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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書韻局(六)

後宮新舊錄 湜沚 4181 2024-01-31 01:07

  依照宮規,梁信義、周婉玉、冠顔、時英四人處死。
周婉琴得陛下特赦,仍回書韻局當差。

  可是,這件事後,衆人關心的卻不是敢犯宮規者的下場。
四條人命遠不如天子那一句若有若無的誇贊重要。

  陛下說:“頻頻袅袅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春。

  才十二歲的宋揚靈,還不到豆蔻年華,卻已經出落得動人心思。
新鮮而飽滿的肌膚,溫潤多汁。
幹淨的眉眼,像春日下新綠的枝葉。
年輕的,生機勃勃的,燦若朝陽。

  裁三尺歲月,就能裝點一身風流。

  從鳳銮宮出來,陶姑姑遮掩不住的滿臉喜氣。
一舉扳倒梁供奉不說,局裡還有姑娘入了天子法眼!
宋揚靈小歸小,看起來比蕭修容是要聰明不少。
在這後宮之中,隻得一張臉可是萬萬不行的,比如蕭修容。
幸而她也從未曾走過蕭修容的路子。

  不像宋揚靈,這麼機靈,活生生從她給梁供奉布的天羅地網裡逃了出來。
她如果要押賭注,怎麼也得壓在這樣的人身上。

  宮裡是沒有秘密的。
不出三日,連大字不識的小黃門也能搖頭晃腦告訴你那是大唐詩人杜牧之作,再順順溜溜一字不差地背出來。

  宋揚靈在書韻局當差。
宮女們來上課,趁着休息的當兒,手挽手走到外邊偷偷看她究竟長個什麼樣子。

  人說書韻局裡從前有個蕭修容,美若天仙。

  “這個宋揚靈也還好嘛,哪有傳說中那麼邪乎?
身量還未足呢。

  有人吃吃地笑,悄聲說:“你懂什麼?
這樣才嫩!

  連微霜私下裡都來跟宋揚靈說:“妹妹,你可是要行大運了。
你念過那麼多書,肯定知道陛下那句詩是什麼意思。
我告訴你,這是飛上枝頭的好機會!

  宋揚靈絞着雙手,低頭未語。

  微霜隻當她是害羞,接着說:“今兒我奉茶的時候,鳳銮宮的姐姐們都在向我打聽你。
還問我,你和蕭修容哪個好看。
我當然說……”

  宋揚靈沒再等微霜說下去,而是問:“當真都是把我和蕭修容提在一處麼?

  微霜滿臉欣喜地點點頭,以為這是對宋揚靈容貌的最大肯定。

  宋揚靈低下頭,一圈一圈轉着心思。
幾縷散落的發絲垂在肩頭。
她的頭發黑而硬。
有人說頭發硬的女人不容易受人左右。

  也不知想了些什麼,她驟然擡起頭,睜着晶亮的雙眼,問微霜:“姐姐,你消息靈通。
你告訴,可曾有過陛下身邊的内侍來打聽我嗎?

  微霜想了想,搖頭道:“都是宮女們在議論,倒不曾見着内侍。

  宋揚靈便附在微霜耳便,低聲說了幾句話。

  微霜一聽,眉頭擰成個川字,聲音像被燒着的錦緞,發出焦味:“好端端的,這是何苦?
再說,事情哪有那麼嚴重?

  宋揚靈輕而堅決地點點頭:“事情便是如此嚴重!

  ——————

  書韻局裡第一次來了真正的貴人。

  陶姑姑激動得幾乎不知将兩手放在哪裡。
一疊聲指揮春紅帶着微霜一般人:“趕緊倒果子洗茶。

  衆人聞言面面相觑。
微創被憋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陶姑姑自己也沒掌住,笑到:“還不去,倒茶洗果子。

