為其他宮室打造。
宋揚靈情知如此,還這樣說,一來是為了讨賢妃歡心,二來也是猜想反正造作所由賢妃把持,就算自己不提,也肯定有人來獻好。
李錦舒喜歡新羅木顔色雅潔,但畢竟要做做樣子,說到:“這怕是不好,畢竟造作所近日要趕工期。
”
宋揚靈笑道:“一張榻費得了多少功夫?
再說,若是陛下知道了,說不定連征讨櫃子一同打給娘子。
”
李錦舒滿面得意,卻是笑而不語。
半晌,才說一句:“新羅木顔色淡,打一兩件點綴着還好,倒是用全套不好看。
”
眼見賢妃松動了,宋揚靈便起身道:“奴婢這就和秀萸夫人一同去造作所,傳了話,秀萸夫人還能告訴他們什麼樣式的适合長樂宮。
”
賢妃便說:“那就讓秀萸送送宋較書。
”
——————
宋揚靈忙了一天,至夜才回勤政殿。
迎面撞上周婉琴剛洗完頭。
周婉琴一手托着頭發,也不知怎的,見了宋揚靈總想起那日所見,心裡便怪怪的,隻想逃開。
可現在,迎面撞上,躲避不及,隻得硬生生扯出一抹笑,說:“怎麼這早晚才回來?
還沒用飯罷?
我去準備。
”就轉身想走。
宋揚靈卻叫住她:“叫她們去準備罷。
”說着掏出一隻小錦盒,喜滋滋道:“今兒從賢妃那兒得的。
你挑一支,改日我再送微霜和黛筠。
”
周婉琴更覺得尴尬别扭,離宋揚靈稍遠些,說道:“賢妃賞賜的必是好東西,我怎麼能要?
你收着就好。
”
“今日怎同我見外起來!
”宋揚靈不由分說,便拿出一支,塞到周婉琴手裡:“這支是海棠的,襯你。
”
周婉琴還想推拒,但見宋揚靈一臉歡欣,倒不忍拒絕,隻得說:“我……先收下。
”
“那我去吃飯了。
”
這日之後,皇後跟賢妃待宋揚靈的态度好轉許多。
雖然兩人并不認為她是自己人,但都喜歡她善解人意。
人前人後多有誇贊。
婚禮籌備之事順遂無比。
有一日,連蔺常都說:“這差事委宋揚靈還是委對了。
”
展眼之間,兩月已經過去。
成親之期竟已到來。
宋揚靈為此忙活了好幾個月,一手鋪陳出盛大場面。
見賢樓裡擺了數百桌,宴請皇室宗親以及文武百官。
香遠堂裡也是上百桌,來的都是命婦。
金銀酒器晃得人眼花缭亂。
白玉盤、碾玉香脫兒、水晶提壺……一切值錢的,到了這兒都不再稀奇。
上千名宮人往來穿梭,殷勤待客。
她卻是不夠資格坐席的,也沒功夫。
生怕出一點差錯,在各處看視提點。
黛筠本來要留守季英閣,不得過來的。
阖宮上下誰不想來看個熱鬧。
更何況是黛筠!
她同大殿下的關系非比尋常,口裡說着不在意大殿下娶親之事,心裡對周君清卻是好奇得不得了。
因此特意找宋揚靈幫忙,安排她在懷思殿候着,以便挑蓋頭時,能看到其面容。
有些不當差的宮人早都擠來懷思殿湊熱鬧。
挑蓋頭的是長公主,兒女雙全,自是好意頭。
帷帕被挑起後,現場爆出一片起哄喝彩之聲。
米黛筠踮着腳尖,細瞧了一回,向身旁的宋揚靈半含酸道:“也不怎麼樣嘛。
”
宋揚靈也伸着脖子瞧了一回,隻見一張鵝蛋臉,膚色倒是白皙勻淨。
圓眼睛,鼻子也算挺秀。
差自然是不差,但在佳麗三千的皇宮,也顯不出太多過人之處。
倒是氣質十分特别,溫婉自不必說,關鍵有一種自在氣象。
這四周喧鬧仿佛成了她的陪襯。
宋揚靈便笑笑,沒接腔。
又看了一會兒,她便去招呼人準備接新人去畫芳宮。
因蔺楠不是太子,自然住不得東宮。
而此次成親,蔺常也未安排他離宮建府。
便将新房設在了這畫芳宮。
儀式完畢,宴席開始。
宋揚靈上不得席,便轉出來想去找點吃的,先墊墊肚子。
剛走到香遠堂外,就被人從後一拉。
她回過頭去,一見是孟昱,立刻笑容滿面。
孟昱去了軍營數月,今日大殿下成婚,理應是要到場的。
“跟我來,有幾句話同你說。
”孟昱也是笑如春風。
拉着宋揚靈便往偏僻處走。
其時,周婉琴拿了空酒壺出來換。
看着孟昱和宋揚靈一同離開。
一雙手突然握緊,腳下不由自主就跟了上去。
走了好一段,便看見二人一同進入一間水閣。
心裡陡然一涼,繼而又酸又澀。
心上像是爬滿了螞蟻。
她緊緊抓着那把空壺。
她知道,隻要她一聲張,讓人知曉這二人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那麼他們,肯定百口難辨,也肯定難辭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