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昭答應了送禮物給曹正麾之後,他冥思苦想了半天都沒決定好要什麼。
夫人要送禮物,好難抉擇啊!
曹正麾思來想去,便道:“夫人,我隻想要您親手做的,和弟弟那樣,親手打絡子親手穿珠納銀的。
”
這個倒不難,賀雲昭心想,幹脆給兄弟倆做同樣的小墜子,一齊佩戴在身上,也顯得親密些。
應下之後,賀雲昭又關心道:“近來天熱,你莫要常穿黑棕色這樣的衣衫,像允哥兒那樣,挑些天青色石碧色的衣裳穿,會涼快一點。
”
曹正麾傻傻地點頭,道:“我知道了。
”夫人在關心他呢!
凡事要有來有往,曹正麾看了一眼賀雲昭的衣裳,碧綠色的绉紗裙子,配一條雪白挑線裙,不僅涼爽,也很好看呢,鬼使神差地,他不自覺開口道:“夫人,您穿什麼都美!
”
賀雲昭覺着,哥倆雖然長得不大像,曹正麾像曹宗渭多一些,五官挺立,頗有男子氣概,曹正允則秀氣些,但哥倆,不對,應該說是父子三人的傻氣,是如出一轍。
微微一笑,賀雲昭沖曹正允招手道:“允哥兒回來,休息休息再玩。
”
曹正允一聽賀雲昭喚他,立馬放下彈弓,小跑過來,滿頭大汗地看着她道:“夫人,我将才用您教的法子射了知了,八個中了一個。
要不是他們會飛,應該能中兩個呢!
”
賀雲昭給曹正允擦了擦汗,這小子嗅着她香津津的帕子,一臉陶醉道:“好香呀,想吃!
”
賀雲昭擰了擰曹正允的臉蛋道:“什麼都想吃,小吃貨!
”
曹正麾噗嗤笑道:“正允,夫人說你是吃貨!
你個小蠢貨,帕子怎麼能吃。
”
曹正允立馬不樂意了,叉腰道:“夫人可以說我,你不能!
你才是蠢貨!
”
曹正麾做了個鬼臉,搶了彈弓也跑去打蟬。
賀雲昭跟了過去,見他五中其四,頗為贊賞地點頭道:“今日發揮的很好,往後心态平和些,便不容易出錯了。
”
曹正麾舉着彈弓,一回首擡眼看着賀雲昭道:“夫人,您站在我身後,我感覺很安心。
”
“那等你父親再考察你的時候,我也在跟前看着。
”
意外驚喜!
曹正麾高興地蹦起來,道:“謝謝夫人!
”有夫人鎮着,他好像都沒那麼緊張了。
大概是因為夫人比父親要厲害的緣故,一定是這樣!
曹正麾心裡最敬愛的人正在慢慢地發生變化,而曹正允,可能早就倒戈了。
眼看着日頭升了起來,賀雲昭把曹正麾也喊進了涼亭,讓哥倆都喝了一碗綠豆湯消暑,才讓丫鬟打起傘,一起回了修齊院。
外面日頭太大,賀雲昭讓他們兩個就待在次間裡邊消暑,暫時不要回去。
哥倆求之不得,曹正允還可憐巴巴地道:“夫人,怕是午時更熱,能不能留我們吃一餐飯呀?
”
哪有自請留飯的?
賀雲昭哭笑不得道:“既然來都來了,自然要留你們吃飯,等不那麼熱了再回去,索性你們今日總不是沒什麼事。
”
哥倆内心裡很希望天天都沒事,那就天天都能來找夫人了!
三人閑坐在次間裡邊,曹正允依舊樂此不疲地吃糕點,順便也喂喂賀雲昭。
曹正麾看着羅漢床上坐着的兩人,心裡酸酸的,年紀小就是好,可以想親近夫人就親近夫人,不過他的年紀也不……不大吧?
才十歲而已。
而且是剛過十歲,算九歲大約也可以的吧?
掙紮了好久,曹正麾還是默默地移到了曹正允身邊,和弟弟一起擠着坐,這樣就離夫人近一點。
曹正允被擠得熱了,皺巴着小臉道:“哥,你坐那邊去不行嗎?
