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昭陪着曹正麾獵得兩隻兔子,一隻鳥。
曹正麾見賀雲昭這般厲害,便體貼道:“夫人不必陪着我了,您自去打獵吧!
”夫人這麼厲害,如果隻是拘在他身邊,那多無趣。
賀雲昭猶豫了下,曹正麾又道:“父親本就沒打算讓您陪我,不過掩人耳目,現下沒了旁人,您去玩吧,我一個人也自由自在。
”
草叢裡拾野兔的小厮也跑了過來,賀雲昭便放心了,囑咐了兩句,便騎馬去尋賀雲京了。
賀雲昭知道,賀雲京喜歡獵鹿,這片林子裡也就放養了三四隻而已,既然找不到人,就先找鹿。
賀雲昭對這片林子很熟悉,對鹿的習性也比較了解,她便先去了有水的地方,沒尋着鹿群,便往葉子新鮮嫩綠的地方去。
賀雲昭找到了鹿,但沒找到人。
坐在馬上四周望了望,不知從哪處射來一發冷箭,未中,小鹿驚得亂竄。
馬蹄聲遠去,那人追着鹿跑了。
賀雲昭立刻駕馬循聲跟了過去。
約莫跑了半刻鐘,馬蹄聲漸漸低了,賀雲昭也放慢了步子,在四周搜尋着賀雲京的身影。
果不其然,賀雲京正躲在一棵樹旁,舉箭射往小鹿身上。
羽箭将将發射出去,小鹿附近忽然竄出一匹馬來,馬上的人因躲不及避鋒利的長箭,人仰馬翻,摔倒在地。
好在馬兒跑的不快,又是一匹低矮的走馬,這一跤跌在草叢裡,也就是一點皮肉傷而已。
賀雲京也沒想到,會突然有個姑娘出來,立馬收了箭,騎馬而去。
賀雲昭在後邊看得清清楚楚,王萱分明就是看見賀雲京射了箭才跑出來的,不然明明一點馬蹄聲都沒有,好好的走馬為什麼會小跑起來?
賀雲昭面若寒霜,沒想到這個大嫂不僅是愛斤斤計較,居然動了算計人的心思。
不過她很費解,堂堂大理寺卿的嫡女,有必要在親事上這般“費心”麼?
不管如何,賀雲昭得先阻止這件事,随即打馬而去。
賀雲京正一臉歉意地看着傷了腿王萱,正欲把她扶上馬背,卻因盡量避着身體接觸,隻稍稍碰着她的手胳膊,結果她怎麼都跨不上馬……除非把人抱上去。
單獨相處已經足夠受人诟病了,還要這般親密接觸,隻怕王家不會善罷甘休。
賀雲京正手足無措着,賀雲昭便趕來了,坐在馬上高聲道:“怎麼了?
”
聽到這個聲音,賀雲京真是大大地松了口氣,他旋身放松了表情對賀雲昭道:“夫人來的及時,請夫人下馬幫個忙。
”賀雲昭幹淨利落的下馬,上前去二話不說就把王萱的腰摟住,在她耳邊低聲道:“王姑娘怎麼好好的就與同伴們走散了?
也不怕遇着危險了沒人發現。
好在這回是賀家公子,要是換了陸放之流――你吃過黃
連嗎?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王萱驚出一身冷汗,賀雲昭抱起她,賀雲京也走過來托了把手,輕輕松松就把王萱給弄上了馬背。
王萱面色慘白地看着賀雲昭,拽着缰繩擠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沖二人道了謝。
賀雲京以為王萱吓壞了才是這般顔色,抱拳再三道歉,還是賀雲昭出言制止道:“快别講理了,先送王姑娘回去才是要緊。
”
賀雲京這才上了馬,在前邊領路。
賀雲昭與王萱并駕齊驅,連餘光都不去瞥王萱。
王萱牽着缰繩,低着頭細聲哽咽道:“夫人都看到了?
”她來之前費盡心機打聽了賀雲京的喜好,又讓丫鬟通經驗豐富的獵戶請教了好久,才終于想到了這樣的法子,眼看着就要萬無一失了,又冒出個異數
,還一眼看穿了她!
賀雲昭沒回答,反問道:“你一個嫡女,犯的着這樣?
