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安靜的可怕,路念笙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被放大。
傅子遇攥着她的手,低頭看着她的眼睛,“我不想再勉強你做任何事情,我也不想左右你的選擇了,念笙,你說了算。
”
她眉心緊蹙,眼底有困惑,有無措,也有猶疑。
他的所作所為都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從前他似乎不達目标不罷休,可現在,反倒是在舍命救了她之後,他卻有了些微妙的變化,他的行動言語前後太過矛盾,她敏感地覺察到他的反常。
“傅子遇,你是不是……”
話音未落,病房門被推開,是護士來例行查房了,傅子遇沒說話,深深開她一眼便放開了手。
護士又問了傅子遇一些問題,然後離開,病房裡重新歸于平靜,路念笙站在房間一側,腦子還是亂的。
傅子遇走她跟前,突然笑了下,擡手輕輕揉了揉她頭發,“你可以慢慢想,在出院之前做好決定,我不想你覺得困擾……”
她擡眼看他,像看着一個陌生人,“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善解人意了?
”
他的動作停頓住,心口狠狠抽了一下。
這一瞬,他有沖動,說出一切。
他這不叫善解人意,他這是在将決定權交給她,因為他承擔不起,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窺見自己的自私和脆弱。
想要得到她,又怕傷害她,幾天來,他的心就一直在夾縫裡掙紮,這種感覺糟糕透了,應該和她保持距離,可他又做不到,甚至情不自禁吻她,事後又後悔自己太沖動。
他手收了回去,“我不是善解人意,我隻是累了,你留在這裡是因為我救了你,可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你幸福,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心理負擔,我那麼努力不是為了帶給你痛苦,念笙,你可以選擇,這一次無論你做出什麼選擇,我都會尊重你。
”
她淡淡笑了笑沒說話,笑意不達眼底。
他的态度讓她琢磨不清,她突然覺得心灰意冷,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他在想什麼,問也問不清楚,她厭煩這種一拳頭出去好像打在棉花上一樣輕飄飄無力的感覺,失去耐心地轉移了話題:“你早點休息吧。
”
夜裡她躺在陪護床上,房間裡面一片黑,她看着窗外靜靜出神。
她想起很多很久以前的事情,最初喜歡傅子遇的時候,她會為了嫁給他而努力,哪怕他讨厭她,她還是想要靠近他,那時候她很勇敢,無所畏懼,直到傅子遇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讓她越來越沒有自信,現在她好像變得很被動,不論是陸昊文還是傅子遇,她都像是縮在殼裡的蝸牛,别人不碰她就不會動。
她再也不會主動,不會努力争取。
現在加上她的身體狀況放這裡,傅子遇将決定權交給她,簡直就是棄權。
她做不到的。
她心裡有點怅然,在靜谧的夜裡,彌漫着荒蕪,但她又覺得慶幸。
其實這樣的結果,也好,她也不用再擔心他再落入背腹受敵的境遇,不用擔心他需要為了她和傅家二老對抗,而她也已經盡力陪了他這一段時間。
身後,突然響起傅子遇聲音,“念笙?
”
她一愣,翻了個身,面對他,“你怎麼不睡?
”
“睡不着,”他看着她,“和我說說你過去那兩年吧……”
她皺了皺眉,“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
他說:“我想知道。
”
她想了想,“也沒什麼特别的……去了洛城,在那裡學習了金融,工商管理……”
頓了頓,“不過我的腦子真不太适合做這個,别人都學的比我快……”
語氣帶了些懊惱,他輕輕笑了一聲:“你那英文水平,在那邊不吃力?
”
她就有點火了,“你别瞧不起人,我先上的語言學校!
”
他笑的更歡暢了。
她有些郁悶,“不過那邊專業課後來用全英文授課的時候,我還是聽的特别費勁,就隻能晚上回去繼續看書,而且後來我爸在那邊的朋友還給我安排了一個什麼見鬼的社交禮儀客,太變态了,什麼餐桌禮儀這個不能做那個不能做的……”
她回想着,表情有點痛苦。
他突然說:“你那時候,很難過吧。
”
她一怔。
這個問題等同于廢話。
她隻是不想說,那些流過的眼淚她沒有忘記,但她不提,一方面是自己不想回憶那段過去,另一方面,現在和他說這些,隻會讓他覺得難受。
低沉男音又響起,有些嘶啞:“念笙,我對不起你。
”
她默了默,“你道過歉了。
”
“不夠,”黑暗裡他的嗓音越發深沉,“那時候,我甯願掉進海裡的人是我,要是我死了,可以換回孩子就好了。
”
她鼻尖發澀,很快地閉上眼。
孩子依然是她的死穴,提不得,一提就是傷筋動骨的痛。
她的孩子死了,而她以後還能不能再有孩子還是個未知數。
傅子遇默了幾秒,最後說了句:“念笙,過去兩年,我很想你。
”
黑暗裡,沒有人再說話。
……
傅子遇出院的那一天天氣不好,陰沉沉,風雨欲來的樣子。
唐煜辦了所有的手續,徐媛帶着傭人來接人,路念笙全程像個局外人,幫着收拾了一下東西,之後就一直一言不發站在角落裡。
一夥人一起走出醫院,臨到上車,路念笙腳步停下來,徐媛覺察到,回頭看她。
她笑了笑,“我得回家了。
”
徐媛愣住了,“你先跟我們走,回頭我讓唐煜送你回去不行?
