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将軍,我們衛家軍在玉陵城鎮守了十來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你是文官出身,不懂就不要亂說話!
”
俗話說,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這些參将長期雄踞邊關,天高皇帝遠,性子都十分野氣。
又仗着衛大将軍戰死沙場,躺在死人的功勞簿上痛快了十來年,哪裡受得了批評?
詹世城卻毫不退讓。
“本将軍就事論事,崗哨未能探查敵軍蹤迹,不是失職是什麼?
衛家軍的苦勞沒有人去否認,難道因為辛勞就可以連本職都做不好了?
”
他說的句句在理,叫人無從反駁。
這些參将隻能拿他的出身說事。
“詹将軍原是靠嘴皮子出名的,彈劾太子,當初連晉王殿下也彈劾過。
我看你是不挑人毛病就不痛快!
這麼大的風沙,換你你能看見?
”
“我看得見!
”
詹世城睜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幾個參将,盯到他們脊背發寒。
那種眼神,似曾相識。
分明此番是初次見詹世城此人,卻覺得十分熟悉……
“當年衛大将軍訓練士兵,為了在風沙之中能更好地監測敵情,是怎樣訓練的?
你們難道都忘了嗎?
!
”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
衆将皆驚,這才意識到,詹世城的眼神,和經過特殊訓練的士兵一樣。
這樣的眼睛,是能在風沙之中看得更清楚的。
軒轅玦看了看那幾個參将,垂下眸子,淡淡一笑。
“老詹的兄長,就是當年衛大将軍身邊的,詹世勳将軍。
”
一時之間,方才鬧哄哄擠兌詹世城的人,全都閉口不言。
詹世勳将軍,随衛大将軍戰死之後,聖上親自封了侯爵之位。
隻是将軍身後無人,連個繼承爵位的子嗣都沒有。
故而這些将領,完全沒有想到,詹世城竟然會是他的幼弟……
衆人面面相觑,随後不約而同地抱拳請罪。
“詹将軍見諒,我等不知你的身份,還以為……”
以為是個隻會動嘴皮子的文官,對他們這些武将有意刁難。
也不能怪他們輕狂,這些年來朝中忙于黨争,邊關平靜,誰還記得他們這些浴皿奮戰過的将領?
他們被輕視、冷落了太久,一腔抑郁和憤懑待發。
“好了,都别說了。
”
定國公一開口,立時鴉雀無聞。
“世城說的沒錯,此番的事件,的确是崗哨失職。
今日站崗的是哪一支隊伍?
”
一個參将咬了咬牙,硬着頭皮站了出來。
“回國公爺,是末将手下的一隊和二隊,共一百士兵。
”
都說法不責衆,城樓上站崗的士兵那麼多,該如何處置呢?
衆人的目光都盯着陳徐行,看這個外表儒雅的世家公爵,會如何裁度。
陳徐行撚須,略想了想。
“将這兩隊士兵的隊長,各杖責二十大闆。
管束下屬無方,是他們的失職。
若是再有下一回——”
他看了那個參将一眼。
“老夫要杖責的,可就不是小隊長了。
”
法不責衆,則責其首也。
軍中武将好面子,為了自己不當衆挨杖刑,他會比誰都積極管束下屬。
陳執轼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是世家公子,在武将聚集的地方隻能少說話,多學習。
見那參将臉色黑得發紅,還要主動去為自己的下屬執行杖刑,不免有些好笑。
自然不能把笑意表露在面上。
待衆将散去,軒轅玦取出沈風斓的信,奉給了定國公。
“國公大人,這是斓兒的信。
信中之事與此番戰局有關,請您過目。
”
一聽是沈風斓的信,定國公和陳執轼都來了精神。
詹世城站在一旁毫無反應,看起來是早就看過此信了。
定國公拆信來看,看完之後眉梢一挑,面露笑意。
“樓蘭人竟如此小家子氣。
”
陳執轼忙接過信去,看完後久久不能平靜。
“父親,甯王的生母是胡姬,這件事您知道嗎?
