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茂陵邑,皇帝親來,而不見燕銘歸。
閱盡世事的燕陳氏老夫人就沒有出生。
她安靜的面對着面前的大漢天子,這個國家的掌舵人,絲毫沒有一絲局促不安的樣子。
“燕銘,留在邊關了?
”燕陳氏老夫人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幾乎未變。
在她身邊陪着的嫣然和田喜則身子微微一抖。
燕山的眼睛也睜圓了,望着面前的劉徹。
一家之中,能得到皇帝親臨,這種殊榮能有幾戶?
可現在的燕家,每個人都不希望來的是皇帝,而是希望燕銘歸來。
“燕銘,在頭曼城砍了軍臣單于的腦袋!
”劉徹說道:“他立下了不世功勞。
朕,這次來,是來封賞的。
”
燕陳氏的手微微一抖,說道:“燕銘,留在了頭曼城?
”
劉徹實在是說不出,隻好點了點頭。
“燕銘!
”嫣然見過戰場的殘酷,瞬間淚如雨下。
田喜則身子一晃,直接暈厥過去。
燕家所有人,除了燕陳氏老夫人,都不在哭泣。
這種場面,就是鐵石心腸,也不能忍住。
兩個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看着一大家的人都在哭泣,似乎覺得新奇,竟然咧嘴笑出了聲音。
“夫人,夫人!
”一衆丫鬟把田喜擡進了卧榻之中,不斷的呼喊。
不多時,就聽到田喜的卧榻之中傳來了嗚嗚的哭聲。
燕銘戰死頭曼城的消息很快就傳來去。
溫泉宮之中的窦太皇太後正在和王娡、平陽公主、館陶公主打麻将。
聽到燕銘的消息之後,她手中的麻将滑了下去。
王娡的臉色也陰沉了下來,平陽公主更是眼中瞬間濕潤,幾乎落淚。
隻是這種場合,她若大哭顯然不适合,隻好強忍了回去。
倒是隻有館陶公主說道:“這孩子怎麼就戰死了呢?
可惜了。
”
窦太皇太後看了館陶公主一眼,悲聲說道:“燕銘雖小,是燕家的天。
如今天塌了,你們陪我去看看燕家的老夫人。
”
老太太發話,誰敢不聽。
所有的人立刻換了衣着,直奔燕銘家。
田喜和嫣然哭的死去活來。
燕陳氏老夫人則把自己關在了房中。
她在外面看上去淡定從容,似乎死的是别人的孫子。
可回到房中,燕陳氏老夫人的淚水就開始流淌下來,仿佛永遠流不盡的小溪水一般。
原本,她頭上還有一些黑發。
可這一頭黑白相間的頭發,竟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了白雪皚皚之色。
門,開了。
窦太皇太後一個人走了進來,看到燕陳氏老夫人的頭發,她先是一愣,眼淚不由自主的流淌下來。
兩個老人,對坐而泣。
外面早有劉徹帶來的禮官張羅起燕銘的喪事。
雖然燕銘沒有屍體,但是卻有衣冠。
劉徹下定決心,要給燕銘建造一座衣冠冢。
弘燕堂的師生都來到了燕府。
窦嬰老淚縱橫,燕銘是他的忘年交。
黃先生唏噓感慨,想到了當初燕銘偷他的手稿之時,還是個憊懶頑皮的少年,如今竟然割掉了單于的腦袋,卻也搭上自己的性命,連連搖頭。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則站在一起。
司馬相如看着卓文君感慨一聲說道:“燕銘如此年歲,正當風華,英年早逝,可悲可歎。
生人當珍惜時光,莫要蹉跎才對。
”
他說這話時候,眼神溫柔的看着卓文君。
兩個人都升起了人生苦短的共鳴,對過去的事兒,都覺煙消雲散。
除了燕家的人,最悲傷的是燕銘所教學的那些孩子們。
孩子的心是最純淨的,他們跪在燕銘的靈位前,磕頭,哭泣。
每一件事兒都做的那麼認真。
胡家老小一邊哭一邊叨咕着:“老師你走了,誰還會帶我們學習啊!
弘燕堂怎麼辦!
”
王小翠也跪在那裡,眼睛哭的紅腫。
這許多時間,她憑着自己的聰明,已經一邊學習高年級的課程,一邊帶着低年級的孩子。
簡直就是半工半讀。
一想到燕銘沒了,生活又要被打回原樣,不由得更是懷念自己的老師,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這一日,整個茂陵邑籠罩在了一片悲哀之中。
在茂陵的東山邊上,唯有一個人沒有去茂陵燕家。
他是田蚡。
田蚡獨自坐在了東山之上,俯瞰着茂陵邑,看着茂陵邑之中的那一方淨土——弘燕堂,眼中帶着一絲不舍,一絲留戀。
到現在為止,田蚡的前半生,所有的尊榮,都是來自于他的姐姐王娡。
若不是王娡給景帝生了皇子,又當了皇帝,他絕對不會有如此尊榮。
說白了,田蚡的榮寵富貴,都是來自于皇家的施舍。
再說嚴重一點兒,就是嗟來之食。
正是因為明白這個道理,田蚡對自己外戚的身份總是不滿。
甚至他想過,借着淮南王劉安前來朝見的機會,勸劉安造反。
一旦劉安起兵,他會相應。
若是成了,也算是一個大功臣。
總好過将來被史書記載成為外戚,靠着吃皇家的嗟來之食好許多。
誰也不曾走進田蚡的内心,這些陰謀詭計,都在田蚡的心中。
他表面看起來對皇帝對姐姐恭順。
可實際上,哪一個男人會願意被人說靠着裙帶關系上位?
這些極端的想法,在田蚡來到茂陵之後,有所轉變。
田蚡,是個有些學問的人。
更是個能說會道的人。
這兩個小優點,架在一起,成就了他在孩子們心中完美老師的地位。
弘燕堂的孩子,但凡上過田蚡課的,沒有不喜歡他的。
就連窦文窦武都圍着他親切的喊着田先生。
要知道,這兩個小家夥是窦家的後代。
窦家仗着窦太皇太後,那是眼高于頂。
當年田蚡侍奉窦嬰,也都是按照子侄之輩的禮儀侍奉。
如今窦家的人竟然圍着他轉來轉去。
還有李陵、司馬遷、蘇武、胡家老小甚至王小翠兒……幾乎所有的孩子,都不喜歡田蚡上的課程,都把田蚡視為人生的一大高度。
這種純粹的仰慕,這種純粹的依戀,這種靠着自己的知識和雙手掙來的尊重,簡直比皇家施舍的那種榮寵要高出許多許多倍。
田蚡,第一次覺得,自己不需要靠着姐姐,不需要靠着謀逆造反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他的價值就在弘燕堂,就在那教室之中,就在講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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