擠得我喂夫人吃東西都施展不開。
”
賀雲昭笑看哥倆鬥嘴,拿着扇子給他們兩個扇。
曹正麾依舊貼着曹正允坐,一點挪開的意思都沒有。
曹正允吃的七七八八了,擦淨了手,把懷裡的小老虎摸出來,愛不釋手地把玩。
曹正麾看了就眼饞,氣鼓鼓地看着曹正允道:“得意什麼,夫人也答應送我了,比你這還好!
”
這麼一說,曹正允就不高興了,朝賀雲昭道:“夫人,當真比我好麼?
我不依我不依!
”明明是他最先發現夫人的好,怎麼父兄現在都上趕着來搶他的夫人,早知道就不告訴他們夫人這麼好了!
賀雲昭吩咐丫鬟去拿了平日裡用的笸籮來,對曹正允道:“和你一樣的,也給他做個生肖墜子,挂在腰間——麾哥兒,你想要什麼花樣子的?
”
曹正允那個是梅花絡子,曹正麾不想與弟弟一樣,便問道:“夫人,還有什麼樣式的?
”
賀雲昭便把丫鬟們日常做好的絡子擺在曹正麾面前,有一炷香、方勝、連環、象眼塊、柳葉和攢心梅花的。
曹正麾一眼就看中那個攢心梅花的,指着那絡子道:“夫人,就要這個!
”
攢心梅花絡子的樣式和曹正允那個有點像,但是比他複雜些,顯然也更費工夫。
曹正允噘着嘴有點不高興,如果有的挑,早知道他也挑大的了,夫人送的“大”禮物多體面!
不過曹正允曉得這些事費神傷眼睛,他不忍再叫夫人給他重做,雖然心有不甘,也未鬧騰。
選定了樣式,賀雲昭便攥了一把珠線、金線,配好了色,讓哥倆幫忙捏着,往來不停地挑、鈎、攏、合,一直編到丫鬟進來問要不要擺飯的功夫,才快要完工。
賀雲昭對丫鬟說,午膳就在這裡用,便收了尾,把絡子編完了。
佩飾到曹正麾手裡,他當即佩戴上,高高地揚起下巴看了曹正允一眼。
曹正允哼哼兩聲,扭頭去問賀雲昭道:“夫人,您要送給爹爹什麼呀?
是不是也是絡子,那您知道我爹的屬相嗎?
”
“不送他這個。
”
兄弟倆齊齊湊過來異口同聲:“送什麼?
”
“還沒做好,等做完了你們就知道了。
”要叫這兩個小子看見了護腕,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送出去了,賀雲昭選擇暫時不說。
沒一會子丫鬟們擡了食屜進來擺飯,哥倆也默契地不再談論此事,等着賀雲昭先上了桌,才跟着上桌,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邊。
賀雲昭平日一個人吃的時候都比較簡單,今兒他們倆來了,便吩咐了廚房多做幾樣葷菜,醬鵝肉、醬鴨肉拼在一塊兒的醬菜,馬鲛魚脯、熟肉鮮鲊兩葷加十香甜醬瓜茄一素,還有三個卷餅并一大碗瘦肉粥
。
賀雲昭親自把白釉大碗裡的粥添給曹家兄弟倆,還道:“吃粥不飽肚子,待會兒再吃一個卷餅,若是還不夠,廚房裡還有八寶饅頭。
”
哥倆的飯量都不小,尤其是曹正麾,賀雲昭吃過一碗粥,半塊黃金餅便飽了,剩下的食物基本被他們哥倆一掃而空。
吃過飯,賀雲昭讓他們坐着消消食,才叫丫鬟拿了薄薄的毯子來,讓哥倆兒一個躺在羅漢床上,一個在貴妃椅上歇下了。
賀雲昭也累了,回屋又繡了會子護腕,才躺下小憩了一會兒。
賀雲昭睡的淺,不過一刻多鐘的功夫,便醒來了,輕聲喚了丫鬟進來,聽說他們倆還未醒來,便先在屋裡繼續繡護腕。
快到未時末,曹正麾先醒來,看着曹正允還在睡,悄悄地走過去捏弟弟的鼻子,眼看着小家夥吧嗒張開嘴,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捂着嘴偷偷地笑。
賀雲昭出來伸懶腰走了兩步,正好瞧見這一幕,走過去輕輕地拍了下曹正麾的手背,低聲笑道:“别弄他。
”
曹正允這會兒也是睡夠了,醒來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迷瞪着眼沖着賀雲昭伸手要抱抱,湊她懷裡低聲喚道:“娘親,娘親……”
好在他聲音不大,站在門口的丫鬟沒聽見,賀雲昭轉頭吩咐丫鬟道:“再擡些冰塊來,把門帶上,省得熱氣湧進來。
”
曹正允抱着香香軟軟的賀雲昭漸漸蘇醒,被夫人擦了擦口水,笑呵呵道:“夫人,我夢見你了!
