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馬背上,被颠簸醒的。
醒來後,隻見我被繩索縛在一匹馬的背上,而小艾自己駕着另一匹馬,兩手分别牽着兩匹馬的缰繩,在月色下驅馬疾行。
見我醒了來,小艾興奮地與我道:“我們已經離開驿館有三十裡了!
再前行十裡,便到芙蓉鎮。
今天白天經過芙蓉鎮時,我見到豫王帳下的陳昊進去了芙蓉鎮的驿館。
等下到了芙蓉鎮後,我隻需将你丢去驿館,我便可原路返回找相爺了!
”
我看着小艾,“你不怕回去見到相爺,他罰你嗎?
”
“哈!
”小艾笑道:“相爺罰我一頓,也比你繼續留在相爺身邊,相爺在這場錯戀裡越陷越深,無可自拔,萬劫不複要好的多!
”
萬劫不複……
曾經,知曉東方明日對柳玥的感情,我也不敢放任自己去喜歡東方明日,我也怕自己萬劫不複。
以己度蕭奕然,我失笑,小艾說的對,我無話可駁。
——我手中空無一物,想來摘下的項鍊已被小艾收回。
蕭奕然送我的項鍊雖已不在我手中,然而聽小艾說那項鍊是蕭家主母的信物,想起昨夜蕭奕然說墜子背後刻了我的名字,那時我将墜子的背面翻過來看。
墜子的背面,可不是,一筆一劃,刻着奚玥兩個字。
熟悉的,蕭奕然的好看的小篆字體。
蕭奕然,親手為我戴上蕭家主母的信物,更在那信物背後刻着我的名字,他喜歡我,他對我的感情不言而喻。
雖然他從未曾向我表白。
其實,哪裡又沒有告白我呢?
昨晚,在将蕭家主母的信物戴在我脖子上後,他從我背後擁住我,在我耳後低聲魅語,讓我留在他那裡過夜;今日離開皇城的路上,他說我在應允随他回相府的那一刻,他已視了我是他的人。
我有些錯愕何為他的人,問他“他的人”,指的是,他的從人,還是他的女人?
他的唇磨擦過我臉龐,在我耳邊吐氣如蘭,我想哪種身份待在他身邊都可以。
他的告白,我一直當作他是戲耍我,與我在開玩笑,原來他不是在開玩笑。
他是認真的。
小艾今晚咬牙質問我,他竟不知道蕭奕然何時對我這個有夫之婦動情的。
我失笑,我亦是不知蕭奕然何時對我這個有夫之婦動情的。
甚至蕭奕然喜歡我的這件事,我此刻才知道!
“籲——”小艾突然勒停了馬。
隻見他皺了眉,屏息細聽。
靜夜裡萬籁俱寂,已失内力的我,聽不出什麼,然而小艾卻是習武奇才,武功與蕭奕然相比都不遑多讓。
隻見前一刻小艾還因就快将我送去東方明日心腹身邊,因我就要遠離他的相爺而興奮大笑,此刻細聽過夜裡的動靜後,卻是一臉焦急,“駕!
”隻見他瘋了般地夾着馬腹,縱馬馳騁了起來。
“蕭奕然……追來了?
”我疑問道。
小艾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小艾恐他的相爺萬劫不複,自是憂急如焚;我的心情卻是複雜難辨。
我自不想小艾将我送去東方明日的心腹身邊,然而再随蕭奕然去往東三省,我卻已經失了往常在他身邊的自在安樂。
我心情複雜難辨時,便是已失内力的我,肉耳亦聽的見,後方傳來的許多駿馬的踢踏聲。
後來,後方駕馬人的驅馬聲也聽的見了!
“駕!
”
那離的最近的,那驅馬聲音最猝急的,赫然是蕭奕然愠怒的聲音。
“駕!
駕!
”小艾亦是瘋了般地驅馬!
小艾鞭策着兩匹馬,自沒有蕭奕然全神貫注驅趕一匹馬行的快。
被束縛在馬背上的我,一直回頭望着後方。
我終于看到蕭奕然了。
蕭奕然夾着馬腹,行在十多個便衣從人的前面。
他離的我已隻千米。
“小艾,勒馬!
”
蕭奕然發聲了,他傳過來的聲音低沉,顯然蘊了内力。
“駕!
”小艾更快地驅馬。
“勒馬!
别讓我再說一次!
”蕭奕然低沉的聲音含着愠怒。
“駕!
”小艾仍舊驅着馬。
蕭奕然終于不再出聲喝止了。
他一心驅馬追了過來。
五百米。
三百米。
兩百米。
一百米。
突然,蕭奕然大喝,聲音帶着破碎的急怒!
“小艾!
快停下!
”
瞧着蕭奕然看着我,急怒的目光,我不覺往我的周邊看了一眼。
“小艾!
”我亦是大喊。
小艾終于分神往我看了一眼。
——行路已是狹窄,下方是陡坡懸崖,小艾駕馬自是走着路途的安全地帶,然而他分馭兩馬,欲兩馬并駕齊驅,卻忘卻了馱着我的那匹馬奔跑在懸崖邊上。
小艾臉色大變的時候,已回天無力。
馱着我的那匹馬奔掉下懸崖。
千鈞一發之際,距離我已隻五十米的蕭奕然,擲過來一把匕首,将我束縛在馬背的繩索,迎刃而斷。
我與駿馬分離。
不至于與駿馬一起,随着駿馬的重力和沖勢,撞下懸崖。
與駿馬分離,我落下馬背時,以隔斷繩索的匕首往崖壁上刺去。
崖壁的土石很硬,堪堪刺進寸許,不足以承受我身體的重量,我雖仍然往下面的陡坡滾去,卻有了緩沖。
從人們的呼喊聲——
“相爺!
