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昭藏在袖子裡的手揪着帕子,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甄玉梅正哄着賀雲溪,沒有注意到賀雲昭這邊,裴禾卻是看了過來,她拉着賀雲昭的手,悄聲道:“怎麼了?
”
賀雲昭搖搖頭,抿了笑出來,道:“許是我想多了,雲溪妹妹沒事就好。
”
裴禾點了點頭,就坐回了原位。
而賀雲昭的心裡并沒有平靜下來,文蘭走到她身邊,附在她耳邊小聲道:“是郡主身邊的丫鬟宜靜。
”
賀雲昭微微颔首,便示意文蘭站去一邊,省得叫人看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午膳還未開,花廳裡正熱鬧,過來找賀雲昭和甄玉梅說話的人不少,她不好脫身,隻好輕輕捏了捏曹正允的手臂。
曹正允很聰明,抱着賀雲昭的手臂便道:“娘,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
賀雲昭牽着曹正允,抱歉地看了周圍的人一眼,便帶着丫鬟和曹正允假裝方便去了。
娘倆到了僻靜處,曹正允問賀雲昭是不是有什麼事,她擰眉沉默了一會兒,仔細地想了想。
宜靜是平樂的丫鬟,處心積慮地帶走了賀雲溪,還配合着另一個丫鬟演了一出臨時換院子的戲碼,顯然是有意要把人帶到雙福堂去。
宜靜當然是平樂的人,這件事肯定是受平樂的指使,那麼為什麼賀雲溪去了之後隻是換了衣裳,一切都好端端的,這也就是說明,平樂至少沒有傷賀雲溪的心。
唯獨奇怪的地方就是程懷仁見到了賀雲溪。
這也是賀雲昭一直擔心的地方,程懷仁夢到了前世的事,可是她不知道他究竟夢見了多少,是否也想起了她,認出了她。
按之前發生的事情來看,程懷仁是絕對沒有認出她的,否則不會對她無動于衷,而從今天發生的事情來看,他絕對是認出了原本屬于她的那張臉,卻并未認出她這個人。
并且,平樂也知道程懷仁夢到“賀雲溪”的事。
平樂與程懷仁是夫妻,程懷仁夜間頻做異夢,還有可能甚至會呼出賀雲昭這個名字,所以平樂知道了枕邊人的秘密也不奇怪。
怪的是,為什麼平樂能找到賀雲溪,程懷仁卻找不到,沒道理平樂僅僅憑一個名字就比程懷仁下手還快。
賀雲昭猜想着,平樂的背後興許還有旁人的手筆――這很好猜,定是她的父親朱岩,甚至還有馬元濱從旁協助。
太子黨人又為什麼要幫助程懷仁找人呢?
說明兩黨人之前的交鋒之中,他們已經信任了程懷仁的消息,并且急迫地需要他的消息。
這一次是想拿捏住他的要害,來換他手中的籌碼。
賀雲昭做了最壞的猜想,若是程懷仁夢見了七月的那件事,并且把這件事當做交換的條件告訴了馬元濱和太子,這樣一來,殺死姜維對他們來說就不是必要的一環了,現在刑部肯定有了新動靜!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這個節骨眼還值得讓太子和馬元濱親自出手安排的事,除了七月的那件事,賀雲昭想不出來程懷仁還有什麼更重要的秘密,能與之交換。
賀雲昭讓丫鬟退開幾步,蹲下身對曹正允道:“允哥兒,你去前院給你爹傳一句話,就說‘他們已經知道了七月的事’。
”
曹正允從賀雲昭的表情裡意識到了事情的重要性,抿唇重重點頭,道:“娘,我知道了!
”
賀雲昭沖文蘭微擡下巴,她便跟着曹正允一道出去了。
回花廳的路上,賀雲昭一直在想,程懷仁到底夢到了哪一步,他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他為什麼要尋找她,又為什麼要用皇帝駕崩的事來換她的下落。
今年是賀雲昭重活過來的第二年了,前世的事她不是每件都記得清清楚楚,但她對程懷仁他們的恨是一點都沒有削減的,她根本就不相信前世他口中所說的愛她,這一世,她更不相信。
收拾好情緒之後,賀雲昭又想着該怎麼保護賀雲溪,若程懷仁認出了賀雲溪,不知道他才采取什麼行動,難道重新把“她”娶回家麼?
不可能,賀家人不會答應,除非太子順利繼位,賀家被清算,程懷仁才有可能以卑劣的手段逼迫賀家。
賀雲昭不可能看着賀雲溪再次替她受苦,更不可能看着自己的親人被程懷仁再害一次。
回到花廳的暖閣裡,賀雲昭和甄玉梅坐在了一塊兒,掩飾好情緒後,便坐着等午膳開席。
一刻多鐘的功夫過後,文蘭便帶着曹正允過來了,他傳話給她道:“娘,爹說他知道了,我還看見他吩咐了小昌好一會兒呢,然後小昌就出去了。
”
賀雲昭點了點頭,心想曹宗渭應當也會想到其中關鍵的地方,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曹正允拉着賀雲昭的手,輕輕搓揉着,道:“娘,怎麼這麼冷呀?