”
曹正麾把曹正允從賀雲昭懷裡揪出來,道:“都多大了還讓夫人抱你,快下來把鞋子穿好。
”
房裡沒有丫鬟,曹正麾倒是體貼,親自蹲下來給曹正允穿鞋,當然了,也是因為不想讓弟弟總是霸占着夫人的緣故。
次間冰桶裡的冰塊都融化了,眼看着半桶的水往外滲,愈發熱起來,賀雲昭撒了些花瓣撒在裡面,花朵的芬芳沁人心脾,漸漸也不覺着十分燥熱了。
曹正允喝了口茶,跳下羅漢床圍着賀雲昭轉來轉去,道:“爹要是知道我們倆今日陪了夫人一整天,肯定羨慕死!
哥你說是不是?
”
那是肯定的,不過曹正麾沒答話,因為弟弟方才喚了夫人一聲“娘親”,他們兄弟兩人有沒有可能願望成真?
可是夫人已經是忠信伯夫人,就不能再是武定侯夫人了呀!
懷着心事沉默着,曹正麾低頭出了神。
曹正允難得能和夫人獨處,眼看着父兄都在跟他搶夫人,生怕以後搶不赢他們,趁着這會兒有機會,便開始說曹宗渭的壞話:“夫人,我告訴你,我爹一點也不體貼!
從不曉得關心人,隻知訓人,你可不要
送他太好的禮物,随便敷衍敷衍就行了。
”
賀雲昭喜歡聽曹正允這般孩子氣的話,笑問道:“你爹如何不知體貼了?
”
“他啊……不會投其所好啊,也不懂得照顧人,成天兇巴巴的,看着就不好親近。
”賀雲昭挑眉,細細回想起他們兩個相處過的細節,曹宗渭雖然不是個會在日常生活裡知冷知熱的人,但凡出了事,總會想着替她擋一擋,譬如盧淑珍上門找茬那次,何偉業提着刀來的那次,他都毫不猶豫
地出手替她擋下不少事。
其實論起來,曹宗渭也算粗中有細,倘或與這樣的人共度一生,也是很美好的。
賀雲昭乍然臉紅起來,怎麼想着想着就要和他共度一生了,明明八字都還沒一撇的事。
曹正允歪着腦袋把臉湊到賀雲昭跟前,嘟着嘴道:“夫人,您怎麼臉紅了?
”
賀雲昭伸出一根指頭戳開曹正允的小腦袋,道:“哪有,不過是熱得臉紅了。
”
曹正允好騙,果真就信了,恰好丫鬟也重新搬了冰塊進屋,裝進冰桶裡,放置了一會兒,屋子又涼快了不少。
三人坐着又閑聊了一段時間,眼看着驕陽弱了下去,兄弟二人才打算離去。
其實要不是怕府裡的人擔心,他們兩個還想留在這兒吃晚飯呢。
依依不舍地辭了賀雲昭,哥倆吩咐下人先去前院讓車夫把馬車準備好。
賀雲昭撐着傘帶着哥倆往前院角門走,一直把人送出了影壁才折回去。
下午吃了些糕點墊肚子,賀雲昭此時并不覺着餓,回屋繼續繡護腕,一口氣繡完了護腕,不知不覺天黑了,才預備用飯。
這廂還未叫人擺飯,壽甯院已經着人來請,讓賀雲昭去那邊用飯。
心中一喜,猜到必是曹宗渭來了,老夫人才喚她一起去用飯。
打發了壽甯院的人在外等一會兒,賀雲昭帶上繡好的護腕不帶丫鬟便去了。
到了壽甯院裡,賀雲昭和丫鬟一進來,院門就被關得死死的。
入了次間,桌上果然已經擺好了壽甯院小廚房裡做出來的飯菜,左右張望一圈,卻不見曹宗渭。
不知怎的,賀雲昭竟然有一絲絲失落,剛給謝氏請了安,想入座,身後傳來沙啞而熟悉的聲音:“夫人,怎麼不等我?
