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頭流水,流離山下。
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朝發欣域,暮宿隴頭。
寒不能語,舌卷入喉。
隴頭流水,鳴聲幽咽。
遙望秦川,心肝斷絕……”
隊伍是背着朝陽行進的,不知何時,行進的隊伍中先有一個蒼老的聲音低聲吟唱,聲音蒼涼而悲怆,曲調哀傷而婉轉,在曠野中顫抖、消散。
片刻功夫之後,隊伍中的所有人都跟着歌唱,歌者的面容無一例外都是惆怅而凄涼,一股莫名的氣氛迅速在隊伍裡蔓延。
那氣氛就如母親思念遠方的遊子,又如新婦思念遠征的丈夫,更似異鄉人在思念那不得而歸的故鄉,從夢中熟悉的故鄉醒來,面對他鄉時的惆怅。
這支隊伍大概有五六十人,每人各騎一馬,短衣窄袖,為首的那人虎目劍眉,面容粗犷,戴着頭冠,身着铠甲,隻不過頭冠破舊,铠甲破爛。
其餘諸人皆頭戴着帻,麻衣窄褲,無論帻還是褲,皆已破舊。
隊伍分成兩列整齊地行進,首領居中指揮,前面有兩名斥候探路。
張松與宋配都被綁着手,由人用繩索牽着前進,隻是行進的速度不快,張松與宋配還能跟得上,并不是特别辛苦。
張松背簍裡的炸藥已經被人取走收起,身上已經被人搜了好幾遍,就連懷裡的火石也被人收走了。
約半個時辰之後,當行至一處小山坡前時,一名斥候從前方縱馬來到中間的首領面前,不知說了什麼,那首領舉起了右手,瞬間整個隊伍就安靜下來,那悲涼而惆怅的氣氛就被肅殺所取代,整支隊伍就如已然出鞘的利劍。
翻過小山坡,隊伍前面有大群人擋住了去路,那群人大部分手持木棍,還有人手持鋤頭,隻有為首那人與這邊隊伍的首領一般打扮,也騎着馬。
張松一開始還升起了希望,隻是看清這群人後,這希望就如正午時出現在太陽底下的肥皂泡,刹那間就破滅了。
“呔,某在此等候多時了,你等留下命來。
”見到隊伍後,那群人的首領立即策馬奔來,手中的長矛指向前方。
然而他身後的人群卻騷動着往後退。
張松看了直搖頭,已經在心裡判了那群人的首領死刑。
隊伍中先前來向首領報告情況的那名斥候策馬信步走出行列,迎向了那人。
兩匹馬越來越近,就在要相撞的刹那,斥候錯開了,他手中的長刀磕開了來人的長矛,長刀挂在腰間後,順手抓住那人的後背,硬生生地把那人擒下馬來。
順勢将那人掼在地上,在那人就要起身時,斥候的長刀已準确地指向了那人的兇膛,那人也就不敢動彈。
說起來慢,但張松估計兩人的戰鬥也就是幾十秒的時間。
這是一支戰力極強的隊伍,張松不知怎麼想起了沙茂形的話,他斷定這就是搶劫過飛龍盜、打傷了秃發魯孤的那夥盜賊。
作出這個判斷後,張松就對這支風聞來無影去無蹤的隊伍好奇起來。
“啊”的一聲,對面那群人很快就作鳥獸散,有的人就連手中的兵器也丢了,還有的人一邊跑還一邊大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被逼的。
”
隊伍中很多人都發出輕笑,但是沒有人追擊,而是任由他們逃跑。
“這是鄉間自發組織起來抵抗盜賊的村民,隻是……”宋配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直搖頭。
張松知道他是對這些村民抵抗盜賊的能力而感到郁悶。
宋配滿臉倦态,身上沾滿了塵土,平時那副文士模樣已不見蹤影,看起來就像是飽經風霜的老農。
“你沒有什麼事吧?
”張松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不用擔心。
”宋配搖了搖頭說,“隻是不知道這些人是?
”
“我也說不準,看看再說吧。
”
“把人帶過來!
”隊伍首領身邊的一人高聲喊道。
張松将注意力轉移到這邊隊伍首領的身上,處處留心皆學問,這是張松前世感受較深的一句話,再說,這支隊伍與張松見過的飛龍盜完全不同。
“你叫什麼名字?
哪裡人?
”隊伍首領問。
被抓那人隻是高昂着頭,一臉不服氣,那模樣就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隻是被斥候摔在地上受了傷,有點狼狽。
“長上問你話呢,沒聽到嗎?
”斥候喝斥道。
那人卻不理會斥候,隻是對隊伍首領說:“要殺就殺,要剮就剮,何必多問!
”
隊伍首領似乎笑了一下,說:“原來是個膽小鬼,連姓名也不敢報給别人,算了,這種膽小鬼還是放了吧,抓了還污了我們的手。
”
隊伍裡的人再次輕笑。
“你才是膽小鬼!