”
這樣大的事,朝中沒有任何風聲,顯然聖上是有意隐瞞。
而定國公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分明是早就知道了。
軒轅玦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不錯,甯才人是樓蘭女子。
這件事京中鮮有人知,知道的多半都隐退了。
就連斓姐兒的父親,都不知道此事。
”
沈太師并非世家出身,一開始再朝中并不起眼,後來才成為聖上的心腹。
而甯才人進宮,算來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樓蘭與大周之間常起戰事,一向不算和睦。
國公可知,那甯才人身為樓蘭女子,是如何成為宮中嫔妃的?
”
定國公慢慢坐下,喝了口茶潤嗓,這才給他們講起了故事。
“二十多年前,聖上正值壯年,還是喜好南征北戰的開疆擴土者。
那一年就在玉陵城,老夫随聖駕親自出征,打退了樓蘭人的偷襲。
”
“樓蘭人倉皇而逃,留下了一堆的女眷和孩子來不及帶走。
那些女眷原是要收入軍中做軍妓的,聖上見甯才人品貌格外出衆,便收到了自己的身邊。
”
“甯才人也乖覺,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話,叫人看不出她是個胡人。
聖上班師回朝時便帶了她回來,一直放在宮中,對外隻說是在宮外收的民女罷了。
”
若非他當年是同聖上一同出行的,隻怕也想不到,甯才人會是個胡人。
才人的位分不高,在宮中嫔妃裡頭,卻有一點獨特。
那必須是知書識字,懂得伺候筆墨的女子,才能被封為才人。
沈風斓信中說,這甯才人的母家在樓蘭甚有權勢,此事他倒是不知。
“這件事隻怕沒那麼簡單,須得立刻派探子混進樓蘭,設法打聽清楚此事。
倘若甯才人的母家在樓蘭真是位高權重之輩,隻怕是要影響我大周的江山社稷。
”
甯王野心勃勃,若是和樓蘭那邊的母族搭上線,必然對大周不利……
“我們在犬戎安排了内應,犬戎一向是依附樓蘭而生的邊疆小國。
讓我們的人扮作犬戎人混進樓蘭,是最穩妥的做法。
”
這一點,軒轅玦和詹世城在回來的路上,早就讨論好了。
定國公點了點頭,“先前派去玉面城的探子,若是不出所料,過兩日也該回來了。
等我們确認了消息真假,再做打算不遲。
”
這風沙天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兩軍都隻能瞎瞪眼,什麼都做不了。
在玉陵城的後方,卻有一支奇怪的隊伍,正頂着風沙前行。
為首的女子被幾個護衛拱衛在當中,她穿着厚重的錦袍和狐裘,面上裹着層層的紗巾。
在風沙之下,她連眼睛都睜不開,隻能靠馬的本能來前行。
整個隊伍的速度,都漸漸慢了下來。
“小郡……小姐,風沙實在太大了,還是找個地方先避一避,再趕路不遲。
”
被護在當中的女子,連開口說話都費勁,隻能死命地點頭。
一個護衛從馬上翻身而下,牽着她的馬,便朝着一處酒家而去。
邊關貧寒,一路走到這裡,總算是看見一面酒旗。
這些護衛們又冷又累,巴不得能喝碗熱酒暖暖身子,再去趕路。
可這一路上,但凡他們想要停下,衛玉陵總是兇巴巴地阻止他們,又許他們大把的金銀。
他們不得不聽從。
這兩日風沙大得吓人,她總算熬不住了,允許了他們先行休息。
故而一進了酒家,這些護衛們便要了兩大壇好酒。
衛玉陵帶的丫鬟彩兒,自幼是貧苦出身,才得以跟她往邊關走一遭。
兩人進了酒家裡最好的一間客房,将身上的狐裘和外袍一脫,刷拉拉抖下一層黃沙。
衛玉陵嫌惡地皺了皺眉,“快去讓店家燒熱水了,本郡主要沐浴更衣!
”
衛家本就是軍武世家,她自小也學一些花拳繡腿,一路奔波倒不覺得辛苦。
沒想到眼看就到玉陵城了,這風沙一日大似一日,路上人煙全無。
她再如何急切地想見到軒轅玦,也不能不停下等待。
“是,奴婢這就去。
郡主先喝口茶……”
“說了多少回了,出門在外别叫我郡主,你怕母親抓不到我回去是怎的?