”
這就是都看到了,并且猜中了她所有的心思。
王萱不自覺地掉起眼淚,還是輕聲細語的模樣,道:“家裡四個嫡女,我算什麼。
”她行三,上有姐姐,下有妹妹,還有一個得寵的弟弟,誰會把她放眼裡?
大理寺卿不是個油水多的位置,王家這一輩才當
上官,根本沒有什麼家底。
自小便是什麼都要争,自己不争,便什麼都沒有。
争,也總是争不赢,所以王萱話不多,受了委屈也不說,隻是想法子争。
賀雲昭家庭和睦,一家人相親相愛,她體會不了這種被父母忽視的感覺,不過同情心還是有的,她淡淡地看了王萱一眼,道:“這不是你算計别人的理由。
我不拆穿你,不是因為你可憐,是不想連累賀家公
子。
”
王萱淚珠子落得更兇了,她甚至都想好了父母要打死她了事的後果,沒想到忠信伯夫人竟然放過她了!
連着道了幾聲謝,王萱還是輕聲細語道:“我再不敢打賀公子的主意了。
”
賀雲昭回了一句道:“最好誰的主意也不要打。
”
王萱點點頭,默默地擦了擦眼淚,沒再說話。
賀雲京在前方帶路,偶爾會回頭看一看,見王萱似乎情緒穩定了下來,心裡頗為感激賀雲昭,忠信伯夫人還真是幫了他的大忙。
回了院子這邊,賀雲昭扶着王萱進屋,同甄玉梅和王夫人說了提前編好的情況――王萱離群不小心摔了,忠信伯夫人發現了她,正好又遇上賀雲京,三人便一塊兒回來了。
甄玉梅頓時放下心來,倘若和她兒子有關,那挑都沒得挑了。
自己選的,和被迫選的兒媳婦,當然感覺不一樣,況且她對王家的情況也不是非常了解。
賀雲京感激地看了賀雲昭一眼,便暫時退了出去。
王萱也去了旁邊的小間,請了随從的大夫稍稍看了下,除了腳踝略微紅腫,并無大礙。
賀雲昭在屋子裡掃視一圈,發現何家人不見了,甄玉梅見狀便拉了她出去,隻道是去看看王家姑娘。
然後悄悄地告訴賀雲昭,何家人欺軟怕硬,聽說傷了武定侯府的公子,已經吓跑了。
随後甄玉梅又給賀雲昭道了謝,沒有多問,便繼續回去待客了。
這事雖然有驚無險,甄玉梅也不傻,事後問過賀雲京,才知道真實情況,吩咐兒子千萬瞞住,心裡也對賀雲昭愈發感激。
賀雲昭依舊不想待在院子裡,便出去騎馬,準備再入林子,還未走出去幾步,就看見曹宗渭來了。
曹宗渭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厮,合力托着一隻鹿過來。
賀雲昭笑着恭喜道:“侯爺厲害,這麼快就打到鹿了。
”
曹宗渭往院子那邊看了一眼,道:“我聽說你和賀雲京還有一個姑娘出了林子。
發生了什麼事?
”
賀雲昭也沒瞞着,隻把具體情況非常客觀地描述了一遍。
曹宗渭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王家姑娘心眼還真多――不過夫人,你也去的太及時了些,老管賀雲京那小子的事做什麼?
”
這話酸溜溜的,賀雲昭如何聽不出來其中的醋意?
便笑道:“賀夫人待我很好,我也很喜歡她,我視她為長輩,把賀公子看做兄弟一樣的人物,自然不想看着他遭人算計。
”
曹宗渭把馬騎近了,稍稍俯身在賀雲昭耳邊道:“我也可以做你兄長,不用他做。
”
賀雲昭忍不住笑道:“你如何能又做我兄長又做我……”說到這兒便抿唇收住了口。
曹宗渭大笑道:“做你什麼?
夫人說出來我聽聽。
”
賀雲昭嗔他一眼道:“侯爺長八歲,做我叔叔正好。
”
曹宗渭皺眉道:“夫人是嫌我老了?
”
賀雲昭見他不開心了,溫言哄道:“如何會嫌你?
心悅你還來不及。
”不過是以前喊叔叔,喊得順口了些而已,這會子才拿來打趣他。
曹宗渭喜上眉梢,崩着笑道:“風太大,夫人再說一遍。
”夫人說喜歡他呢!
