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七月裡的天氣多變,黃昏時分還是彩霞滿天飛,可剛剛到了晚上天空卻彤雲密布,一道道閃電尖銳的劃過夜空,轟隆隆的雷聲由遠及近,瓢潑般的大雨頃刻而至。
今年的雨水很勤,六月裡就不知下過了多少次暴雨,沒想到了七月,老天還是沒有絲毫的懈怠之意。
聽說山東那邊早就鬧起了澇災,那些窮苦農人要顆粒無收了。
好在北直隸這邊差一些,隻是幹涸的河流滿了水,此時還沒有水災的迹象。
老爹周鐵早在春日裡就精心修整了房屋,房頂又鋪上了厚厚的一層土,而後用細沙混合泥土抹過。
此時的周緻早已吃過了晚飯,斜躺在炕上,耳聽着外面噼噼啪啪的雨聲,心裡則還在琢磨着車朗明日要交給曲任彬的那篇八股文。
這是等待判決的日子。
讀書也差不多将近一年了,這一年來讀過了太多的書,呂行川家裡的藏書他幾乎讀了有十之八九,自學四書五經,在王鼎和範進等人的幫助下,習練了八股文。
沒有名師指教,更多的是靠着自學。
後世的經驗加上今生的毅力和理解,想來不至于太差吧?
那曲任彬老先生會給自己一個好評吧?
八股文中需要避諱的東西太多,不會有什麼沒有提起注意,踩到了雷區的地方吧?
周緻知道這是沒有自信的表現,可這時候他怎麼會有了自信?
他的八股文隻是靠着鄉野間的幾個秀才審閱,從來沒有登過大雅之堂啊。
小弟周少成此時光着臂膀眨巴着小眼睛看着房梁,忽而說道,“哥哥,我們家何時要蓋大房子?
”
周緻一愣,說起來按照時下的價錢,蓋上五間青磚瓦房也不過會花去八九兩銀子,以現在周家的家底,建造新房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為此周緻也曾勸說過老爹周鐵,說将這四間土坯房幹脆拆了,建造瓦房。
可老爹周鐵卻分外堅決的說道,“建造磚瓦房要等到你考中了秀才!
”
他這意思很明顯,窮苦農人就是窮苦農人,無論現在有很多銀錢了,還是要有個窮苦農人的樣子。
周家想要徹底翻身,還要指望周緻考中了秀才,那時候才有理由改換門庭。
對老爹周鐵這樣的思想周緻自然不甚認同。
但在這件事情周緻也未與老爹争執。
家裡重新建房,那當下就沒有了住處,周緻讀書可都是要成問題哩。
周緻微微一笑,信心滿滿的說道,“明年我們周家就建造磚瓦房,呵呵!
到時候小成可是要單獨一間屋子喽!
”
周緻這樣說,無疑是在說明年必須要考中秀才。
此時雖無自信,但卻有決心。
小弟周少成嘻嘻笑着,十分向往的不久後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清晨大雨早停,周緻早早起身讀書習字。
雖說心裡一直挂念着那篇八股文的事,但周緻一旦拿起書來,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做到心無旁骛。
讀書倦了就在院裡走走,去馬廄看看那兩匹精靈可愛的小馬駒,等頭腦清明,心情也舒暢起來,便又接着讀書。
這樣一晃三天過去,這一日午後,範進和車朗,以及呂行川魏好古四人并肩走入周家小院。
範進未等進屋,就在院裡高聲喊道,“周緻賢弟,大好事哩!
今日我等四人說什麼也要狠狠吃你一次。
”
魏好古和車朗都是第一次來周緻家,看到周家宅院如此寒酸,不禁更是對周緻欽佩不已。
寒門貴子,這周緻就是正宗的寒門貴子啊!
不對,他家好像沒有大門,連寒門也算不上呐!
可就是這樣的家庭,卻是要改換門庭,出讀書人了。
範進如此興奮的說話,周緻頓感一喜,暗道,莫不是那篇八股文得到了曲老先生的好評?
來不及多想,匆忙迎出屋去,抱拳拱手,說道,“四位哥哥快屋裡請!
”
四人卻是站在院中不動彈,那範進臉色微沉,佯怒道,“怎麼?
莫非周緻賢弟沒聽到老夫剛才說話麼?
”
周緻急忙賠笑道,“聽到了,聽到了!
不過還是請範兄将話說明白才是呀!
”
“呵呵!
走吧,帶上銀兩,随我等去召莊酒館,我們邊走邊說。
”範進笑道。
眼見今日這四人是鐵了心要宰殺自己了,周緻心下卻十分歡喜。
說起來的确應該好好請請他們,答謝一下他們這些日子對自己讀書作文的幫助了。
周緻便匆匆回屋,向娘親周何氏讨了二兩銀子揣進懷裡,而後又從屋裡出來,和範進等四人出了院子,直奔召莊。
那範進哪裡是心裡藏得住事的人,未等車朗說話,便在路上一邊走一邊向周緻詳細說了事情的經過。
車朗去慶都縣學尋到曲任彬老先生,車朗先是把他自己的文章和範進魏好古等人的全部讓曲任彬過目。
曲任彬非常細心的一一點評,并說他們的作文這些時日有了很大進步,想來再多加習作,今年的歲考都會在一二等廪生之列。
歲考雖說是提學官組織的考試,但閱卷卻是要各縣的教谕。
有了曲任彬老教谕的認可,這其實就等于是十拿九穩了。
車朗自然心下萬分高興,當即謝過了曲任彬。
然而車朗并沒有當即離去之意,而是朝曲任彬深鞠一躬,吞吞吐吐說道,“老師,其實學生還帶來了一篇作文,隻不過這篇文章是一個鄉野窮苦少年所寫,學生看過之後,以為是上等佳作。
老師不若也看上一看,看學生的眼光是否準确?
”
這就是車朗的聰明之處了,他沒有夾帶周緻的文章,也沒有說讓曲任彬點評,而是說讓曲任彬指教一下自己的眼力。
這樣一轉換,就十分巧妙的将讓曲任彬審閱周緻那篇八股文的事情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要知道,隻有能分清優劣,能辨好壞,才能更有利于寫出上等的好文章。
不過曲任彬人老成精,哪裡會不明白車朗心裡的小九九。
可看車朗甚是謙卑,很是恭謹,便猶豫了一下令車朗将文章拿出。
曲任彬飛速看過,當即一張臉上就面無表情。
良久之後才問道,“車朗,你剛才說這篇文章是出自于一個鄉野貧苦少年之手?
”
車朗察言觀色,急忙點頭道,“是!
學生萬萬不敢欺瞞老師,這鄉野少年名叫周緻,是白嶽村的人。
”
曲任彬說道,“此篇八股以‘子曰’這一甚為尋常題目為題,破題卻是萬分精準,文章銜接甚是自然,可轉承又甚是規矩得法,佳作!
老夫近些時日看過了不少廪生的文章,此篇八股在老夫看來要略勝一籌啊!
”
雖是簡單的點評,但卻都是褒獎,車朗一一牢記于心,内心也是替周緻高興。
車朗剛要拜辭曲任彬,不料那曲任彬卻說道,“此篇文章你就放在這裡吧,既是一個鄉野窮苦子弟所作,老夫還真是有些許好奇,這究竟是一個何等的少年郎啊?
車朗,若是得了機會,你不妨讓那鄉野少年周緻來縣學一趟,老夫倒是很想見見他。
”
顯然,曲任彬這是起了愛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