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
賀雲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曹正允又道:“餓了也容易犯冷,要不先吃點糕點?
”
搖搖頭,賀雲昭笑道:“你瞧,你已經給我搓暖了,不冷了。
”
曹正允摸了摸,果然暖和了一些。
他靠在賀雲溪的手臂上,下巴擱在她肩頭,鼓着白嫩嫩的臉頰道:“娘,爹會保護好你和妹妹的。
”
賀雲昭摸了摸他的額頭,嗯了一聲,道:“我也會保護好你和哥哥。
”
内院的賓客們用過了午膳,程家出去的迎親隊伍也終于回來了,午時過後,新娘子便踩着紅毯進了芙蓉堂拜堂,甄玉梅和賀雲昭都過去瞧了。
新人拜完堂,送入洞房,賀雲昭帶着曹正允進去鬧洞房。
因有身孕,賀雲昭也不敢真的鬧騰起來,隻看着喜婆把喜秤遞給了程懷信,他挑了帕子,讓衆人見到了新娘子的面容,聽着室内起哄了一會兒,她便領着曹正允出去了。
新房裡還熱鬧着,甄玉梅和裴禾也都出來了。
甄玉梅一邊挽着賀雲溪,一邊挽着裴禾,同賀雲昭道:“我就愛看年輕人成婚的樣子,新郎新娘都羞答答的。
信哥兒性子内斂,楊玉藍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兩人喜結連理定能百年好合。
”
這小夫妻倆确實很登對,賀雲昭溫溫一笑,表示贊同。
幾人又回到花廳裡坐了一會兒,用過了晚膳才從忠信伯府離去。
賀雲昭和裴禾懷有身孕,忠信伯府的人刻意照顧着,她們喝的都是較淡的葡萄酒,一天下來雖然身上都有淡淡的酒氣,卻并沒有醉意。
曹宗渭卻像是喝多了,回武定侯府的時候,都不能騎馬了,他把倆兒子趕到後邊的馬車上去,與賀雲昭同乘。
賀雲昭給他倒了杯茶水,端給他道:“漱漱口。
”
曹宗渭一口飲下,臉頰上有一片紅,眼神卻很清明,道:“不礙事,我特意裝醉了不騎馬的。
”
賀雲昭笑笑道:“你的酒量,我是清楚的。
”
他們大婚那日,他不知道喝了多少,夜裡不照樣沒少折騰她,她甚至懷疑,就是喝多了酒,反而更厲害了。
曹宗渭攬着賀雲昭輕嗅一下,道:“夫人也喝酒了?
”
“葡萄酒,不礙事,闫太醫說可以喝的。
”
馬車四平八穩地行駛着,曹宗渭挑簾子往外看了一眼,“天黑了。
”
賀雲昭嘴角浮着一抹淡笑,道:“再過會兒新娘就能見到新郎了。
”
曹宗渭道:“我送夫人回府,夜裡不必等我。
”
賀雲昭握上他的手,臉上笑容褪下,道:“我會先睡。
我一直在家裡等着你。
”
一路無話,到了武定侯府門口,賀雲昭下了車,帶着哥倆回了府,曹宗渭坐上馬車去了都督府衙門。
……
月朗星稀,無風之夜。
程懷仁一遍遍地臨摹着賀雲溪的面容,一邊飲酒,一邊執筆。
他慶幸這一世她不記得他,他們之間還沒有那麼多的不愉快,她還不恨他,他還有機會博得她的芳心。
程懷仁發誓,這一世他會好好愛護她,護好他們倆人的孩子,他最真的愛,隻給她一個人。
至于沈玉憐,程懷仁會給她關懷,像兄長一樣,算是對她的補償,卻不會再對她動男女之情。
還有平樂,隻待局勢穩定之後,他們夫妻之間也不再相互需要,若平樂甘願,便和離,若不甘放手,他熬也要熬死她!
不知是酒醉了人,還是畫上的人醉了程懷仁,他放下墨筆,看着畫中人傻笑,心裡已經像螞蟻啃噬過一般,思念的厲害,他可真想再見到她,同她說幾句話啊!
程懷仁還記得她愛吃蘇州菜,帶着甜味,最愛的是那道松鼠魚,還有她不愛吃的是落花生和綠豆糕。
想着想着,程懷仁便意動了,迷迷糊糊進了内室,爬上了平樂的床。
平樂今日也醉了,二人過了莫名其妙的一夜,醒來之時,差點沒動手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