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湘水南下,彙靈渠、潇水、湘江于一處,便是柳子廟所在之地。
一條官船之上,二人對坐。
“秉辰啊,韓相公此舉何意?
本來說得妥妥的,要拔擢你為工部侍郎,知臨安府事,為何半道變卦,将你谪放到了永州?
判你永州府事,這是觸怒了韓相公的逆鱗?
”
趙師起身,站到船頭,緩緩道:“筠翁,你知道如今的永州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嗎?
”
老頭依舊坐在船中,問道:“荊湖之地,曆來課稅欠收,此等荒蕪之地,不過比嶺南諸州好上那麼些罷了,能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
趙師搖頭道:“去歲範伯崇知永州,課稅增了四成,商稅增了一倍,尤為受官家器重,韓相公恐逆黨再起,将此重任交與我,便是對我的信任。
”
“增了四成?
商稅翻了一番,怎麼可能?
!
”
趙師眺望江面,緩緩道:“台谏的大夫審議,禦史下派觀察使巡查,已經證明了範伯崇所言确鑿,不然你以為憑他範伯崇的資曆,能升觀文殿大學士?
”
“不過他範伯崇不是晦翁的姻弟,早年以師禮侍晦翁,韓相公難道不擔心?
”
“你覺得今歲範伯崇升遷,是好事?
”
老者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大笑道:“看來範伯崇是替秉辰做了嫁衣,這幾顆北珠送得倒是值當了。
”
趙師緩緩道:“沈禦史上呈官家的案報,并未提及商賈李伯言,韓相說了,永州李家,能用則使之,若是不能用,則摧之。
”
筠翁一愣,問道:“小小賈人,有如此大的本事?
”
“到了便能一探虛實。
”
趙師極目遠眺,城郭隐約可見,這次雖然判永州事,但不是貶谪,而是韓侂胄的一步棋。
……
……
同日早些時候,子充公的長孫周颢以及幾個孫女坐船自臨安到了永州。
如今被歸為僞黨罪首,周必大擔心累及家人,便去信,将這幾個親人接至永州。
其子周綸過世,長孫周颢二十有七,帶着幾個妹妹到了永州,便說了一樁震撼人心的調任之事。
趙汝愚坐在椅子上,皺眉道:“伯崇知廣州,過嶺了啊……”
大宋官員貶谪,過嶺不過嶺是兩碼事,過了嶺,除非幾個肥差,不然就是與流放無二,最慘的就是過海,判到瓊州,那就真的是天涯海角了。
葉适歎道:“這定是韓節夫的手筆,範念德判廣州事,錢鍪任廣州團練副使,樓鑰判惠陽事,這擺明了是要将伯崇、樓公貶死在嶺南,還派個錢鍪過去,這不是監視還是什麼?
”
李伯言默不作聲,他早就提醒過,範念德入中樞為時尚早,這不,連中樞的門檻都還沒踏進去,就給外派到了嶺南,這不是明升暗貶麼。
當然,也是範念德自己作死,在上呈禦史台的奏章中,提及湖廣農事大有可為,讓韓侂胄在上頭大做文章,直接是把原本鐵定入中樞的事情,硬生生地扭轉判去了廣州。
李伯言心裡,隻能是默默祝福老範走好不送了。
“對了,周兄,不知道有沒有聽說,判到咱們永州的是哪位?
”李伯言回過神來,便問道。
周颢因為周必大的關系,在臨安多少有些耳目,便道:“趙師。
聽聞此人升遷,也是因為送了韓相爺的幾個小妾一堆北珠,才有了此次機遇。
不過這事無憑無據,也隻是坊間傳聞罷了。
”
“節夫派此人過來,看來是想要摻手永州模式了。
”
李伯言緩緩道:“此人若是能相安無事,這個果子讓他摘了便讓他摘了,若真是百般刁難,學生也是掣肘他的法子。
”
趙汝愚輕笑道:“能避之盡量避之,永州模式,是大宋的希望,老夫不希望因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
屋外忽然跑了一個小厮急乎乎地喊道:“東家,不好了!
”
李伯言眉頭一皺,問道:“什麼事?
”
“新任的知州,在柳子街發難了。
”
周必大、放翁等人也循聲走來,問道:“伯言,何事?
”
李伯言面色不善地喃喃道:“看來這位趙知州,新官上任三把火,想要搞事情啊。
”
葉适跟趙汝愚對視一眼,說道:“伯言,我随你去看看。
”
李伯言制止道:“别。
幾位都是跟韓相公有過節的,若是一道去了,這趙師指不定做什麼文章呢。
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他也奈何不了我。
”
趙汝愚點頭道:“那你一切小心,若是實在招架不住,就差人過來支會一聲。
”
“那學生就先告辭了。
”
……
李伯言不知道這個趙師是什麼牛鬼蛇神,不過他不清楚的人,估計也沒什麼名氣的小人物罷了。
李伯言坐上馬車,便往柳子街趕去。
然而當看到一些征召的民夫,紛紛在自家商鋪前躊躇徘徊時,李伯言冒火了,幾個意思?
他下了馬車,冷冷地喊道:“現在過了申時了嗎?
!
”
一群民夫見到李伯言來了,紛紛圍攏過來,訴苦道:“東家,現在才午時呢。
”
“廢話,我當然知道現在才午時,你們一個個的,不幹活,來我鋪子前曬日頭,幹什麼,沒到時辰就想領工錢走人?
”
一位工頭無奈道:“公子,我們也是沒辦法啊,那位,喏,就是穿青衣的那位,說是咱們的知州老爺,硬把我們轟走的。
”
李伯言瞥了一眼,那憨貨還在不停地哄着船塢便削木料的民夫,目不轉睛地問道:“你們拿的是誰給的工錢?
”
“您啊。
”
“咱們做的,是有違大宋律法的事嗎?
”
“沒啊!
”
李伯言抄起一條木棍,道:“那他|娘的慫個錘子,給老子上!
”
“可他自說是知州……”
“知他|媽個龜兒子!
”
李伯言氣勢洶洶地帶着數百個已經被驅散的民工,帶着一股怨氣,朝趙師走去。
還在驅散民夫的筠翁見到那黑壓壓湧來的人潮,連忙扯了扯邊上趙師的衣袖,道:“秉辰,看……看那兒……”
趙師轉過身,見到扛着木料,氣勢洶洶的民夫大隊,也犯怵了,天殺的,他們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