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債還錢的口号,終于在陸續趕來的朱門弟子齊心協力湊完錢後,被李伯言叫停了。
看着船上湊齊的兩千貫,李伯言露出了一絲微笑,這趟,沒白忙活。
黎貴臣攜諸多理學士子,登上船,看着李伯言,終于沒有被掣肘的把柄了,說話也硬氣了,“李伯言,既然錢已兩清,還不速速将白絹撤去!
休要在惹是生非了!
”
李伯言笑道:“黎山長,我說過要撤去白絹嗎?
”
“你……”
“欠的錢是還了,我這不也沒喊老的口号了不是,來來來,操練一遍新口号,給這些讀書老爺們聽聽!
”
各船鑼鼓聲響。
咚咚锵!
“僞學不除,盛世難享!
”
咚咚锵!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
一句句,一聲聲,傳入船上這些朱門理學的弟子耳中,是那樣的刺耳。
如果不是黎貴臣攔着,他們簡直有想要動手的沖動。
對于喊口号,是船夫民工樂得做的一件事,跟拉纖的号子似的,不但不用出大力,反而還有錢拿,這白賺的錢,誰不樂得?
“李伯言,你卑鄙!
葉正則呢?
葉正則呢!
難道要躲躲藏藏一輩子嗎?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
”
李伯言笑道:“實在不好意思,葉先生今日真的去遊湖了。
”
論尿遁,如今葉蹭叔比李伯言用得還熟練。
“這白絹之上,那永州百姓的意志,不是你一言,我一語就可抹滅的。
所以在下此次讨逆,乃代表民意,順應民心,諸位先生可準備好接招了?
”
蔡元定無疑是當中最年長的,拿開黎貴臣攔着的臂膀,緩緩道:“伯言,勸你一句,回頭是岸。
”
李伯言眺望前方,笑道:“可是先生,眼前不遠就是岸了,回頭?
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
“理學發展百年,不是汝等黃口小兒三言兩語就可抹滅的。
”
“發展再久,若是起初的方向錯了,隻會越走越遠。
”
“……”
“你這是公然挑釁嗎?
”
李伯言如沐春風,“讨逆檄文和這白絹還不夠表明在下心意嗎?
”
李伯言這話,就像是再說,眼瞎啊,老子怼的就是你。
黎貴臣眯縫着眼,說道:“晦翁有言,仁人君子,不争不器。
我等朱門弟子,不會和你争什麼。
你走吧,嶽麓不歡迎你。
”
“昭文!
怎麼能這麼放過他。
”
“昭文……”
黎貴臣說道:“此乃晦翁的意思,若還是朱門弟子,都跟我下船!
”
李伯言眯縫着眼,冷笑道:“當年鵝湖之會,晦翁舌戰二陸,今朝遇上我新學,就成了縮頭烏龜嗎?
笑話!
今日之後,道學不僅是僞學,更為縮頭之學也!
”
“混賬!
”
“放肆!
昭文,幹什麼攔着我,放我過去,讓我跟他理論一番。
”
黎貴臣怒目喝道:“回去!
”
朱門弟子一個個忿忿不平,被黎貴臣趕到甲闆邊上。
一葉扁舟,自南駛來。
舟頭獨立一人。
等靠近了,諸人轉頭望去,有人認出來了。
“趙相公?
是趙相!
”
李伯言眉頭一挑,轉身望去,是趙汝愚不錯。
準備下船的朱門弟子紛紛駐足,等着這位罪魁禍首的先生上商船,想要問一問,到底是誰的意思?
趙汝愚神情肅然,一語不發地上了船,李伯言走過去,朝其一拜。
“先生。
”
“嗯。
”
蔡元定無疑是當中與趙子直最熟絡地,問道:“趙相公,晦翁如此境地,咄咄逼人,何至于斯啊!
”
“未曾逼晦翁如何如何。
革新理學,非晦翁一人之利,乃為蒼生,為社稷。
”
“革什麼革!
理學有何錯焉?
當初官家定位僞學,都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分明就是韓賊排除異己之作為!
”
趙汝愚從懷中拿出一張金紅色的錦帛,緩緩道:“官家手谕。
”
衆人紛紛皆跪。
“敕沂國公趙汝愚:今天下大學,魚龍混雜,嶽麓,乃湖湘之名學也!
文興之地,盛會之處,特令沂國公主持嶽麓文會,辯駁真僞,去僞存真!
故茲诏示,想宜知悉。
十七日。
”
衆人起,神色古怪不一。
官家這道旨意幾個意思?
“多謝趙相,這是官家給理學一次翻盤的機會?
”
李伯言眼觀鼻,鼻觀心,心說,屁個翻盤,這是人皇帝老子怕蛐蛐鬥不攏,故意拿熱草挑撥呢,還機會,雞毛都不給你!
趙汝愚收起聖旨,緩緩道:“諸位回吧,将禁中旨意告知晦翁。
”他也不表态,不說任何帶感情的話,是福是禍,就隻是讓這些人帶話給老朱,讓他自己去理會。
“多謝子直公!
”
“多謝趙相大恩大德。
”
黎貴臣等人滿懷激動地離去,趙汝愚瞥了眼李伯言,淡淡道:“如你願了?
”
“怎麼能說如學生願?
”
趙汝愚歎道:“正則呢?
”
“葉先生這回是真去遊湖了。
”
趙汝愚搖頭笑罵道:“他倒是真有閑情逸緻。
你倆一出永州,我便知要出事,這回倒好,怕什麼來什麼。
”
“老師是怕官家的旨意?
”
趙汝愚眉頭一挑,哼哼道:“此意,怕是節夫的計策。
他怕老夫東山再起,這一招離間之計,真是巧妙之極了。
我之所以不讓你跟葉适尋釁滋事,就是怕到時候新學變為衆矢之的。
如今……”
“老師不要慌,一切都有我跟葉先生在這呢。
您隻管看就是。
”
“我是你的老師!
倘若真被衆生攻讦,你讓我袖手旁觀?
新學若能有晦翁提攜,自然能安立于世上,若真被各派打壓,我看你拿什麼來維持!
”
李伯言替趙汝愚倒上酒,說道:“事已至此,老師,咱們隻能迎頭而上了。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蒼海!
”
“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背詩,平日裡怎不見你如何敏而好學?
去去去,把正則給我尋來!
”
在永州的時候,李伯言就像是一棵歪脖樹,趙汝愚任其瘋長,也不多過問他的事。
這位半生朝堂的宗室相爺,是想看看,到底所謂的永州模式,能夠發展到多遠。
然而現在,他必須得管了,因為再不管,李伯言就敢把天給捅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