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昭神情冷漠地盯着程懷仁,鳳眼明亮如星,道:“你怕是還不知道錯在何處吧?
”
才是春暖花開的天兒,程懷仁竟然就覺得有些熱了,額上冒着細密的汗,白白淨淨的臉上略有浮紅,垂首道:“母親,兒子确實不知。
”
賀雲昭哼了一聲道:“你一個爺們也來插手内院的事,是中了狀元還是能當一家之主了?
厮混内闱,錯不自知,伯爺如今是沒法親自教導你,否則列祖列宗就供奉在祠堂裡,少不得要好好打你一頓,讓你明白男兒志在何方!
”
這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聩,莫說程懷仁聽了覺得頭皮發麻,就是萬嬷嬷也忍不住心酸道:“少爺,家中如今獨您一個少主子,伯爺時好時不好的,您若不勤奮上進,咱們伯府可算是完了!
”
萬嬷嬷這些年和沈姨娘你來我往,着實受了不少委屈,從前交好的人家也都漸漸疏遠,眼看着忠信伯府日漸式微,作為忠奴,她心如刀割。
萬嬷嬷對唯一的少主子也寄予了無限希望,如今這話從新夫人口中說出來,惹得她不禁眼淚連連。
如同臉上被打了一個狠狠的耳光,程懷仁萬分羞愧,沖賀雲昭和萬嬷嬷都行了一個禮,誠誠懇懇道:“懷仁知錯,請母親責罰,萬嬷嬷也莫要傷心了,從今往後我會勤勉舉業,把忠信伯府,撐起來!
”
賀雲昭并不信程懷仁的鬼話,這個男人優柔寡斷,最受不得枕邊風,這頓小罰算不得什麼,得讓他一次又一次食言,再名正言順狠狠地報複他才好,因是道:“罰就免了,你既然明白過來,我罰你也沒有這個必要。
隻是你要記住今天說的話,内宅之事,往後你勿要插手,好好讀書才是正經。
”
程懷仁眼見賀雲昭對自己這般仁慈,倒真有幾分相信嫡母是在為他好。
沈蘭芝急了,兒子不管内宅之事,她和侄女兩個依靠誰?
插着腰,沈蘭芝高聲道:“夫人真是厲害!
仁哥兒是家中唯一能主事的男主子,你不叫他管内宅之事,往後你就要稱大王,妾身和侄女兩個豈還有立足之地?
”
這也是沈玉憐心中所想,若是後宅全權由賀雲昭把持,她們姑侄兩個豈還有活路?
程懷仁方才被賀雲昭感染得有些不理智,一聽沈蘭芝這麼說,瞬間明白嫡母用意,忙給自己留下退路道:“母親,後宅之事兒子本不該插手,可兒子到底是父母親唯一的兒子,父親不能主事,家中要事兒子總不能坐視不理。
不如這樣,母親管理内宅兒子不敢置喙,但若有不合理之處,兒子總該提出來,或是兒子提的不對,母親教一教兒子也好。
這樣咱們家才會越來越興旺,母親以為如何?
”
賀雲昭就知道程懷仁不會這麼快放手,便道:“你所言有理,也省得讓人覺得我是在霸占伯府家業,就依你說的做。
”
程懷仁松了口氣,這事終于了了。
賀雲昭吩咐道:“萬嬷嬷這就派人去守着迎春居,沈姨娘沒有領完罰,不許她出去。
”說完還在沈玉憐臉上掃了幾眼,似是警告。
程懷仁又要告退,賀雲昭仍舊喊住他道:“仁哥兒等下,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
沈蘭芝一臉防備地看着賀雲昭,生怕她在兒子面前說她壞話,守在議事廳外面的粗使婆子已經進來了。
程懷仁看了姨娘和表妹一眼,示意她們先出去。
沈蘭芝被兩個粗使婆子領了出去,跟在她後面看着她回了迎春居,沈玉憐也孤零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們走後,程懷仁已經做好了嫡母挑撥離間的準備,雖然做出恭敬的樣子,眼神卻有些飄忽。
賀雲昭看着程懷仁那副表裡不一的模樣,早看穿他敷衍的态度,面色依舊平靜,緩緩開口道:“仁哥兒以為我會說沈姨娘的壞話?
”
程懷仁眼皮子一跳,道:“怎會,母親不是這樣的人,不會诋毀姨娘。
”
“你錯了,我确實要說她的壞話。
”文蘭和文蓮睜大了眼睛,夫人這是什麼意思?
好不容易樹立的寬宏嫡母形象,就要這樣輕易毀了?
程懷仁臉色下沉,不論賀雲昭說什麼,他都不會聽,沈姨娘對他好不好,他自己心裡有數。
賀雲昭道:“仁哥兒,就算我占着個嫡母的名頭,你心裡愛的肯定還是你的生母,因為皿緣是這世上最親密、最穩固的關系。
可是沈姨娘目光狹隘,疼是真的疼愛你,卻不知道怎麼正确地去疼你。
她也許會給你最好的衣物,大量的銀子,甚至體貼可人的丫頭,是,你短時間内是舒服了,享受了,但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也能害了你!
權貴家中多纨绔,纨绔怎麼來的?
不就是錦衣玉食寵出來的麼?