”
衛玉陵瞪了她一眼,彩兒吓得脖子一縮。
“是,小姐。
奴婢再也不敢了。
”
她這一遭是偷偷跑出府的,長公主并不知情。
出門這麼些日子了,隻怕府裡現在已是一團亂,派了無數的府兵來尋找她了。
熱水很快送了過來,彩兒親自把水倒進澡盆子裡頭,沒讓店小二進房。
又從随身攜帶的行李裡頭,拿出澡豆等物,細細替衛玉陵擦洗起來。
房中熱氣氤氲開來,被風沙磨砺得粗糙的面頰,泡在熱水中感覺格外舒暢。
衛玉陵舉着一面菱花鏡,邊左右照着,邊問彩兒。
“你看看本小姐的臉,是不是粗糙了許多?
晉王哥哥要是看見了,會不會嫌我醜陋?
”
彩兒忙捧過一個白瓷小盒,打開來一看,裡頭是瑩潤的霜狀物。
“小姐天生麗質,隻不過吹了兩天風,一點都不影響您的美貌。
一會兒洗完了,奴婢伺候小姐把這雪花霜抹上,皮膚一定會恢複白嫩的。
”
“真的?
”
衛玉陵雙手捧着臉頰,這才歡喜了起來。
她幻想着,見到軒轅玦的各種場面,面色笑意久久不散。
“你說,晉王哥哥要是看見我,不遠千裡地來找他,他會不會很感動?
這風沙大一些也好,這樣晉王哥哥就會知道,我是多不容易才來的。
”
“當然了。
晉王殿下在北疆辛苦,那個沈側妃就不會想着,要來陪伴殿下。
隻有小姐你對晉王殿下最後,他一定會看明白的。
”
彩兒知道說什麼能讓衛玉陵開心,便專挑她喜歡聽的話說。
衛玉陵果然很受用,得意地哼了一聲。
“沈風斓說的那些什麼,越是緊追不舍越得不到晉王哥哥的垂青,聽起來倒像那麼一回事。
可我隻要想想就知道了,她怎麼可能真心幫我,讓晉王哥哥喜歡我呢?
”
“她還以為我那麼傻,真的會聽她的話呢,哼!
我偏不,我就要對晉王哥哥加倍地好,讓他知道我的好。
讓他知道沈風斓那個女人,對他一點用都沒有!
”
她不自覺拔高了聲音,彩兒聽見門外走廊有腳步聲,忙示意她噤聲。
不一會兒,外頭響起了護衛的聲音。
“小姐,我們就住在您隔壁,輪流派人來給您站崗,您今日就放心歇息吧。
”
衛玉陵給了彩兒一個眼色,她便朝外高聲道:“小姐說,她知道了。
”
等門外的腳步聲離開,彩兒氣得翻了一個白眼。
“小姐瞧瞧,這群護衛實在不像樣。
哄着小姐停下休息,自己倒喝酒去了。
萬一遇見危險,誰來保護小姐?
”
衛玉陵還陷在方才談話的歡喜之中,對此表現得十分慷慨。
“好了,你也别埋怨他們了。
也不想想,府中那些精銳的護衛,哪個肯瞞着我母親護送我出門?
正因為這些人不像樣,他們才肯同我走這一遭。
”
從京城到玉陵城,千裡迢迢,前路漫漫。
若是沒有幾個護衛來充門面,她們兩個女子,早不知被人搶劫了多少回了。
彩兒道:“他們那都是為了小姐許的好處,您瞧瞧他們的态度,比起在京城裡已經輕慢了許多。
”
衛玉陵低頭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來。
“怕什麼?
玉陵城不遠了,等咱們到了那裡見着晉王哥哥,叫他給我們精銳的護衛。
有晉王哥哥在,看他們還敢不敢怠惰!
”
彩兒不禁笑了起來,“晉王殿下風采舉世無雙,真不知道他身穿戰袍的模樣,是何等威風。
”
“那是自然,這世上就沒有,比晉王哥哥更好看的男子!
