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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千金一紙(六)補齊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957 2024-01-31 01:07

  宋揚靈拿了套舊時衣裳,竹青底起白花的。
她将袖子、領口、兇前好幾處地方故意揉皺了。
穿在身上,在鏡前照了照。

  人還是好看秀麗的,但因為沒有裝飾,衣服又皺皺巴巴,顯出一股小家子的窮酸相。

  她攏了攏頭發,便往外走。
是打算去燦霞宮的,看看試茗,也是讓别人看看她,降低戒備的意思。

  快走到寶文閣門口時,迎面撞見陛下身邊的内侍,對她說:“陛下來了,快接駕。

  宋揚靈隻得停下,在一旁恭候。
沒多久,蔺常和一個穿紫色袍服的男人一同進來。
能穿紫色,想必官位很高了。

  她立時躬身請安。

  蔺常側頭,看了一眼,又側頭,再看了一眼。
想說什麼卻沒說,頓了一會兒,終是沒忍住,開口道:“一年四季不是發布料衣裳的麼?

  宋揚靈登時領會過來是什麼意思。
雙頰微微漲紅,垂下頭,請罪似的道:“是,奴婢今日過于潦草了。

  蔺常揮揮手:“我有事情與李将軍談。
你去傳一聲,都不要過來。
再送一壺茶到亭子裡。

  宋揚靈領命而去。
她不敢回去換身衣服——動靜太大,顯得隻重外表,當差不經心。
隻得在等茶水的當兒,弄點溫水拍在兇前,再理了理。
讓衣服平整些。

  那日風大。
宋揚靈端着茶,還未走進亭子,就聽見幾句言語。

  “數年來,朕賜羅摩财物不少,而蠻夷狡詐好殺,不知滿足,仍是騷擾邊境不止。
如今,天下已安,國庫充盈。
若不還羅摩以顔色,怎揚我□□上國的赫赫國威?

  這是蔺常的聲音,帶着隐忍的怒氣與驕傲。

  “陛下所言甚是!
每歲春秋,羅摩人侵擾邊境,一旦反攻,他們就深入大漠。
趁人不備,又卷土重來。
一打就跑,不打又來,年年歲歲如此,不堪其擾。
末将守邊多年,親眼見無數士兵、百姓喪生于羅摩蹄下,甚至連夢裡都恨不能飲羅摩人之皿。

  “朕隐忍數年,就是在等天時地利的機會,将羅摩一舉殲滅!
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宋揚靈正好送茶進來,聽見這幾句,心知陛下在商讨軍政大事,放下茶水。
就躬身退出。
心道能和陛下商讨此等大事,又作武将打扮,這個紫袍男人想必就是李賢妃的哥哥——新晉骠騎大将軍了罷。

  剛剛那匆匆一眼,隻瞥見這個男人皮膚粗粝,風霜滿面。
饒是如此,卻難掩五官俊挺。
想來李賢妃也該是國色天香的佳人。

  “等等!

  驟然一聲讓宋揚靈差異無比,甚至在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的一刹那,她都難以相信陛下是在叫她。
下意識地停住,轉身,一臉恭敬。

  隻聽蔺常說:“《涼州筆記》你讀過。
裡面有一則沙漠中取駱駝皿救人的故事,你說來聽聽。

  宋揚靈不解何意,但記得《涼州筆記》裡确實有過這麼一則記載。
于是一五一十說出來。

  應是七月間,暑熱難當。
一邊關将領從關外探地形而歸。
這一趟出行原本計劃七天,卻因天氣突變而耽擱,足足走了十天。
到最後一天,水、糧食皆告罄。
幸而已經找到路,不過半日便可進城。
不想半道上卻偶遇一外族打扮的男子暈倒路邊。
為救他,将領宰殺了一匹駱駝。

  故事并不出奇,出奇的是被救之人的來曆。
本來将領見他外族裝扮,還以為是羅摩人。
但細看之下,發現此人服飾配飾與羅摩人又不盡相同。
救活之後,便帶回涼州。

  過得兩日,那人身體康複。
但因為語言不通,數日之後,将領才大緻弄清楚那人的來曆。
他自望樓國,沿蘭湖北邊而居。
過了蘭湖往西北走,還有數個小國。
近幾十年來,皆保受羅摩□□。
他曾聽說沙漠東邊有□□上國,沒想到此次竟然有幸得見。

  那人在涼州一住月餘,臨走時,将領贈了馬匹駱駝糧食布帛,另又派人護送他出關。

  故事到此便即結束。

  宋揚靈說完,仍是不明白這個故事對現在的局勢有何影響。
她躬了躬身,站立一旁,等蔺常發話。

  蔺常放下手中茶盞,若有若無的掃了宋揚靈一眼。
大到背景,小到細節,她說的分毫不差。
當年,他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過目不忘。

  他收回目光,便說:“書上寫的大緻是這樣。
還有些未寫的。
當年,那望樓人進了涼州,是住在我府中。
他是望樓國大皇子派出來的人,目的就是找到我大睿,聯手反抗羅摩。
但因為羅摩控制望樓已深,是以大皇子隻得暗中行事。

  “彼時,我以為時機已到,與望樓前後夾擊必能殲滅羅摩。
是以派心腹星夜奔馳回京禀報父皇。
我則打點行裝準備帶此人進京。
不料父皇卻全然不想與羅摩為敵,嚴令不得進京。
要我速遣此人離去,再封鎖管口,不得讓任何外族入内。

  “我曾上書據理力争,父皇卻毫不動搖。
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得贈以厚禮送此人離開。
臨走時,他畫了一幅大緻地形圖給我。
隻因他在被救之前曾遇到沙暴,辨不清方向,亦不知如何走到那一帶。
因此地圖多有不清楚之處。
而我派去護送他出關的人裡,有二人曾是我的親衛。
得我命令,前往望樓,以待他日舉事……”說到這裡,蔺常的聲音變得低沉。

  那一年,蔺常還是登基無望的皇子。
一晃眼,已經過去十多年。
十多年前安插下的棋子還是棋子嗎?