”
頓一頓,賀雲昭見程懷仁開始認真聽了,繼續道:“咱們家裡什麼樣你比誰都清楚,想靠着降等襲爵坐吃山空,這也可以,至多等到你的入朝為官,你就知道外面的人怎麼看你,在背後對你怎麼指指點點,又是怎麼欺壓你的子女!
若你還要縱容沈姨娘對你溺愛,我說的場景指日可待!
”
程懷仁握緊了拳頭,這些場景根本不用等以後,在曹家族學,他就已經嘗到了。
敗落的伯府還有誰看得起?
隻可惜父親癡傻,生母是個姨娘,他也隻有被人诟病欺辱的份兒。
莫說找人給他撐腰,就是想和誰傾吐一二,都沒有合适之人。
若是對沈姨娘說,隻怕她一個愚蠢婦人會大鬧一場,反倒叫他難看;若是同沈玉憐說,表妹說不定哭得稀裡嘩啦還得讓他去安慰;同武定侯說,又怕曹宗渭看不起他,覺得他是無用之人,再不肯擡舉提拔。
好在嫡母是個明白人,程懷仁竟然隐隐覺得心裡很踏實,很想把那些委屈都告訴她。
可他不能說,抛去兒子的身份,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程懷仁不希望賀雲昭覺得他是個隻會受人欺負的廢人。
微微張口,程懷仁聲音低低道:“母親肺腑之言,兒子醍醐灌頂!
”
程懷仁的聲音像是哽咽了,賀雲昭不由得咬緊了牙關,前世她的眼淚為他流盡,這一世換他淚盡心死!
賀雲昭強忍恨意,道:“那我再警醒你一點,男子長久囿于内宅,遲早會分散精力,于舉業是沒有益處的。
孰輕孰重,孰真好孰真壞,你心裡得有個數。
多的話我也就不說了,你回去吧讀書吧,望好自為之。
”
程懷仁一揖到底:“是!
”
賀雲昭疲憊地閉上眼,靠在羅漢床上。
萬嬷嬷遞了一個迎枕過來,枕在她的腰上,欣慰笑道:“夫人,奴婢看得出來,您是真心為了少爺好。
”
揉揉太陽穴,賀雲昭沒有睜眼回答,她絕不是為了程懷仁好,等到他從正院走出去,沈玉憐一定會纏着他問自己都說了些什麼。
程懷仁若真把方才的話聽了進去,就不會告訴表妹嫡母說的話,因為這些話沈玉憐聽不明白,聽了也隻會認為是賀雲昭使壞,轉眼就要傳達給沈蘭芝,反而使事态愈發惡劣。
若程懷仁一時心軟說了,沈玉憐和沈蘭芝隻會更恨賀雲昭,更要把他往自己這邊拉攏,那以後的日子可就更精彩了。
文蘭清掃了屋子,文蓮重新沏了茶,萬嬷嬷端了茶杯遞給賀雲昭,道:“夫人喝口水吧,您午膳還未用完,是在這邊用,還是回屋裡用?
”
一雙素手擡起,似茅莖柔嫩纖細,萬嬷嬷盯着賀雲昭的手看了許久,新夫人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從頭發絲到腳跟,無一處不彰顯着美人的魅力,若非她繼母狠毒,生生将她拖到二十歲才嫁出去,隻怕這麼好的主子,壓根輪不到忠信伯府。
萬嬷嬷忽然很慶幸,雖然娶新婦的時候沈蘭芝動了點手腳,但何家姑娘并不如傳言那邊軟弱無德。
賀雲昭擡起手擺了擺,道:“不吃了。
将才還要謝謝萬嬷嬷使人在外面守着,又及時把沈姨娘趕了出去,不然還得更加鬧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消停下來。
”
“奴婢應該的。
”
朝萬嬷嬷笑了笑,賀雲昭道:“我想歇會兒。
”
萬嬷嬷一側身子,讓開位置,垂首站在一邊。
文蘭和文蓮送賀雲昭回房,賀雲昭直覺頭昏,便躺下睡了。
到底是換了副身子,賀雲昭很明顯地感覺到,何雲昭的身子不大強健,和她原來的身體完全沒法比,看來往後除了要打擊仇人,更要珍愛自己。
……
程懷仁剛從正院出去,滿懷抱負地往前院去,心裡正想着要把那些書再多多溫習一遍,還未到二門就被沈玉憐攔住了。
想起嫡母的那番話,程懷仁略帶防備地看了沈玉憐一眼,道:“表妹怎麼不回去歇着?
”
沈玉憐看着程懷仁陌生又疏離的眼神欲言又止,咬着唇道:“我從姑姑院裡過來的,姑姑哭了一大場。
”
“姨娘做錯事,總該要受罰,你快回去吧,再不要惹夫人生氣了。
”
程懷仁轉身欲走,沈玉憐橫在他面前狠下心道:“表哥!
姑姑說的果然沒錯,夫人若真為你好,又怎會離間咱們皿親關系,讓你這般對待我們?
”
程懷仁含着怒氣道:“夫人沒有說姨娘壞話!
”
沈玉憐紅着眼看着程懷仁,半點都不相信他的話,眼淚漱漱地掉,抽噎道:“夫人是好人,玉憐是惡人,表哥走吧!
”
程懷仁無奈地看着沈玉憐,又氣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