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驿館,已經四更天了。
蕭奕然送我回房後,便回去了他的卧室。
我睡了一覺被渴醒,下床找水喝。
我房中隻有昨夜的隔夜茶,我出去卧房,想去問驿館的下人要點涼開水。
天還沒有亮,黎明之前,最是黑暗的時候,我旁邊的卧房,蕭奕然屋裡的燈火便尤其顯亮。
蕭奕然在幹嘛?
若是起夜,屋中的燈火不至于如此亮堂!
我心中一驚,蓦然意識過來他在做什麼!
我過去他的卧房,推開他的屋門,果然見到,他于桌案前批閱文書。
房門驟然被我推開,蕭奕然側身看我,微微一谔。
他往常夜裡處理文書,也是三更天四更天才睡覺,小艾更說他忙起來通宵達旦也不是沒有的事。
“整夜不睡覺,你不要命了麼?
”我進去屋裡,皺眉問他:“為什麼沒讓我幫你?
”
蕭奕然望着我笑道:“昨晚回來已經很晚了,所以沒讓你幫忙。
還要會才天亮,你再去睡一覺吧。
”
“那你呢?
”我責怪道:“昨晚回來那麼晚,你為何不就寝睡眠,日裡在馬車也無事,不是正好批閱文書?
”
“這是昨日就該完成的事,我不慣将頭天的事拖到第二日。
何況,馬車行路颠簸,并不方便書寫。
”蕭奕然瞧着我手中的水杯,“你是來倒水喝的麼?
我房中隻有熱茶。
夜裡喝茶不益于睡眠。
我讓人拿白開水給你吧。
”
我徑自去桌案旁倒熱茶,“我是出屋尋白開水的。
不過,現在不用了,熱茶正好。
”我看他道:“我已經睡過一覺了。
估計也睡不着了。
我來幫你吧。
我日裡在馬車裡再補覺。
”
蕭奕然望着我,微笑道:“好。
”
天大亮時,總算忙完。
驿館的官吏恭敬過來拜會下榻于此的丞相,令人快馬加鞭将批閱過的文書送往京中。
驿館的官吏退下,樓道間,我望着一夜未眠的蕭奕然,總結着他的日常,“你每日五更上朝,日裡會見求見你的朝中大員,談論國事,或者其他的應酬,每個夜裡還要批閱那樣多的文書,簡直比做皇帝還辛苦。
尤其每夜面對那些文書,你不嫌枯燥煩悶麼?
”
一夜未眠的蕭奕然,精神尚好,他手撐欄杆,唇角嗪笑道:“我豔羨旁人安逸的生活,不過我也喜歡充實忙碌的日子。
雖然累了點,但我樂此不疲。
一國的君臣,上到皇帝,下到偏遠縣衙的縣丞,他們腦中在思量算計什麼,通過這些奏折文書,我全都知道。
瞧着這麼多掌權者的人生百态,怎麼會枯燥煩悶,我有時候都忍俊不禁。
”
“從這些奏折裡,可以看出這麼多東西嗎?
為什麼我看不出來?
”我納悶道。
蕭奕然笑了道:“你若看出來了,我的位置,豈不是你要坐了?
”
我看着蕭奕然,“你天生就是做丞相的。
你也喜歡你的相位。
你真的要為了我,割愛你的天賦和嗜好嗎?
”
蕭奕然目光包容看我道:“我割舍不了的,始終隻有你。
我喜歡的相位,隻是我的消遣而已。
甚至像這樣的消遣,我喜歡的有很多。
我喜歡不斷挑戰。
一開始,我挑戰的是蕭家世子的位置;進入官場後,我挑戰的,是相位。
于官場而言,相位已經是極緻。
在相位上,我遊刃有餘。
如今的相位,已對我毫無吸引力。
我現在,比較想挑戰的,是商業巨頭的位置。
我想挑戰的,是遍布雲州大陸的秦記錢莊。
我要讓我的賭場,舞樂坊,酒樓,典當行,金鋪,錢莊,遍布雲州大陸所有的城鎮!
”
“除了我知道的賭場和舞樂坊,你還開了酒樓,典當行,金鋪和錢莊?
”我啞然看着蕭奕然,失笑道:“挑戰胤國皇商遍布雲州大陸的秦記錢莊?
若說這話的是别人,我可能會覺得他瘋了,為何這話出自你的口,我會覺得這樣理所當然呢?
