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書有雲:商洛海域一戰,大皇子方景城魔君之名由此而立。
滿海浮屍。
未曾親眼見過的,難以描述那場屠殺過後的慘烈場景,它像極了地獄裡才有的樣子,海水溫柔的呢喃,輕輕地拍打着這些早已死去多時的人,親吻着他們早已滿是死色的臉頰,像是母親的手,撫過兒子的臉龐,帶着柔軟的力度。
太陽從遠處的水平線上慢慢爬起,大概昨夜睡了一晚的太陽公公他并不知道前一個夜間發生了什麼,所以當他看到大海被染成皿紅的顔色之後,他憤怒得漲紅了臉,發出了金色的光芒,照在了這片一夜過去海水變得粘稠的海上,海裡泡着的屍體被凍僵,保持着各種慘烈的姿勢,在他們的頭發上又結起了冰霜,有一些的手高高伸在半空保持着絕望與求救的模樣,手指彎曲着冤屈。
這些人冰冷僵硬的屍體泡在已是皿水的大海中,大海早已看不出原來的碧藍色,一個接着一個的死人,一個挨着一個的屍體,來時是何等的密集,死時也是如此。
整整一夜的屠殺,讓溫琅身先士卒的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
郭芒是一個悍将,但他對戰死的士兵有着絕對的尊敬,不管這士兵是敵方還是己方。
所以他并未讓大船直接碾過來接開那些攔住了路的屍體,這些人死在他手中,不代表他看輕他們。
他派了小船,小船的士兵将攔在前路的屍體依次搬開,不要用粗魯的動作,要給死者以最高的禮敬。
古來戰場幾人回,手中殺的人太多,說不得自己哪天也死在了某個角落,今日給這些已去之人一些尊重,便是為自己日後積一些陰德,願自己死後,也有人能這樣對待自己的屍身,而不是馬蹄踐踏而過,踩成肉泥。
方景城看着郭芒将短短幾柱香的路走了這麼久,也并不着急催他,看着他處理海上浮屍的方式,方景城的眉眼中含着些蒼涼。
“杜畏,這就是我以前不想奪天下的原因。
”他低聲一句,聲音被夾着海鹹味與皿腥味的風吹散,他這一生,殺人不少,斬敵不少,但已倦了。
杜畏聽了,一聲長歎。
生來踏屍人,哪能不殺人。
少主,世事不由人啊。
方景城轉過身來望着早已肅整好,面色慘白的新兵五萬,冷毅有力的聲音傳遍整個軍中:“這些人,或許就是你們日後的下場,戰場上,退一步,死,進一步,活!
你們這些沒用的廢物,垃圾,草包,窩囊廢,連看見死人都怕,連殺人都怕,将來就等着跟他們一樣吧!
如果将來你們不在戰場上拼盡全力,殺光敵人,死的就是你們,今日有郭芒替他們收屍,明日敵軍将領卻未必會替你們焚香!
孤魂野鬼,不得超生,便是你們的結局!
”
那日方景城的冰冷而殘忍的目光像是盯着每一個人,看進每一個人心裡,他幾近無情的聲音回蕩在每一個人耳邊,所有人都聽着他說:“我方景城的兵,就是死,也是最後一個死,殺敵是你們在戰場上唯一的信念,是你們活下去唯一的方式!
而我軍中軍規隻有一條!
”
他停下來,掃視着衆人,開口的聲音如同金石之音激蕩:“退一步者,斷其臂,退十步者,斬其膑,退百步者,提頭來見!
”
“聽明白了嗎!
”
“喝!
”齊齊一聲震天動地的吼喝聲!
這五萬兵,方景城要将他們變得跟自己以前帶過的那些軍隊一樣,那就不是顔顯貞那等溫和的手段能練出來的,方景城沒有太多時間,他要用最速成的方式,逼迫這些人成長,不會有太多時間讓他們慢慢習慣死亡的。
郭芒站在遠處的大船船頭,望着遠處那個高大的身影,他曾經深深地懷念過當年的戰神少将軍,那等風姿的少将軍怎麼好被關在京城那麼個鳥地方?
太可惜,太令人心痛了,好在,沉寂數年,少将軍回來了。
“末将郭芒,參見将軍!
”待得船靠近,郭芒跳下船單膝跪地行禮。
“起身。
”方景城話不多,對這樣的舊部下不需要叙舊也不需要拉攏什麼感情,軍中男兒的感情是喝酒喝出來的,殺人殺出來的,不是客氣出來的。
“顔顯貞。
”方景城轉身看着顔顯貞,顔顯貞連忙擡手行禮,方景城道:“我要将這五萬兵送去海島,與島上原來的八萬大軍一同訓練,你準備一下,我會讓人将兵帶過去。
”
顔顯貞明顯沒有料到方景城會有這樣的打算,也頗是不解,不免問道:“那少将軍,商洛可怎麼辦?
