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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青萍之末(二)

後宮新舊錄 湜沚 3304 2024-01-31 01:07

  宋揚靈隻覺腳步分外滞重。
若是任由那方指責書有問題,不付餘款,也就是承認自己心虛,那往後在兼聽齋的信譽可就付之東流。

  信譽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在生意場裡卻是一等一重要。

  若是矢口不認,那人指得這樣清楚,紅口白牙說出了地圖,又實在難以反駁。

  她隻得歎口氣,說:“我得再想想。

  二人俱心事沉重,一路無話。
走回寶文閣時,見院子裡多了不少人,仔細一看,不少都挺面生,但有幾個倒是見過——是楚昭儀身邊的人。

  兩人對視一眼,宋揚靈倒咧嘴笑了一下。
魏松明白她的意思,自打陛下前兩次來過之後,這楚昭儀未免來得也太勤了些,昨兒不是剛來過麼?

  兩人正待往裡走,一個内侍恰好走了過來,也不招呼,直接說:“還等什麼?
快進去罷。
”說話間,嘴角微微上撇,似是不耐煩。

  宋揚靈和魏松都有些不悅,但不便表現出來。
魏松隻當是昭儀身邊的人,嚣張慣了。
宋揚靈卻思忖看這人服飾地位不低,卻不曾在楚昭儀身邊見過,想必是哪位娘子的人。
難道今天還有别人過來?

  正想着,二人已經進入内堂。
隻見黑壓壓站了一屋子的人。
桌上不知放了些什麼東西,打眼一看,珠光璀璨的。
趙恒秋雙手垂在兩側,頭低着,也看不見表情。
主位做了兩個绫羅裹着的美人,一身華服,一頭珠翠。
滿室的人皆屏息凝神,烏雲壓城城欲摧一般。

  魏松覺得從頭到頂都涼透了。
一時連腳步都僵得邁不動。

  宋揚靈覺得氣氛詭異得厲害,一屋子不說話卻表情嚴肅的人,那目光宛如剔骨鋼刀。

  趙恒秋聽見動靜,立時轉頭,立刻對上宋揚靈的眼睛,神情一凜,就道:“跪下說話!

  宋揚靈隻覺膝上麻癢,登時紫漲了面皮。
她到底曾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又自負聰明,心性向來不低的。
再則,彼時風氣,就是罰沒為奴的,也等閑不用下跪。
此刻隻覺得面皮、自尊被人踩在了腳底。

  此刻雖尚未有人挑明,但已經很明顯這大陣仗是沖着她來的了。
心中打鼓,莫非是鬻書之事被人撞破?

想及此,心中更加發虛,一股股寒氣往外冒。

  方才一想,坐在楚昭儀身邊的人莫不就是曾在昭陽殿見過一次的皇後!
竟是皇後親自出面!
犟是不敢犟的,隻得依言跪下。
膝蓋挨着地的那一刹那,什麼驕傲自尊,碎了一地。
鼻子立時就酸了,雙手緊緊握拳,硬挨着才沒掉出眼淚。

  邊上的魏松一見這陣勢,自然也以為是那事發作,也要下跪。
趙恒秋卻一聲厲喝:“沒你的事!
出去!

  聞言,宋揚靈的拳才微微松了些。
暗道幸好不是那事!
那究竟是為何事鬧到此等地步?

  “還不認罪?

”趙恒秋又是一聲暴喝。

  宋揚靈立刻倒身下拜,伏在地上,道:“奴婢自知愚鈍,雖然已竭力謹慎當差,但也難免出差錯,隻是今日,實在不知是哪一處冒犯了皇後和昭儀……”

  “呵……”隻聽一聲冷笑,卻不是楚昭儀開口,而是皇後:“你倒是會說話!
難道我們這麼多人還是特意為了冤枉你來的不成?

  “奴婢不敢,奴婢有罪。
”宋揚靈不敢再在言語上耍小聰明,隻一個勁磕頭。

  趙恒秋其實打從心底不相信宋揚靈會做這種沒臉之事,但奈何證據确鑿,想來是有人誠心構陷,此刻縱然想幫亦是力不從心。
心中實在不忍,道:“這桌上的東西可都是從你枕頭裡搜出來的!

  宋揚靈聞聲望去,方才那些珠光璀璨的首飾立刻像淬了毒的眼睛,望着她不懷好意地陰笑——看着眼熟,可她是真的一件也沒動過!

  事情至此,她也算是明白過來——不是飛來橫禍,而是有人故意陷害!