  來的是齊昭容和田修儀。

  兩人走在前面,後面跟了宮女、内侍。
人不多,像是随意來走走的樣子。

  書韻局裡大大小小的宮女、内侍都聽說了,因為記着春紅的吩咐不敢出來瞎逛。
此刻卻在廊下、窗戶後面齊齊探了腦袋看個熱鬧。

  隻見齊昭容和田修儀兩人,穿得并不過分華麗。
二人皆戴花冠。
齊昭容戴的是青心玉闆冠子掬香瓊。
田修儀戴的則是素妝殘。
這是退紅茅山冠子。
顔色起于粉紅,漸漸褪淡,逐至玉白。

  因為是夏日,二人穿的皆是花紗裁制的衣裙。
尤其是齊昭容那身,不知是何等材料,軟、輕、透、薄,真如煙霧般籠在身上。

  兩人見了陶姑姑,也不拿大,笑着說:“我們随便走走,也不知怎麼就走來這裡。
說起進來看看宮女們怎麼上課。
姑姑不用忙,找處開闊瞧得見大家的地方,我們坐坐就走。

  陶姑姑躬身向前,笑道:“拿去露台上可好?

  時下,不管宮内宮外,時興在樓後面建一露台,既可登高望遠,又可賞月飲茶。

  齊昭容微笑颔首:“有勞姑姑安排。

  後面跟着的内侍、宮女搶先去安排桌椅闆凳。
微霜笑着上前:“哪敢勞動幾位?
過門就是客,我們來做就行。
隻不過初次見昭容和修儀,不知二位有什麼講究,起動姐姐們指點一二。

  兩個大些的宮女分别是齊昭容和田修儀的近身宮女,見微霜知情識趣,都一笑:“妹妹客氣。

  “昭容喝茶清淡,淡一點便好。

  另一個接着說:“修儀身子弱,不用冰。
若有涼水浸過的果子那最好不過。

  微霜領命而去,安排了一桌齊整席面。
又私下給跟着來的宮女、内侍設一席。

  陶姑姑陪着略說了幾句話,心中暗想書韻局開了多少年了,齊昭容她們也從未想過要來看看宮女上課。
偏剛有個宋揚靈出了頭,她們就來了。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但是齊昭容不點破,她也不好明說。
沖微霜使個眼色,示意她到一邊說話。

  二人趁人不防備,走到僻靜處。
陶姑姑吩咐微霜:“你去叫揚靈來這邊伺候。
告訴她,說我說的,打扮得伶俐點。
這是千載難逢的時機!

  說完,微霜就蹬蹬蹬一路小跑去找宋揚靈。

  陶姑姑扯了扯一角,又擡手理了理發鬓。
說是這樣跟微霜說,心裡卻有一點點異樣。
當初是想繼續走秦國夫人的路子,一舉把宋揚靈推到皇後身邊的。

  隻可惜路子沒走通。
秦國夫人跟她說:“這事情打不得注意。
皇後是誰?
是這後宮的掌管者!
怎麼能像一般妃嫔那邊眼皮子淺。
就因為所有人都聽見陛下贊了宋揚靈,皇後才更不能要她!
那不是當着所有人的面使手段邀寵麼?

  秦國夫人的語調拖得老長:“太*份!

  沒想到齊昭容和田修儀自己找了上門。

  她想想,宋揚靈這事還真有點麻煩。
皇後不能自貶身價。
正得寵的壓根不可能把宋揚靈弄去分薄自己的恩寵。
隻有那已經得過天子恩寵,又漸失帝心的才需要把她弄去鞏固勢力。

  “唉”,陶姑姑一聲歎氣,隻可惜宋揚靈仍是太小,不足以讓陛下當場收進後宮。

  ——————

  齊昭容和田修儀做了一會兒,冷眼瞥見陶姑姑去一邊說話,便沖其他宮女擺擺手,示意她們下去:“我們安靜坐會兒。

  宮女們知道昭容必是有要緊的話要跟修儀說,便識趣地躬身告退。

  見衆人退下,田修儀便小聲對齊昭容說:“你說等會我們用什麼理由叫那個宋揚靈上來?
”她入宮時間不算長,今年才十六歲。
長得清新可人,兩頰還有一對梨渦。
性子也偏簡單。
與齊昭容走得近隻不過因為兩人都算李賢妃的人。

  齊昭容跟李賢妃的時間更長些,在宮中經曆的也多。
此刻微微一笑,道:“你當那個老狐狸有什麼不明白麼?
等陣就會自己領了那丫頭來。

  田修儀微微揚起眉毛,似乎想問:“姐姐怎麼如此笃定?