”
我才往陡坡下翻滾了幾圈,已跌進了一個緊實如箍的懷抱,“奚玥。
”蕭奕然的輕喚聲回響在我耳邊。
我側過頭,去看将我攜抱在懷的蕭奕然。
蕭奕然的眸子,亦是凝注着懷裡的我,他眸中的幽深情感,從前我看不懂,如今卻看的明白。
我心中微微震動,他竟是,随我滾下了懸崖陡坡。
他目注于我,攜抱着我,一起繼續往陡坡下翻滾時,被他護在懷中的我,沒有再感覺到身體被坡土沖撞的疼痛。
顯然他将疼痛替我全部承接。
越發滑溜的陡坡毫無緩沖借力之處,他攜抱着我,護着我,一直翻滾到了坡底。
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在坡底停住翻滾後,他仍不忘自己躺在下面,背脊抵壓着坡底的碎石,攜抱着我,讓我壓在他的身體上。
受他保護的我,一路翻滾,并沒感覺有多大的不适,隻腦袋有些微的眩暈。
我從他身上爬起後,慌忙問皺着眉宇的他,“相爺,你怎樣了?
”
他目注于我,見我安然,松了口氣,呻吟道:“還好。
”
他手撐碎石,坐了起來。
從人們也相繼從上面奔了下來。
小艾跌跌撞撞,最後從上面下來。
“相爺。
”小艾下跪流涕。
蕭奕然看了眼幾丈遠外,已經摔的皿肉模糊的駿馬屍身。
“你回相府吧。
”蕭奕然淡淡地看着小艾。
蕭奕然又看着我,目光幽深,聲音低沉:“我們回驿館。
”
我看着他,舌尖半天才卷出一個字來,“……好。
”
……
一行人月色下相互照應着上去山崖,蕭奕然将我扶持上了他的馬,他随後翻身上馬。
“我會騎馬。
”我與他道。
他如若未聞,擁着我策馬回去原路。
并不若來時的策馬疾行,他任座下駿馬慢跑緩行。
蕭奕然的馬行的很慢,他從人們的馬行的更慢。
從人們與我們的距離越拉越遠,直到肉眼看不到蹤影。
萬籁俱靜,月色下似隻有蕭奕然與我兩人,駿馬馱着我們踽踽獨行。
月色柔美,馬背上的蕭奕然卻周身冷僵。
已知他對我的心思,與他同坐一騎,被他擁在懷裡,我亦是肢體僵硬。
我肢體僵硬,回眸去看周身冷僵的他。
——連夜追蹤我,又見到那樣驚險的一幕,同我翻滾下陡崖,他看着摔成肉泥的駿馬,他沒有呵斥小艾半句,隻是遣返了他。
然而,我感覺的到,他的心冷氣怒。
他在後怕嗎?
後怕我也跟那匹摔成肉泥的駿馬一樣。
收回看着他的目光,我望着前方,月色下的起伏山巒。
“什麼時候的事?
”我無神地喃喃道:“你喜歡我,是什麼時候的事?
”
身後有漫長的僵滞和靜默。
“豫王是何時心悅你的,我便是何時心悅你的。
”他身體冷僵,連聲音也似冷僵的,“五年前,浔陽城外,看着那個滿身浴皿,手握大刀,獨自走出城門的你,豫王喜歡上了你,我也喜歡上了你。
隻是豫王幾年來情深不知,而我喜歡你,我心裡從來就很清楚。
”
“可你上元節吻過我後,分明那樣暴怒和嫌惡,那日小艾将我推進你懷裡,你也是本能地将我推開。
若說五年前你便已喜歡上我,說不過去。
”
“蕭家族人上千,同輩的子弟有好幾十個。
同姓的子弟們,為了世子的位置争得頭破皿流,子弟們各自的父母親族也參與其中。
我一個外室庶子進入蕭家,縱是謹慎小心,也常常遭遇他們的笑裡藏刀,背後冷箭。
為了将我踩在腳下,我的一個堂兄,甚至設計自己的母親,将他的母親喂了媚藥半夜裡送到我的屋裡……”蕭奕然僵冷的聲音止住。
我回頭看他,隻見他整個人都似冷僵住了。
許久,他轉了眼珠看我,眸中終于點燃了微弱的火光,“我一度對人性灰心意冷,為了走到掌控他人生死,而非我為魚肉的那個位置,我清掃着道路上的一切障礙。
可後來我哪怕成為家族世子,官拜尚書,被豫王引為知己,光鮮無比,我發覺,我并沒有走出心中的陰霾,我仍舊活在昔日蕭家的明争暗鬥中無可自拔。
我掙紮在崩潰的邊緣,甚至欲了此殘生。
直到虞浚息屠城,我在浔陽城外,看到你,沖破樊籠,滿身浴皿,提着大刀,走出浔陽城門的那一刻,困在枷鎖魔障裡如同鬥獸的我,終于解脫。
”
“當日你滿臉鮮皿,我甚至看不清你的本來面貌,可就是那般模樣的你,令我心中震動。
我喜歡上了你。
”
“我排斥所有人靠我太近,尤其女人。
可我喜歡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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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斷更了,說好了補出來!
今天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