”
衛玉陵說起這話時,就像在誇耀屬于自己的東西一樣,滿滿都是自豪。
她慢慢地閉上了眼,一頭濕漉漉的長發披在肩上,順着光滑的肌膚落進水中。
天氣寒冷,水中的熱氣,已沒有方才那麼融暖。
她卻絲毫不嫌棄,慢慢地将整個身子浸入水中,四肢舒展開來。
腦海中浮現起那一雙桃花眼,那一副男子的傾城容貌,絕世風華。
不禁沉醉其中,浮想聯翩……
私自逃出長公主府的衛玉陵,正陷在即将見到,她的晉王哥哥的美夢之中。
京城裡卻是鬧翻了天,長公主府的府兵沒日沒夜,在城中搜尋衛玉陵的身影。
卻是一無所獲。
正堂之中,馬氏筆直地跪在地上,脊背不曾彎下半分。
她對着高坐上首的長公主,冷淡地、機械地回着話。
“長公主息怒,兒媳實在不知,小郡主是何時逃出府的。
”
原以為晉王去了北疆,衛玉陵就鬧不出什麼來了。
長公主心疼女兒,不舍得總是把她拘在府裡,便允許她像從前一樣四處玩耍。
直到有一日,衛玉陵院子裡的丫鬟,禀報說她玩得累了早早歇下了。
一直到第二日,長公主都沒見她來請安。
直到晚間用晚膳之時,她才發覺到不對勁,小院已經人去樓空。
衛玉陵收拾了不少金銀細軟,還帶走了府裡後院的,幾個新來不久的三等護衛。
這些護衛上不得台面,武藝又不精湛,也隻有他們會被衛玉陵引誘,犯下這等違背主子命令的大罪。
一共整整兩日,衛玉陵消失到被發現,這兩日都沒有人發現。
長公主并不相信。
“本宮年紀大了,家中的事務照管不嚴。
你是玉陵的長嫂,竟好意思說,她離開府中兩日你都不知道?
!
”
長公主憤怒地一拍桌子,對自己這個兒媳,用上了一貫的威壓。
一向活潑會說話的馬氏,神情木讷,笑意陰冷。
因為自己的丈夫是嗣子,她自知在長公主府裡沒有地位,從來不敢違背長公主的話。
可今日,她忽然想成全自己,替自己說一次話。
或許是忍耐太久,太累了,不想再活得那麼委屈。
又或許是因為,她心中明白,衛家已經随着太子被廢,徹底倒了……
那她還有什麼可怕的?
“長公主,自從晉王府百日宴後,妾身就已經不是府中掌事之人了。
後宅的事情,并不歸妾身來管。
”
“至于長嫂不長嫂的,長公主心中想必也知道,小郡主從未将妾身視為長嫂,妾身也不敢靠近,自然無從得知她是否在府中。
”
衛玉陵這次逃跑,顯然計劃周密。
連長公主這個親娘,都被蒙騙了過去。
她這個身份低下的“長嫂”,又能起什麼作用呢?
“你,你這是在頂撞本宮?
”
長公主本就擔心衛玉陵,将火氣全撒到旁人的頭上。
沒想到這火,撒到一向懂事的馬氏身上,反而被頂了回來。
馬氏直着脊背,像個木偶一樣,一個頭磕到地上。
“妾身不敢,妾身隻是據實以報。
”
這般姿态,分明就是不服。
啪地一聲,一向端莊威嚴的長公主,将桌上的茶盞砸碎在地。
“你不敢?
你明明就在頂撞本宮,還口稱不敢?
!
”
長公主怒不可遏,一旁伺候的丫鬟們,吓得統統跪到了地上。
她們還是頭一次看見,馬氏這樣沒骨頭的笑面人,敢如此頂撞長公主。
長公主府裡都傳,馬氏身為嗣子之妻,不是府裡名正言順的主子。
所以她百般讨好長公主,讨好小郡主,讨好來府中做客的每個官家女眷。
怎麼一向會讨人好的馬氏,今日上趕着往槍口撞?
“母親息怒!