”
她後退了一步,眼神有些閃爍,“傅子遇現在身體好多了,等我有空了,也會過去看看,有什麼事情,咱們還可以電話聯系。
”
徐媛回頭看一眼傅子遇,傅子遇已經上了車,聽見這些話,也沒太大的反應,隻是回頭,對着路念笙,微微笑了一下。
路念笙這個決定,其實也算是在他的意料之中,說不失望不可能,但同時,也松了一口氣。
他在路念笙身上賭了一把。
賭她對他還有多少感情,夠不夠讓她再像從前那樣義無反顧一次,他想,隻要她願意跟他回去,那他就告訴她他所有顧慮,他就坦白一切。
他就有足夠信心,和她共同面對。
他像個囚徒,就等她一聲判決,而現在,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這判決,算是提前下來了。
她很明智,她有她的路要走,而他知道,他再也沒有理由攔着她了。
她對他的感情,原來已經被消耗到這一步了,他捂不熱她那顆心,他沒有力氣再繼續了。
他也不用再掙紮,不用恐懼自己的私心會害了她。
這好像是最好的結局了。
徐媛有些難以置信,“念笙,你不能……”
“媽,”傅子遇突然出聲,“沒事的,我們走吧。
”
路念笙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點疼痛喚回清明,她努力維持笑容,可表情不由自主的緊繃。
徐媛歎了口氣,轉身繞去車另一側。
傅子遇手按在車門上,沒拉,深深看着路念笙,“這段時間……謝謝你。
”
她搖搖頭,“你救了我,這是我應該做的。
”
他唇角一抹苦澀的笑,到頭來這段時間她之所以願意留在病房,還是因為感激和内疚。
而他居然心生期待,還因為自己的病情,内心受折磨許久。
他突然慶幸,話沒有說開何嘗不是一種仁慈?
她叮囑:“回去了注意身體,注意休息,等……等我有時間了,我會過去看你。
”
他點了點頭,關上車門。
車子絕塵而去,路念笙在原地站了許久。
那種疼痛不同于當初那種撕裂的感覺,她隻是覺得心好像徹底空掉了,漏着風。
……
畢竟大傷未愈,傅子遇被接回了傅家本家。
回到家之後的傅子遇變得很安靜,每天定時有醫生過來針對他的情況給他輸液,而他大多數時候就在自己的卧室裡面,存在感薄弱到近乎詭異,就連飯桌上也聽不到他說幾句話。
這明顯的反常就連傅承修也覺得奇怪。
傅承修和傅子遇的關系依舊不冷不熱的,要不是傅老爺子吩咐,傅承修連D.S.那些事情也不想管,自然不會主動去過問傅子遇現在的異常,隻是看到路念笙沒有再出現在傅子遇身邊,心底便有了些端倪。
他有點兒搞不清路念笙和傅子遇是什麼情況,之前看路念笙,分明是還放不下傅子遇,結果兜兜轉轉的也沒能在一起,這疑問他還沒來得及找路念笙解惑,便在傅家聽到了一些令他意外的消息。
說是“消息”也談不上,因為,他聽到的,都是未知數。
傅家的家庭醫生,和徐媛倆人在二樓的廚房裡竊竊私語,刻意跑那種地方,明顯是在避人耳目,他是路過,本來不愛湊熱鬧,可這家裡徐媛除了他還能避着誰?
他以為徐媛又打什麼亂七八糟的鬼主意針對他,就留意站門口聽了聽。
隻聽醫生對徐媛說:“夫人您也别太擔心,這陰影就算真是腫瘤,要是良性的,也有預後情況很好的,再說現在還沒法下結論呢,等二少身體好一點了,去醫院做過全面檢查才好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