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着瑤琴,我看着東方明日,他分明是他,卻又不像是他。
三個月不見,他的唇上和下颚上有着青色胡茬,他憔悴了些,那如炬的目光,也沒有往日的明亮動人,意氣飛揚。
反而目中火炬似已将他瘋狂噬傷。
被噬傷的他,步履不穩地往我踏前一步,又晃悠地站住。
他震愕地望住我,震愕地望了我臉龐許久,目光又同樣震愕地望向我面前瑤琴。
他立在那裡,震愕地望着琴弦顫動,奏着《念奴嬌》的音律。
——《念奴嬌》,與他與柳玥做媒的琴曲。
當初,柳玥亦是在蘭溪院撫的《念奴嬌》。
三個月來,他從沒踏進過蘭溪院,聽到《念奴嬌》的琴律,卻是步履不穩地闖了進來。
難不成,他以為是柳玥又來了蘭溪院撫琴?
他震愕地望着我,原來此刻撫這曲《念奴嬌》的人,是我。
“你很失望吧?
”《念奴嬌》上半阙最後一個音符休止,我不再撫琴,望着他問道。
他從震愕中回過神來,無盡的悲苦自下而上沖擊向他,沖擊的他幾要站立不穩。
他悲苦地望住我,眸光似在将我溫柔撫摸,他滞澀地翕合着唇,唇邊有一朵苦澀的笑容,“對。
”
他說對。
他很失望,他的笑容那樣苦澀。
之前竟還說隻是對柳玥餘情未了,他用情分明如此之深!
然而我對他早已死心,在他面前已能做到古井無波。
哪怕他和我說他要迎娶柳玥,我都能泰然自若,何況他的一字心聲?
他聞琴闖進我卧房,他見到我固然失望,我卻更不想見到他,“你已經見到是我,你走吧。
我不想看到你。
”我逐客道。
苦澀笑容過的他,卻非但未走,反而上前。
他溫柔的目光撫摸着我,他周身的悲苦釋然淡去,他的容色帶着醍醐灌頂幡然醒悟後的奇異歡愉,他啼笑皆非道:“我是很失望。
卻是對我自己情深不知,癡心錯付的失望。
”
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手撐琴首,俯身看我,溫柔的目光似在将我與他腦中的另一張面孔重疊對比,“五年前,我在浔陽城外見到滿身是皿的奚玥小姐,我内心震動,聽到她撫《念奴嬌》,我心中更起了微妙漣漪。
當日她滿臉鮮皿,我甚至看不清她的面貌,我并不知當日我已對她種下情根,隻是那日别後,幾年裡,我的耳邊,時常浮響起《念奴嬌》那首琴曲。
直到那一日,蘭溪院裡傳出《念奴嬌》的琴曲,我循聲而去,見到梅樹下,撫着《念奴嬌》的柳玥。
她的琴音悠揚動聽,然而與奚玥小姐撫《念奴嬌》聞者落淚截然不同。
可盡管不同,《念奴嬌》的琴曲在我腦海中缭繞不去幾年,隻聽她撫《念奴嬌》,已足以令不知是對奚玥小姐生情的我,對她一見鐘情。
”
他皺了眉,目光溫柔逡巡過我,才重又舒展眉宇,啼笑道:“今日在蘭溪院聞聽你撫《念奴嬌》,和當年奚玥小姐一模一樣的音律,我才醍醐灌頂,原來當日在蘭溪院,我對柳玥一見鐘情,隻是因為她恰好撫了《念奴嬌》;至今日我才幡然醒悟,原來五年前,我在浔陽城外見到你的那日,便已心悅了你。
我耳邊浮響了幾年的《念奴嬌》,原來是對你情根深種,一往而深之故。
原來,我從來沒有愛過柳玥,從來我喜歡的,我心悅的,我愛的人,隻是你,隻有你。
”
我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良久,突然笑了,“你是在給我講述一個荒唐的故事。
五年前,你在浔陽城外對奚玥小姐一見鐘情,隻是你并不自知。
幾年後,因為柳玥撫了奚玥小姐撫過的,讓你念念不忘的《念奴嬌》,并不知其實早對奚玥小姐情根深種的你,自以為愛上了柳玥?
”
覺出我覺得他的說辭荒唐,他皺了皺眉,他目光有些憂慮看我,“此刻回想,的确如此。
”
我的目光繼續逡巡看他,“你是在暗示我一個荒唐的事實……因為你搞錯了自己到底真愛何人,讓我憑空有了個名不副實的情敵,我吃了自己的醋許久,甚至差點與你今生不複再見?
”
“的确是我的錯。
”他承認。
我咬唇盯視着他,彎唇笑了道:“東方明日,你前兩次的騙術都不怎麼樣,尤以此次信手拈來的滿口謊話最打動人心!