”
就在長公主的第二隻茶盞,要砸到馬氏身上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急呼。
原來是衛家大郎,那個從旁支中過繼來的大公子,馬氏的丈夫。
他疾步趕上來,袍角一撩,跪在了一地碎瓷上頭。
長公主對這個嗣子沒什麼感情,但總歸是母子,見此一幕不禁吓到。
看着衛家大郎膝蓋上頭,紮着細碎的瓷片,馬氏的面上總算有了表情。
“相公,這地上都是瓷片,你别跪!
”
她可以做長公主的出氣筒,跪在這裡讓人看笑話。
但她的相公做錯了什麼?
他憑什麼跪?
!
馬氏執拗地要拉他起來,替他清理傷口,衛家大郎隻是搖了搖頭。
他低聲道:“不妨事,别動。
”
而後很快轉頭看向長公主,朝她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兒子聽聞媳婦做錯了事情,惹得母親不悅,特來向母親請罪,還請母親寬宏大量饒了媳婦。
”
衛家大郎态度恭敬,叫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可長公主看在眼裡,總覺得他心有怨氣,才說得這般客氣。
馬氏做錯了什麼事嗎?
其實她并沒有做錯什麼,隻是長公主為衛玉陵之事煩心,她卻沒有像平常一樣讓自己出氣罷了。
“罷了。
本宮年紀大了,你們都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了,還請求什麼原諒?
”
長公主面容冷了下來。
衛家大郎是個孝順人,若是尋常,長公主露出不悅之色,他必然誠惶誠恐。
可今日,他卻沒有動容。
“母親見罪,兒子不敢不認。
隻是媳婦她辛苦,這麼些年在府中操持庶務,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母親若是要怪罪她什麼,就盡管怪到兒子頭上吧。
”
他說着,又鄭重地磕了一個頭。
馬氏驚訝地看着他,沒想到一向軟弱的丈夫,竟然會為自己出頭。
如此堅決,如此有底氣。
“你,你當真要為了馬氏,忤逆本宮嗎?
”
長公主錯愕不已。
今兒這是怎麼了?
衛玉陵不聲不響跑了,馬氏也敢頂撞她了。
就連一向最孝順乖巧的嗣子,也變成了這副仵逆的模樣!
衛大郎沉聲道:“孩兒自知,自己隻是區區一個嗣子,并非母親所出。
母親可以不喜歡孩兒,媳婦卻沒有做錯什麼。
她因為孩兒的身份,受了多年的委屈。
”
說罷,擡起頭來看着長公主。
“孩兒不忍讓她繼續委屈下去,就算是離開長公主府,做一對貧賤夫妻,孩兒也不想委屈她!
請母親,見諒!
”
長公主驚愕地仰了下去,身子沉重地靠在了椅背上,發出一聲悶響。
衛大郎竟然威脅她。
威脅她,要離開長公主府,要讓衛大将軍絕了嗣。
他說什麼嗣子不嗣子的話,就是在怪她,沒有拿他當親生兒子對待了。
兒子不是親生兒子,兒媳自然也不是親的兒媳。
長公主愣愣地擡頭仰天,心情格外複雜。
“長公主!
”
“長公主!
您沒事吧?
”
丫鬟們蜂擁而上,深怕她一時氣急攻心,出了什麼事情。
衛家大郎和馬氏跪在地上,彼此對視了一眼。
而後,兩人垂在身側的手,慢慢地靠在了一起。
最終雙手交握,彼此傳遞着力量。
彼此心安。
良久。
長公主再度開口,聲音像是老了十歲那般。
“走,你們都走。
讓本宮安安靜靜地在這裡,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
想一想,衛玉陵精心謀劃,到底會去哪裡。
想一想,她這些年來,是不是真的虧待了衛大郎夫婦。
也想一想,她為何落到今日這個地步,身邊連一個可依靠之人都沒有……
衛大郎咬了咬牙,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随後扶起馬氏,夫妻二人互相攙扶着,慢慢地走出了前廳。
北風呼嘯,被趕出去的丫鬟們,順手将前廳的門扉合上。
她們擔心風太冷,将長公主凍着。
合上了門扉的前廳,一下子,光線陰暗了起來。
昏暗之中,身着錦衣的中年美婦,頹然地靠在椅背上。
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衛家衰落,長公主府衰落。
那是憑她的力量,無力回天的衰落。
究竟,她該當如何是好?