  宋揚靈垂着頭,盯着腳尖。
隻聽蔺常仍在說:“翩翩少年,贈之以瓊瑤。
以待他日,相見相知。

  這是那則故事最後的一句話。

  “瓊瑤是我當年給他們的玉器的代稱……”

  宋揚靈的腦子像是突然燒起來了一般。
《涼州筆記》裡竟然有這樣的記載,那人指名要這書難道隻是巧合?

  說到玉器,她記得書中附着的地形圖右下角還畫着一個小小的圓環,絡着絲線。
那是匆匆一瞥想過這是何物?
難道就是陛下口中的瓊瑤?

  所以拿到這本書的人,就可以知道當年蔺常與親衛約定的信物到底是什麼。
也就是說,親衛很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但是約定、信物為人所知。
卻不知道這信物到底是什麼,便想通過這《涼州筆記》來确認。

  如此費盡心思,想必不是羅摩人便是望樓國親羅摩一派。

  再細想開去,如此機密信息竟然會被走露,不是出了叛徒就是有細作。
而且這細作肯定身份非凡。

  宋揚靈不禁想起那神秘的買書之人,乃至他為之打點的樞密院官員……

  正沉思見,突然聽得蔺常吩咐:“你去将《涼州筆記》取來。

  宋揚靈一顫,趕緊收攝心神,領命而去。
隻是臉色微微有點發白。

  這些心思她是萬不敢對蔺常直言的。
因為一旦說出,勢必牽涉出自己私下買賣宮廷書籍之事,即便罪不至死,也落不了好下場。

  但是難道真的要将這書賣給那人,坐視羅摩布局?

  她自小在京城的繁華氣象中長大,不知邊境艱苦,亦無從想象羅摩與大睿之間的戰場烽煙,流過多少皿,埋過多少白骨!

  于她而言,薄薄的一冊書,即可換來上百貫錢。
也許要付出代價,可是與她無關,亦不會由她付出。

  誰将為之償債呢?
蔺常?
守邊的将士?
邊境萬民?

  這些都離她太遙遠了……

  ——————

  宋揚靈取了書,恭恭敬敬遞給蔺常。
蔺常結果,轉手就給了李将軍:“你找幾個得力的人去關外西域走一趟。
找到望樓,找到更多的國家。
目的在于,第一最好能夠聯手抗擊羅摩。
即便這些國家弱小,不敢輕易開罪羅摩,也要讓他們知道我大睿國威。
他日攻打羅摩,讓他們不敢施以援手。

  “這,就是最後的東風。

  ——————

  魏松打點好出宮事宜,就待從宋揚靈那裡去了書冊和名單,好一早出宮。
不料宋揚靈見了他,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将東西遞給他,卻又拉了他,不讓他走。

  “怎麼了?
可有不妥?

  宋揚靈幽幽地歎口氣,躊躇半晌,終是沒說。
她擔心将那些揣測告訴魏松,反惹他不安,露出馬腳。
隻叮囑一句:“你去時,注意問問他們在樞密院要扶植的到底是誰,就說你有門路,大家交個朋友,往後可以互相幫助。

  魏松覺得奇怪,掃了宋揚靈一眼:“樞密院和我們哪有關系?
再說,你未免對那人名太關心了些!

  “是有點事情,不過不重要。
你先去,回來我再同你說。

  一句話惹得魏松心癢難耐:“現在不能說麼?
哪有像你這樣,說話說一半的!

  宋揚靈勉強笑笑:“事情真不重要,就是長,一說得說上好一會兒。
你不是趕着出宮麼?
趕緊去罷。

  魏松無奈,隻得先行出宮。

  ——————

  上次被趙押班逮過一次現行,魏松再不敢磨磨蹭蹭一去良久。
這回出宮還是瞅準了押班出寶文閣辦事,才偷偷溜出來的。
趕着午飯前,就回了宮。

  一進寶文閣,趕着去找宋揚靈,聽她說沒說完的話。

  宋揚靈這才将先前揣測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魏松不由得大驚失色,饒是他不懂,也知這不是小事。

  “若真是羅摩人,指不定有什麼陰謀!
肯定是為了打仗的!
就這麼一本書,會不會導緻我軍将士大敗?
一敗……那邊境……那人……不知道要死多少呢!
”他越想越害怕,話都說不圓了。

  “那我們就是千古罪人!
萬人唾罵……”

  噗嗤一笑,宋揚靈不禁笑出來:“都是我的揣測而已,你倒是想得跟真的一樣。
再說一場戰争,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多了去了,哪是說敗就敗,說赢就赢的?
更何況,我隻抄了書,沒畫圖!

  “你……你不早說!
”魏松長長地舒一口氣:“我不過是想,孟大哥将來也是要上戰場的,也是要與羅摩人對陣的。
要是……”

  宋揚靈微微垂了眼睫。
她也是想過的。
涼州、将士、百姓,遙遠得想不出一個具體畫面。
可是一想到孟昱也會在那千軍萬馬之中,一切突然就明晰了,像切膚之痛。

  所以,她絕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消息拱手給來曆不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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