!
賀雲昭不肯再說,隻道:“還去不去打獵了?
莫讓陸放搶了魁首。
”
曹宗渭眯眼笑道:“夫人放心,有我兒子在,他打不到多少獵物。
”
曹宗渭說的很對,陸放帶着曹正允真打不到什麼東西,鹿他追不上,想打個羊的時候小崽子偏說要追兔子!
好好好,追兔子就追,正要出箭了,他又胡亂揮舞胳膊說要打個雞兒!
一個時辰下來,收獲的隻有兔子和野雞,連羊都沒打着!
而曹宗渭這邊早獵得了一隻鹿,其餘小動物更多,快到擺飯的時候,他的獵物是最豐富的。
今日的魁首,自然是曹宗渭得了。
中午的鹿肉,全是他的功勞。
賀雲昭和女客們在一間屋子裡坐,男客們在大廳裡。
下午日頭大了,姑娘們怕曬,少有出去的,賀雲昭被甄玉梅拉着打葉子牌,便也沒有出去。
曹宗渭幾個下午又出去打了一次獵,便也回來了。
申時中,莊子上的客人才漸漸散了,賀雲昭也坐上了回程的馬車,曹家兩個小家夥借順路之由,偏要和她坐一塊兒,仍把兩個丫鬟擠去了武定侯府的馬車。
曹家兄弟在賀雲昭跟前就沒有空閑的時候,曹正允手舞足蹈地同她講,自己是如何幹擾陸放打獵,氣得陸放七竅生煙,然後揪着耳朵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喊哥哥,便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放過。
便是如此,陸放才沒有機會和曹宗渭一決高低。
不過這話曹正允沒有說出來,讓夫人知道就不好了,顯得他們父子三人有些小人。
曹正麾也是看破不說破,默默地聽着。
待曹正允說罷了,曹正麾才開始說他後來離開賀雲昭打的獵,在他高昂的情緒之下,打獵之舉顯得英勇無敵。
曹正允看着賀雲昭的笑顔,有種夫人被搶走的感覺。
他掰着手指頭算着,哥哥還有幾年才能娶媳婦,等曹正麾娶了媳婦,就沒時間跟他搶夫人了。
據他所知,媳婦這種人,是很需要費工夫去哄的!
聊罷莊子上發生的趣事,曹正麾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夫人,您父親該不會找您麻煩吧?
”畢竟他們兄弟倆把何家公子打了,他爹還把人姑娘的頭發給弄散了。
哪知賀雲昭輕輕摸了摸曹正麾的後腦勺,笑道:“不用擔心我,他們敢來,我便敢讓他們顔面掃地。
還有你,年紀不大,心思這麼重做什麼?
該開心的時候就開開心心的。
”
曹正麾低着頭紅着臉問:“夫人不喜歡我關心麼?
”
“不是。
我是關心你,所以才不想讓你過分關心我,壞了你心情不說,心裡有事,還會耽誤課業。
”
小孩子心思太重,就顯得少年老成,沒有朝氣,賀雲昭還是喜歡曹家哥倆在孩子的年紀,有孩子的樣子。
猶記得前世她嫁入程家兩年之後的光景,日日死氣沉沉,活如行屍走肉,說真的,她恨極了那樣的自己,可心如枯草,一點希望也沒有,加之父親被新帝清算,在朝廷上處境不好,哥嫂不和睦,母親也久
病不愈,娘家境況,實在不堪。
她實在是難得對世事提起興趣。
那樣的日子,身體上沒有受半點苦,可仍舊讓她生不如死。
曹正麾雖然不至于此,賀雲昭仍然希望,他能夠盡量過的輕松快樂些,她曾失去的東西,這些可愛的孩子們,就不要再失去了。
曹正麾頭仍舊低着,嘴角抿起,笑了笑,腦袋感受着賀雲昭溫柔的纖細的手,心裡都是甜蜜蜜的。
而曹正允很合時宜地在曹正麾臉側親了一下,傻兮兮地笑着。
曹正麾佯裝嫌棄地張開五個指頭,一巴掌貼在曹正允的正臉上,推開他道:“一身的臭汗,别親我。
回家親爹去。
”
曹正允嘟哝道:“哼,你不讓我親,夫人讓我親――不過我好像真的臭臭的,所以我不親夫人,就親你!