朔風呼嘯,吹動一扇未關緊的窗子,發出吱呀的聲響。
那是來自北方的,帶着些微沙塵的風。
她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莫名的光。
是了,衛玉陵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玉陵城!
進了臘月,這一場狂風總算緩和些許,至少白日能夠正常出行。
玉陵城中上上下下,都進入了備戰的狀态,等待最好的時機奪回玉面城。
這一日,衆将士聚在将軍府前廳之中,擺放沙盤籌謀奪城的陣型。
“玉面城的城池不如玉陵城這麼堅固,所以樓蘭人能夠輕易地奪了下來,這是一座易攻不易守的城池。
”
沙盤上頭,玉面城的堡壘隻有薄薄的一層。
“對,此番奪回玉面城之後,依我之計,應該向聖上奏禀,撥款修繕玉面城的城牆。
”
詹世城道:“否則這座小小的城池,一直陷在兩國邊界的交戰之中,對百姓實在太不公平了。
”
原本玉面城的百姓,并不算少。
那是大周與西域諸國,通商的關口,人流密集。
後來随着樓蘭越來越強大,時常侵擾大周的邊境,通商的關口就關閉了。
又因為戰事頻發,百姓全都遷入了内地,不敢再居住此處。
軒轅玦伸手,一指沙盤上的某處。
“玉面城是我們自己的城池,要說對此城的了解,還是駐紮此地的衛家軍更加熟悉。
這一處……”
“報——”
他話未說完,忽聽得外頭軍士來報。
“禀告晉王殿下,一個自稱從京城來的女子,說是有要緊事求見殿下。
”
京城來的女子?
軒轅玦幾乎一瞬間,就想到了沈風斓。
他擡起頭來,見定國公和陳執轼也都盯着他。
三人似乎想到了一塊兒去。
軒轅玦輕笑着搖了搖頭。
不可能是沈風斓。
她要主持晉王府的中饋,要照顧兩個孩兒,還要幫着蕭貴妃照看朝中的情勢。
除非發生了什麼極其重大的事,否則她不可能貿然前來。
若有事,書信中也該提及才是。
見他笑着搖了頭,定國公很快會意,随後擺了擺手。
“晉王殿下先去吧,說不準,真的有什麼要緊的事。
”
軒轅玦拱了拱手,随着那報信的軍士走了出去。
府門外頭,一個披着一身大紅披風的女子,頭戴大大的氈帽。
她側身對着軒轅玦,正擡起頭來,看玉陵城的城牆。
那上頭年久風化的牌子,那玉陵城三個字,充滿了北疆的豪情和壯烈。
玉陵城。
她的父親戰死在這裡。
而她的名字,也是由此而來。
跋山涉水終于來到玉陵城,她眼中不禁泛起了淚花。
“你怎麼來了?
”
軒轅玦一見那嬌小的身形,并那一抹熱烈的紅色,便知是她。
“晉王哥哥!
”
含着淚水的少女,在見到軒轅玦那一刻時,淚意越發不可收拾起來。
她終于見到了他。
他一身銀白戰袍,襯着輪廓分明,猶如刀削斧刻的面部線條。
顯得那麼風姿卓越,威武不凡。
這一路的風塵仆仆,辛勞苦累,一下子都化為了烏有。
看着朝自己飛奔而來的衛玉陵,軒轅玦一個頭有兩個大。
“你竟然背着長公主,一個人跑來北疆?
”
衛玉陵笑彎了眼。
“若不瞞着母親,我哪裡能出得來呢?
”
她從前在京城裡任意妄為,各自胡鬧也就罷了,可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玉陵城,是北疆,是戰場!
“胡鬧,這豈是你能來的地方?
立刻給我回去!
”
他毫不留情,說話間,便要攆她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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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玉陵這個人不予評價,這個名字,伊人自己還是感覺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