”
他破顔一笑,舉證道:“我對奚玥小姐情深不知,當局者迷,我想旁觀者應清。
我對奚玥小姐生情的最初幾年,我與蕭奕然還是極好的朋友。
你若有猶疑,與蕭奕然問些蛛絲馬迹,你便能信我。
”他突然皺眉,生了懊惱,“隻是蕭奕然如今唯恐我太安逸,怕是不會回應此事。
”
我冷笑,“蕭奕然若附和你,你對奚玥小姐情深不知是真;蕭奕然若不附和你,你也可說是蕭奕然故意針對你!
”我望住東方明日,嗤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去與蕭奕然求證。
你心中究竟愛誰,我已并不關心。
”
“你走吧。
”我再次逐客道。
他望着我的目光明滅變幻,卻半點要走的意思也沒有。
他繞過我,徑自走去我的床邊,斜躺在我床上,望着我吟笑道:“我已明白我的心意。
我原來從不曾愛過柳玥,這蘭溪院也再不是什麼我與她一見鐘情的聖地,我也更不會去理跟她的永不踏進蘭溪院的誓言。
我欲白首一生的王妃既然偏愛住在蘭溪院,我即日起,當然也婦唱夫随搬過來!
”
我動了氣,“你是要跟我耍無賴嗎?
”
見我動氣,他的瞳仁一凝,有些憂慮。
卻終于還是狠下心來。
他眸色幽暗看着我,冷笑道:“要我走也可以。
你将《念奴嬌》從頭到尾,撫一遍給我聽,我就走。
”
我望住他。
我不想為他撫琴。
然而他怕是不會罷休。
我實在不想跟他多做糾纏,無奈去遂他的意,好早些打發走他。
我重又撥弦,按他的要求,将《念奴嬌》從頭到尾來撫。
——嫣然一笑,向燭花光下,經年才見。
欲語遠羞如有恨,方得東君一盼。
天意無情,更教微雨,香淚流丹臉。
今朝霁色,笙歌初沸庭院……
依舊是人琴合一的狀态,然而我便是沉浸琴曲,也感覺的到,他盯住我的眸子,那樣火熱。
我不愉地與他對視,果然見到他纏綿缱绻望着我,一如琴律撫奏的那個男子望着他的愛人。
他這是将琴曲中那對相愛男女當作我與他麼?
我有些羞惱,心中冷笑地撫起下半阕。
——因是思入東屏,當年手植,遍桃源低岸。
失腳東來春七度,辜負芳叢無限。
問訊園丁,甯如歸去,細與從頭看。
東風獨立,白雲遮斷雙眼……
我往他望去,他聞聽《念奴嬌》的後半阕,神色果然甚是苦痛。
然而他望着我,幽眸中的火熱絲毫不減,甚至越來越炙,越來越烈……
他從床上起來,往我跟前走來。
我的手指劃過《念奴嬌》最後一個音符,半蹲在我身後的他,從我背後将我動情擁住。
我正想掙開他。
“玥兒……”他擁住我,喉間呓出一聲哽咽輕喚,似悲似喜。
他不是在夢呓柳玥,他是在喚……
我蓦然全身一僵。
我良久回過神來,心中卻湧堵起苦澀,便是他原來一直深愛我又如何,我已決定與他忘情。
“你走吧。
”我鼻中酸澀。
他在我背後深幽啼笑,“玥兒,我愛你甚至比你愛上我還要早,我已愛了你好些年,我怎麼會離開你。
”他半蹲在地,卻将我從琴凳上,扯進他的懷中。
我在他懷中據力力掙,饒是我天生力大,也掙不過他意決之下,鐵臂如箍。
我懊惱看他,“東方明日,我已與你撫過琴,你這算怎麼回事?
”
他的手指溫柔撫摸着我的臉龐,深情道:“我又哄了你。
《念奴嬌》原是五年前你撫的,讓我心中生了漣漪的曲子,我已有五年沒有聽到這曲聞者心傷的《念奴嬌》,卻也夢寐以求了五年,這期間還經曆了錯戀旁人,幾乎要失去你時我才猝不及防看清我心中所愛,今日再聽你撫一曲完整的《念奴嬌》,我隻會情難自控,忍不住想要你,又怎麼會依言離開你?
”
他俯首,覆上我的唇。
便是攻城略地,肆意糾纏。
等到他的唇舌撤離,他已是眸色深暗隐忍,眉宇揪起。
他已到隐忍不住的邊緣,他望住我,聲音沙啞道:“天氣炎熱,我們就在地上做,好不好?
”
“你瘋了!
”
他卻已經不耐,胡亂将我床上的被褥連着涼席扯下地來。
松軟的被褥墊在地上,上面搭了涼席,他将我往涼席上放去。
便是我的厮打,他的糾纏,直到被他猛烈搗入。
久曠的身體,頓時疼的湧出淚來。
反抗已經于事無補,我不再動作。
我流淚看他,“東方明日,我讨厭你。
”
他俯下身去吮吻我的淚水,腰腹上的動作卻越發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