”
蕭奕然唇角微揚。
我看着他,歎氣道:“隻是你做丞相已經很忙了,你從哪裡抽出的時間營商的?
”
蕭奕然瞧着我道:“時間就像浸進衣服裡的水一樣,擰一擰總是有的。
”
我再度審視起眼前讓我刮目相看的男子。
……
用過早飯,一行人再度啟程。
行了不到半裡,聽得一個從人咦聲道:“遠遠跟在我們後面的,不是小艾嗎?
”
我掀開車簾往後看去,小艾騎着馬,可不是遠遠跟在後面。
隻是昨夜還興奮鮮活的少年,此刻不敢靠近蕭奕然的車隊,遠遠尾随的他,像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
我瞧向一夜未眠,此刻正閉眼寐着的蕭奕然。
我以為他已經睡着了,閉着目的他卻突然出聲道:“不用管他。
”
蕭奕然面無表情,語氣冷淡,顯然還沒對小艾消氣。
但他也沒有再下令驅逐小艾。
我心裡一笑。
亦知道蕭奕然昨晚一夜未眠,從人們再沒發聲吵擾蕭奕然,我也沒有去吵擾他。
馬車的颠簸中,他漸漸睡着了。
我昨晚睡眠也是不足,很快也有了困意。
我是被飯菜的香味誘引醒的。
車廂的桌幾上,放着一盆米飯,和好幾樣小菜。
馬車仍然在行駛。
蕭奕然笑望我道:“他們已經在酒樓吃過了。
我見你睡的香,便沒有下去馬車,讓他們飯後給我們另打包了飯菜來。
”
“你什麼時候醒的?
”我整理睡後的容顔,問道。
“有一會兒了。
”蕭奕然望着我道。
他片刻從我臉上收回目光,拾碗舀了一碗米飯拿給我。
我拾筷去夾菜肴,隻見桌幾上的幾樣小菜,全是湘菜。
我看着蕭奕然道:“我最開始在相府和你同桌而食的時候,雖幾大菜系的菜肴都有,可你的飲食更偏好清淡。
你不知我的口味,所以各種菜系的菜肴都讓準備了。
後來飯桌上,湘菜越來越多了。
今日你讓從人打包過來的,更全是湘菜。
你吃的了這麼辣嗎?
”
蕭奕然夾了筷過江魚,望着我道:“見你吃得香,我吃起來,覺得也還可以。
”
我看他道:“真覺得可以才好。
你可别勉強自己。
”
蕭奕然道:“飲食方面,于我是因人而異。
我撫養小艾長大,從他牙牙學語,有空我便去與他同桌而食。
他以前年幼,因為顧忌他,我讓廚房燒的菜口味清淡,這麼多年,習慣了便沒去改變而已。
”
“小艾……知道他是你同母異父的弟弟嗎?
”我瞧着蕭奕然,輕聲問道。
蕭奕然短暫地沉默後,回道:“母親去世的時候,他才兩歲,還沒有記事。
他不知道。
”蕭奕然停了停又道:“我也不打算告訴他。
”
“哦。
”
“你呢?
昨晚他害你滾下陡崖,甚至差點害死你,你有怪他嗎?
”蕭奕然笑望着我道:“我知道我的話問的多餘,可我還是想聽你親口回答我。
”
“沒有。
”我望着蕭奕然道:“我沒有怪小艾。
再說,你舍身救了我,我不也毫發無損嗎?
”
蕭奕然笑了一笑,吃起飯菜來。
飯畢,蕭奕然撐開車窗,往騎馬遠遠跟在後面的小艾看了一眼。
“不喚他同行嗎?
”我問蕭奕然。
蕭奕然放下車窗,“允他遠遠跟着,已經是寬縱他。
我不許任何人傷到你,他也不行!
”
蕭奕然的容色帶着種堅定決然,他眸色深杳地看過我,拉開車廂的匣子,拿出那夜那個首飾盒子。
我皺眉道:“我已知那條項鍊是蕭家主母的信物,我不會要的!
”
蕭奕然望住我笑道:“我知道你視我為知己,不會再要這條項鍊。
我先讓你保管它可以嗎?
他日我若遇到心儀的姑娘,你再還我。
”
他将首飾盒子推到了我面前。
我望着蕭奕然。
他雖雍雅含笑,看似溫文爾雅。
然而心性決然堅定,做出的決定輕易不得更改。
我收下了首飾盒子,望着他道:“希望你早日遇到心儀的姑娘。
”
蕭奕然眸光潋滟地觑着我,恍惚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