”說罷又親了曹正麾一下,兄弟倆在車廂裡打鬧了起來。
馬車先到的忠信伯府,兄弟二人下車先送的賀雲昭進角門,曹宗渭也在一旁騎馬看着她進去,曹家父子才離去。
今兒在外待了一天,賀雲昭實在乏了,回了院子剛吩咐完丫鬟去吩咐廚房提前用膳,再給她多備些熱水沐浴,就聽文蘭說,沈姨娘打今兒早起,就來修齊院侍疾,待了好久,一直在梢間裡邊伺候着,不肯
走。
小妾侍疾,倒也沒什麼,隻不過沈蘭芝來的太突如其然了,反常必有妖,賀雲昭心裡存了疑慮,喝了口茶,就往梢間去了。
梢間裡邊,程志達正坐在屋裡,萬嬷嬷剝了個香蕉喂他。
沈蘭芝就在一旁納鞋底,見賀雲昭來了,便放下手裡的活兒,起身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萬嬷嬷和其餘伺候丫鬟,也都同時行禮。
賀雲昭擡了擡手,思音思悅才退了回去,繼續打扇子。
賀雲昭走到沈蘭芝面前,道:“沈姨娘怎麼有空來了?
”
沈蘭芝垂首答道:“妾身前些時病了,怕病氣過了出去,不便走動。
這會子見好了,心裡記挂着伯爺,便來侍疾了。
”
四處掃了一眼,賀雲昭拿起小桌上的鞋底道:“聽說你隻在伯爺剛病的時候來伺候過一個多月,這兩年多都沒再來,怎麼今兒就來了?
打的什麼主意?
”
沈蘭芝扯了個笑道:“夫人誤會了,妾身能有什麼主意?
以前正院就伯爺一個,現在又有了夫人,妾身怕伺候不過來,就來幫幫忙,再者也是妾身的一份心意。
”
賀雲昭冷笑道:“你不來添麻煩就是好事,瞧瞧你做的鞋底,這麼厚,又窄。
伯爺又不能行走,腳也比之前腫多了,穿鞋寬松舒服頭一個要緊。
你這鞋做了伯爺怎麼穿?
”
沈蘭芝本想拿回鞋底,被賀雲昭這麼一訓,兩手僵在空中,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瞧了一眼小桌上的茶杯,賀雲昭道:“還說來幫幫忙,我看你是幫倒忙,本就丫鬟不夠,你還要丫鬟來伺候你。
是伯爺要緊,還是你要緊?
難道你屋裡沒有丫鬟?
”
連假笑都笑不出來了,沈蘭芝道:“改明兒我再不勞動姑娘們了,我自己帶丫鬟來伺候着。
”
賀雲昭又冷笑道:“那姨娘這是來伺候伯爺,還是換個地方讓丫鬟伺候你呢?
”
丫鬟帶也不行,不帶也不行!
氣的咬牙,沈蘭芝竟然不會辯駁了,漲紅了臉直直地看着賀雲昭。
沈蘭芝今年三十多歲了,賀雲昭才二十,明明比她年輕了那麼多,甚至小了一個輩分,便是正室夫人的身份壓死了她!
沈蘭芝很不服氣,恨隻恨自己沒有投好胎!
兇口起起伏伏喘着大氣,沈蘭芝終究是沒敢把脾氣發出來,狠狠地把眼睛一閉,複又睜開道:“妾身不大會伺候人,但隻要能給伯爺分憂,妾身肯學!
”
賀雲昭譏笑道:“你隻不來,就是最大的好事,安分守己伯爺便對你感激不盡了。
”
沈蘭芝咬牙道:“到底是妾身的一片心意,伯爺倘若有清醒的一天,妾身也不至于愧對伯爺,請夫人成全。
”
這麼想來修齊院……賀雲昭半垂眸,道:“随你,隻是規矩上多跟萬嬷嬷和丫頭們學着些,莫要端着一個姨娘的身份拿喬,不然她們不痛快,伯爺也不好過,我便還要罰你!
”
沈蘭芝雙肩一顫,低眉順眼道:“是。
”挨了頓訓,沈蘭芝便老老實實回了迎春居,一肚子的火發不出來,想砸東西又舍不得,硬是憋得連晚膳也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