  她又咚咚咚連磕三個頭,心中雖是怒氣勃發,恨不能昂着頭絕不認罪,卻不能不做出委屈至極的模樣,拼命擠出眼淚:“皇後明鑒!
奴婢從未見過這些東西,實在不知為何會在奴婢枕頭裡……”

  楚昭儀輕輕拍了拍兇口,歎一口氣,沉痛之極似的:“我昨日來這裡看書,中間不過洗手的功夫,将首飾都摘下來。
後來又寫字就混忘了,回去以後才發現少了好些镯子、戒指。
還以為是落在哪兒了,叫人滿宮裡找,後來才記起許是昨日忘在這兒裡。
誰知叫人來問,卻說沒有。

  “我本是不願意驚動衆人的,但那隻手镯是我家中帶來之物,又是祖傳的,實在丢不得。
唉……”

  楚昭儀又歎了口氣,才道:“你這麼個聰明人,怎會做這種糊塗事!
”無線惋惜似的,卻生生坐實了宋揚靈的罪名。

  宋揚靈此刻又是百口莫辯,又是急怒攻心,真恨不能上去撕開楚昭儀的面皮!
昨日楚昭儀來,是曾淨面洗手,自己也曾在旁服侍,她記得清清楚楚,首飾一件不落全都給楚昭儀戴上的!

  她為何那麼笃定?
隻因為她在這些事上格外留心,也是愛惜名聲的緣故。
若是一時疏忽大意,有個閃失,惹上賊名,宮裡人多嘴雜,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這一輩子都得背着這麼個名,被人說三到底。
一輩子也就難以在宮裡立足。

  楚昭儀見說得差不多了,便不再多言。
這一步可是精心算計過的。
偷東西,罪不至死,卻能在名聲上把一個人徹底搞臭。
在宮裡當差不必在外面做丫鬟,做的不好,手腳不幹淨,大不了發賣。
賣了也就一了百了,出了門庭,誰還知道你的過去?

  宮裡卻不一樣。
這是一個出不去的地方。
一朝做賊,終身為賊。
宋揚靈這輩子就得背着這個名聲在宮裡再也擡不起頭來!

  宋揚靈正竭力苦思昨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乍然想起昨日楚昭儀一到,試茗就拉着她說剛好帶了些吃的送她,要給她送到屋裡去。
偏巧楚昭儀又打發她備茶,因為想着試茗熟悉這邊,便說:“姐姐,我這會兒得去準備東西,不如你幫我拿進去放着?

  必然就是那時候動的手腳了!

  可是,真的是試茗嗎?

她雖未曾對試茗推心置腹,可也自問待她不薄。
曾經說過的姊妹相稱,秉燭夜談呢?

  她猛然擡起頭來,目光直直盯向試茗。

  試茗心中一跳,很是慌亂愧疚,垂下頭去,再不敢對宋揚靈對視。

  事情已明白無誤。
宋揚靈覺得兇膛裡像結了千年寒冰一樣,重新伏下去,竟是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向來自負聰明,心思靈巧,推己及人以策萬全,沒想到究竟是宰了個大跟頭。
她既難以完全相信試茗,就該不相信到底,怎能讓她随便孤身出入自己寝室?

  又想起微霜數日前警告她的話,曾經還想着要有所應對的,因為兼聽齋的事阻住了,究竟埋下此等禍患。

  為了什麼呢?
為了蔺常對她那點若有似無的好,就值得讓這些女人殚精竭慮至此?

  對她一個不入流的小宮女尚如此,在端坐高位之間的皇後、昭儀,乃至賢妃、德妃,她們隻見又該是如何兵不皿刃,容不得一絲行差踏錯!

  她大意了,輕忽了,太自以為是了……

  眼見宋揚靈的表情一寸寸灰敗下去,楚昭儀的嘴角不禁漾起淺淺笑容,向皇後道:“臣妾有一言,畢竟曾與這丫頭有過數面之緣,再則她年紀也小,眼皮子淺也是有的。
還請皇後從輕處罰。

  她樂得求情。
罰什麼都已經不再重要,因為衆目睽睽,宋揚靈是個賊!

  “說得有理,本宮亦不是苛刻的人。
”早幾年,皇後斷不是這脾氣,隻不過因為坐上後位置,自己要持重端方,才漸漸的不再喜怒形于色。
說實話,這些個後妃,什麼妃,什麼昭儀,她一個都不喜歡。
恨不能統統趕出宮。
但形勢比人強,知道拗不過,不如咬牙忍下來。
還樂得博陛下歡心。

  為了參透這個道理,她和蔺常鬧了多少回,莫說打罵,就是折在她手裡的人命都有!

  鬧也鬧了,明的暗的都做了,這後宮裡還是人越來越多。
鮮嫩年輕的女人就像雨後春筍,割了一茬總有一茬,源源不斷,春風吹又生。

  她才漸漸轉了性子。
也會籠絡人心,也會刻意讨好,也會收後妃為己用,形成勢力。
比如這個楚昭儀。

  其實她心裡何嘗不清楚眼前這個宋揚靈不是做得出哪樣事情的人。
但誰讓她就得了陛下青眼呢?
對這種年輕貌美的新人,皇後當然也是嫉恨的,恨得牙根癢癢。
既然楚昭儀做足了圈套,隻等自己一句話,樂得陪她演場戲:

  “來人,待下去,打二十輥以示懲戒。
再送回舂米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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