”
賀雲昭回眸一笑,嬌美靈動的雙眼攝人心魄。
曹宗渭也報以一笑,與賀雲昭相互見了禮,才坐下。
因着曹宗渭要來用膳,謝氏特特吩咐廚房做了幾樣葷菜,她自己依舊隻吃素菜。
賀雲昭葷素不忌,因素菜離的近,多吃的都是素食。
曹宗渭以為賀雲昭怕羞,便主動夾了好些肉醬菜和油炸松茸。
謝氏恍若未見,左右賀雲昭都拿了和離書,要不是因着幫她的緣故,這會子早逍遙自在了,這兩人在外面還算規矩,也隻在她這裡略親密些,倒是無妨。
再有一層,将來程懷信繼承了爵位,也須得人扶持,武定侯府是個很好的依靠,謝氏得替孫子現在就把人情留住。
飯罷,曹宗渭才開始講正事:“信哥兒的腿要趕緊治療,大夫說再也拖延不得,不然另一條腿也要廢了。
蜀地派去的人快馬加鞭趕回來說,最好把人送到那邊去休養半年。
京城這邊的大夫說,如果那邊有名
醫,去蜀地治腿是最好的選擇,那邊草藥豐富,氣候宜人,于他的腿大有裨益。
”
這就意味着,賀雲昭還要在伯府待半年左右。
曹宗渭雖然很想要賀雲昭跟他走,但沒有程家族人和她娘家一起見證,她是沒法就這麼一走了之的。
這個結果對賀雲昭來說是最好不過,半年的時間,足夠她讓程懷仁等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謝氏略點了點頭,疲憊地歎氣道:“半年而已,我估計還能活個三年五載,我等!
”
賀雲昭問道:“老夫人要不要趕在信哥兒走之前與他見上一面?
”
謝氏濕潤着渾濁的眼珠搖了搖頭,似憶起什麼甜蜜的事,微笑道:“不必了,勞煩侯爺趕緊把人送去,省得惹人懷疑。
”她不會給孫子帶來半點危險!
說完程懷信的事,賀雲昭又提起了忠信伯府的産業等事,她把概況同謝氏略微講了講。
哪知謝氏毫不關心,隻道:“現在是你當家,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你同侯爺商量吧,我要去念經了。
”
隻要伯府的莊頭還有庫房裡東西沒動,加上謝氏自己的嫁妝,将來程懷信接手了伯府,也不會遇到任何困難。
既然程懷仁自己要作死,謝氏樂得親眼看見,将來程家族人從四面八方趕來對峙的時候,她才有說頭,那一場硬仗才打的精彩!
謝氏說罷果然就去了旁邊的小佛堂,賀雲昭便抓緊時間對曹宗渭道:“那些鋪子敗在仁哥兒手裡便宜别人了也是便宜,不如侯爺暗地裡收了去,改頭換面再經營起來,時日長了也是一大筆進項。
”
曹宗渭好笑道:“夫人現在就開始替我想着持家了?
”
賀雲昭被他取笑得臉紅,她不過是不想好東西白白被程懷仁這種渣滓給敗了而已。
曹宗渭見她不好意思,不再打趣她,肅了神色道:“鋪子我會想法子收過來,到時候送給還給信哥兒。
”
賀雲昭贊許地點點頭,曹宗渭還是那般大方爽利,不是個貪圖富貴的人。
哪知曹宗渭話鋒一轉,便道:“到時候讓老夫人都給夫人做嫁妝,幾間旺鋪加上白銀萬兩,我再給你添一個京郊的莊子,其餘别人有的什麼架子床、屏風一類,我也趕最好的添置給你。
”
賀雲昭:“……”
曹宗渭繼續道:“夫人覺着少不少?
我是覺着少了,不過左右都是夫人的嫁妝,我是怕帶來侯府麻煩。
”頓了頓,他又道:“麻煩就麻煩吧,總不能叫人看輕了夫人。
”
出嫁後,女子的嫁妝就是她傍身一生的東西,嫁妝越豐厚在夫家才越好立足,别人才會看得起她。
賀雲昭上一次被人這般呵護寵愛着,還是前一世出嫁前夕,父母親和兄長與她徹夜長談的時候。
此時此刻,她哽咽着說不出話。
隻有經曆過失去所有,才會曉得真心有多麼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