此時末族尚還未平定下來,若這些兵力也調走,隻怕……”
方景城卻隻道:“你放心,我自有安排,不會有問題。
”
顔顯貞他暫時還不知道,方景城在末族做了些什麼,他不知道現在的商洛已不再是當初孤軍奮戰的商洛,圍繞着商洛幅散開的幾大城池,早晚會被方景城徹底綁在一起,守望相助,而且這個時間用不了太久。
雖說要将廣澤,下梁兩地的兵力奪過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穆雲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将軍,他有着身為将軍最不可或缺的霸氣和魄力,隻要給他一點時間,他早晚能做到。
到那時候,就算商洛一個兵都沒有,也是安全的,而這五萬人,方景城将來有用,也不能再留在商洛。
郭芒是在近兩個多月前方景城經黑海回商洛的時候,收到的方景城傳的信,他那時還有些氣,将軍怎地過軍營而不入,這些人好說以前也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怎麼連看都不來看一眼,後來他聽說了些事,知道了少将軍的處境,便能明白過來那時候的将軍并非是不想來,他是在趕着一切可以趕的時間。
那封方景城寫給他的信也并不複雜,整兵肅隊,随時等候傳信,随時要能起行。
早在那時候,方景城就已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了,從那時起,他就做了準備。
他是從什麼時候将這一切想好的,沒有人知道,大概是他昏迷在船上的那十來天,大概是那個他在房中一夜未睡熬到天明的了,也大概是……他松開抱緊傅問漁的雙手,忍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決定回豐國奪天下的時候。
“将軍,末将是否再回海島練兵?
”郭芒拱手問。
方景城搖頭:“你随我回京,讓你副将帶他們回去,我知道你的兵火氣旺,脾氣大,你給軍中下令,若是有人敢排斥欺壓這五萬新兵,别怪我軍法處置!
”
這些兵是顔顯貞的心頭寶貝,是他在商洛攢下的家底兒,是他看來保護商洛最強大的力量,這會兒方景城要全部調走,他不免難過,甚至有些不滿,方景城便要讓他安心,并且放心這些人的離去不會受到他人欺壓,商洛還需要他來坐鎮。
執寒與穆雲都是練兵的好手,帶軍的好将,但卻不是玩陰謀詭計的行家,顔顯貞與他們是取長補短的,想徹底将邊關擰成一股繩,少不得顔顯貞這樣的老狐狸出謀劃策。
果然顔顯貞聽完方景城的話神色好看不少,對方景城不易察覺地點點頭,以示多謝。
郭芒又悍又勇,這樣的人性格不免驕縱,帶出來的兵也随他的性子,方景城這緊箍咒下得及時,郭芒連忙跟他副将下了令,又問方景城:“将軍你為何還要回京中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他是讨厭京城的,京城困住了少将軍數年。
方景城隻點了下頭沒有應話,讓郭芒過來安排人将這些死去的祈國将士安置一下,再去安排人手檢查一下祈國的大船,看有沒有哪些還能用,一起帶回島上,而他與顔顯貞,杜畏一行,要趕回商洛城中去。
“安排人将這裡的事安頓掃尾,你随我去商洛。
”方景城對郭芒吩咐一聲。
“是,将軍!
”郭芒領命。
方景城最後擡頭看了看這福貴鎮,望見了當初沈清讓找到他的那個酒樓,他苦笑望着自己身上打了補丁的衣服,問自己與傅問漁過得好不好。
沈清讓,再撐一撐,我很快就來了。
他一如既往,沒有多耽擱半刻鐘,安排完了郭芒便立刻又往回趕,他真的,從不事歇息,杜畏和畢苟都快要熬不住了,再這麼跟着少主四處耗下去,很快他們兩個就要倒下了,那一直在籌謀着所有事情的少主呢?
他不止身體沒有休息過,大腦也一直不曾停下過思考,他還能撐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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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景城要趕回商洛,是因為商洛會一些小小的變故,這些變故是方景城故意放出來的漏洞,他總是在四處設局,到處挖陷阱,當大家都以為他隻是為了某件事而這般的時候,他的手他的眼早已在另外的地方安排好了其他事。
自白氏遺帛現世之後,連杜畏都數不清,少主他已經達成了多少個目的,設計了姜應生化去抓捕他們的危機,逼走太子方景梵得到末族,順便還在方景梵心中種下了他的太子妃和皇帝或許有染的夢魇,诓得七萬餘人上末族練成兵壯大實力,縱連整個北境國門占去豐國三分之一的土地,誘得溫琅派兵前來再其他一舉剿滅……太多太多了,這還都隻是大事件,小事件更是數不勝數。
商洛又還有什麼在等着?
商洛之後,京中又還有什麼在等着?
杜畏并不怕,他隻是擔心,這樣的少主,太過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