  齊昭容不待她問出,往上似是看看天空,悠悠一句:“等時間長了,你也會變成人精。
”她其實内心裡破看不上田修儀。
她跟成為李賢妃的得力助手,全是靠自己鑽營。
哪像這個田修儀,不過是仗着家裡也是武将,與賢妃娘家同枝連氣罷了。

  “才十二歲罷了,真能造成什麼威脅,需要這樣嗎?
”田修儀說着,露出一個略微驚恐的表情。

  齊昭容眼風略有些不耐,餘光瞥見陶姑姑領着個小丫頭過來,就盯了田修儀一眼,以别話岔開。

  ——————

  此刻,陶姑姑的臉色有點泛青。
領着宋揚靈,到齊昭容跟前請安:“怕人手不夠,再帶些人來伺候。

  聞言,齊昭容得意地瞥了一眼田修儀。
像是在說,看罷?

  田修儀報以敬佩一笑,才轉過頭看站在陶姑姑身後的小宮女。
穿的素淨,一領青色襦裙。
頭上也無任何裝飾。
那日昭陽殿審議,她并未去,是以未曾見着宋揚靈。
此刻不得不說是好奇的。
乍見,隻覺得看那身量是個還為長成的小孩。
想起來之前齊昭容所說的話,不禁有些惋惜。

  “你過來,倒杯茶給我。
”田修儀沖她招招手。

  宋揚靈這才從陶姑姑斜後方站出來,又擡起頭,朝二位宮人見禮。

  不見則已,一見則讓齊昭容和田修儀大吃一驚。

  這宋揚靈完全不是傳說中的天姿國色。
五官倒是不錯的,帶着點英氣。
可是面上起了好些紅點,還有幾個紅得發亮的,似是要撐出來一樣。
她們對視一眼,心道真正是太可惜了。

  宋揚靈面上起的是瘡。
她這個年紀,卻是容易長這個,多少水靈的姑娘因為這個而失去顔色!

  見宋揚靈這幅樣子,兩個人也就沒有再做下去的興緻。
略說幾句話,放了賞,便告辭而去。

  ——————

  見她們去的遠了,宋揚靈一顆心才放下。

  她記得陛下當日所說:“書韻局真是個出美人的地方。

  這就意味着書韻局不隻一個美人。
說的是眼前的宋揚靈,記起的是已經死去的蕭修容。

  而對後宮掌權的女人來說,侍寵生驕的蕭修容并不是令人愉快的回憶。
好不容易死了一個蕭修容,難道又要冒出一個宋揚靈麼?

  那日宋揚靈便拉着微霜,壓低了聲音,道:“姐姐,這不是件好事。
這些日子,能不能托姐姐幫忙,給我弄些辛辣之物?

  微霜奇怪:“要這做什麼?
吃了面上會……”

  “要的就是這樣。
姐姐你想,我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小宮女,還是奴籍,受得起天子恩寵麼?
隻怕恩寵未到,嫉恨先來。
怎會不遭人忌憚?
你想,陛下說話之後,可真的派内侍來傳過旨意?
既然無旨,那便是無心之語。
然而無心之語也會引起有心人的防備。
我在這深宮之中,不就是草芥蝼蟻?
蕭修容貴為修容尚且活不下去,何況于我?

  “姐姐,我和你說句實話。
即便有機運,那也是給受得起的人。
我,還不到時候。

  聽宋揚靈這一席話,微霜陡然想起一個詞“韬光養晦”。
她從沒想過,自己一直以來當成小妹妹的宋揚靈竟有如此深沉的心思。

  她由衷地說:“你放心,你的吩咐我一定照做。
”不自覺就用了“吩咐”二字。
盡管她地位比宋揚靈高,年紀比宋揚靈大,可她突然感到一種由衷的折服。
她相信,眼前的不是普通人,将來也必定不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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