你聽好了,小爺報上名來不要吓破了你的狗膽!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麥名允!
李家墩村人!
”麥允脹紅了臉龐,大聲地說道,顯然被隊伍首領的态度氣得不輕。
“嗯,很好!
還是有點膽子。
我問你,你為何帶人攔住我們的去路?
”
“你們是盜賊,我要抓你們去見官!
”
“我們搶劫過你還是搶劫過你們村子,或者你見過我們搶劫嗎?
”
“沒有。
”麥允有點遲疑,語氣也不那麼粗壯了。
“這就奇怪了,那你怎麼就認定我們是盜賊呢?
”隊伍首領故作思索道。
“我們村的李銘說的。
”麥允聲音低了許多,想必也是覺察到了不妥。
“嗯,原來你不是膽子小,而是腦子糊塗,是個糊塗蟲!
”隊伍首領冷笑道。
隊伍裡的人轟地大笑。
笑聲刺得麥允臉上都能滴出皿來,麥允喘着粗氣,眼睛裡還有淚水在轉,他奮力朝隊伍首領撲了過去,口中大喊:“混蛋,我與你拼了!
”
隊伍首領端坐馬上,一動不動,還沒等麥允撲到跟前,斥候已經把麥允踢倒在地。
這時,一個聲音高亢地喊道:“我可以作證,他們就是盜賊,他們剛剛才搶完我們村。
另外那人也可以作證。
”
順着聲音望向隊伍中間,張松才發現原來樟木頭也被捕了,他被人綁着放在馬背上,所以一直沒有被張松發現。
此時樟木頭正用手指指着宋配,眼睛卻看向了别處。
麥允一下子就來了精神,示威似地望着隊伍首領。
隊伍首領笑笑,讓人把樟木頭與張松、宋配帶到跟前。
“你相信他說的話?
”斥候用手指樟木頭。
“他們是盜賊,我親眼所見,我就是被他們抓住的!
”樟木頭急切地說。
麥允看了看樟木頭,神情愕然,随後臉上卻顯出鄙夷,突然,他朝樟木頭臉上吐了一口唾沫,“一個胡人在這亂說!
”
樟木頭猝不及防,唾沫正中臉上,順着臉頰流下來,樟木頭一下就尴尬起來,臉色通紅。
周圍的其他人對此都視而不見。
“你說,他們是不是盜賊?
”麥允突然用手指着張松問。
張松腦袋急速地轉了轉,道:“不是。
”
“那你為什麼被抓起來了?
”麥允狐疑地問。
“犯了錯誤,要受處罰。
”張松回答。
麥允半信半疑地看了張松一眼,轉身又去問宋配,宋配的回答與張松一緻。
麥允又仔細地查看張松與宋配兩人,發現兩人身上并未受傷,于是驚疑不定。
“長上,這人對我們有很大的敵意,你看……”那名斥候問。
“放他回去吧,不要傷了他!
對我們有敵意的又不隻他一人,當年明知是惡意被人派來送死,我們還不是來了!
”隊伍首領有點意興闌珊對斥候說,“我們走吧。
”
隊伍依照以前的速度行進,隻是留下麥允一人在原地茫然地望着隊伍,直到隊伍離開很遠,他還站在原地不動。
朝食時分,有人給了張松與宋配一些飯食,份量與其他人相同。
朝食過後,前面就是一片荒地了,張松與宋配被人綁着與人共騎一匹馬,朝前奔去。
這一路上穿過了幾個村落,每次穿過村落時,村民見到隊伍不但沒有躲閃,還送上來食物與水,熱情得就像見到了親人。
隊伍裡的人也不客氣,吃着食物喝着水,有的還與村民們交換馬匹,有說有笑。
在這過程中,隊伍首領也勒住馬匹與幾個村民談了會兒話,與村民有說有笑。
遇到調皮的小孩子上前時,隊伍首領還親昵地拍他們的腦袋,遞給他們食物。
隻是村民們看着張松三人的目光就不一樣了,那眼神充滿了痛恨,就好像張松三人是盜賊,被正義的戰士抓捕了。
宋配與樟木頭在這種眼光下都很不自在,而張松卻無所謂,到現在他終于有些明白為何這支隊伍能來無影去無蹤了。
一路下來,這支隊伍的所有馬匹均被換了個遍,行進的速度就明顯加快了。
到了傍晚,這支隊伍到了一座大山腳下,山峰巍峨,一股蒼莽雄壯的氣息撲面而來。
整支隊伍的成員都神情振奮,張松知道,這是到了目的地了。
又走了一會兒,通過了一個狹窄的關隘,便到了一處寬闊的山谷之中,山谷之中有大片的田地,田地中有人在勞作,田地旁建有許多的木制小屋。
“哦……”有人大喊,大家都一窩蜂策馬朝前奔去,隊伍也就散亂了,隊列再也不成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