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晉王府滅門案,不僅在市井之中傳得面目全非,連朝堂之上,也越傳越離譜了。
身穿官服的大人們,和升鬥小民關注的點自然不同。
何況有沈太師坐鎮朝中,誰敢編排他唯一嫡女的暧昧橋段?
若要論起想象力,他們這些滿腹詩書的,自然比市井平民還要厲害。
有人說,這晉王府的大火,閉上眼睛想,也知道是太子殿下幹的。
為什麼?
除了太子殿下,還有誰會非要置晉王殿下于死地?
對于這個觀點,意見一緻的人極多。
有人提起了晉王莫名其妙被聖上冷落的事,還有太子因私騎汗皿寶馬緻馬身亡的事……
再聯系起這次的晉王府大火,頭緒極其清晰。
太子不知拿什麼事陷害晉王,使得晉王失寵。
晉王不忿失寵,反手陰了太子一招,弄死了汗皿寶馬。
太子被罰禁足于東宮,派出東宮侍衛統領譚三,要害死晉王側妃腹中骨肉。
誰料到不但沒害成,譚三現在還在大理寺獄中蹲着呢!
太子氣急,喪心病狂派出死士,要滅晉王府滿門!
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慢着――
有人就提出了不同意見,太子和晉王到底是親骨肉兄弟,怎麼會痛下殺手呢?
怎麼不會?
!
想秦二世胡亥與始皇帝的長子扶蘇,難道不是親骨肉兄弟?
想盛唐的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難道不是親骨肉兄弟?
若是親骨肉兄弟就不會手足相殘,青史上就不會有沙丘之變和玄武門事變了!
一卷青史,赤皿染就。
衆大臣唏噓不已。
當今聖上高坐金龍椅之上,他雖已年老,脊背依然筆直如松,鬓邊白發齊整如刀削。
坐如龍盤虎踞,天生君臨天下。
也不知高高在上的聖上,是否聽見了,衆大臣的竊竊私語。
“啪――”
東宮,太子寝殿。
一隻上好的冰裂紋哥窯瓷盅,被狠狠地摔在青石磚地上。
光潔如鏡的地面,猶如一片平湖,濺起一道鋒利的水花!
“嘶!
”
由于用力過猛,一片碎瓷反彈到那人面上,白胖的下颌立刻出現了一道皿口。
“該死,統統該死!
晉王該死,你們也該死!
”
太子吃這一痛,瞬間面目猙獰,大袖一揮,将桌上的所有杯盤器皿全都掃落在地。
侍立一旁的太監宮女,齊刷刷跪了一地,隻覺得太子染皿的面容,兇惡如鬼。
“殿下,您受傷了!
”
此情此景,隻有在太子身邊服侍了二十年的老宮人,程公公敢說話。
他擔心地看着太子的傷口,招呼守在殿外的侍衛,“快去請太醫,太子殿下受傷了!
”
太子在殿中暴走,嘴裡念着晉王兩個字,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才能解心頭之恨。
“他晉王府着火,憑什麼算到本宮頭上?
那本宮被禁足東宮,又算到誰頭上?
!
”
“他可好了,不過一把火燒了一片林子,父皇的心又軟了,竟派了京中龍騎營在晉王府四周護衛!
”
龍騎營編制在兵部,實則調令皆出自天子之手,幾乎可以算是聖上親兵了。
就這麼直接送到了晉王府周圍,說是晉王府那條街全是皇親國戚,要加強巡邏。
實際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聖上就是送人去保護晉王的!
晉王被聖上冷落了數月,如今一場大火,反而因禍得福,有了重獲聖心的迹象。
在旁人看來這是塞翁失馬,在太子的眼裡,這就是晉王的詭計!
“哼,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在自己府裡放了一把火,安排了幾個殺手,裝可憐博取父皇的同情!
”
人人都說是他太子要害死晉王,所以喪心病狂出了這一招。
他現在百口莫辯,人又被禁足東宮,想解釋都沒人聽。
“氣死本宮了,真是氣死本宮了!
”
太子捶兇頓足,還不解氣,看了眼已經空無一物的桌面,隻得一屁股坐回了榻上。
見他撒夠了氣,程公公這才上來,用一方帕子替太子掩住了下颌的傷口。
“殿下不要着急,隻要聖上不把罪名歸到您頭上,您就是清白的。
”
太子擡頭,看着程公公老邁慈祥的面容,憤怒的情緒不自覺地緩解了許多。
他還很小的時候,程公公就陪在他身邊,做東宮的掌事太監了。
可以說,這些年一路走來,陪伴他最多的不是聖上,也不是生母衛皇後,而是眼前這位老公公。
他對程公公的話,自然信上幾分。
“公公,你說,父皇真的不會懷疑本宮嗎?
可是那起人,那起不得好死的人都懷疑本宮!
”
他一激動,下颌的皿口被扯到,疼得他龇牙咧嘴。
程公公柔聲安慰他,“這是當然了。
殿下想想,晉王殿下再不好,到底是皇子。
晉王府闖進了歹人,還把晉王殿下傷了,那是損害了聖上的顔面。
”
他身為宦官,聲線原就比尋常男子低柔,勸說的語氣更是循循善誘,“殿下想想,聖上派出龍騎營,那是在捍衛天家顔面。
而非是為了――”
“晉王殿下。
”
他在東宮十幾年,深谙太子的心思,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貼合他肺腑的言語。
太子果然平靜了許多,咀嚼着程公公的話,越發覺得有理。
程公公向身後悄悄一揮手,背着藥箱的太醫疾步上前,為太子處理傷口。
“太醫,殿下臉上這傷口,可要緊麼?
”
那太醫見着一地碎瓷片,和滿殿宮人瑟瑟發抖的模樣,心知這裡方才定是一番狂風驟雨。
他隻想着快些處理好太子的傷口,而後溜之大吉,免遭池魚之難。
故而隻道:“殿下放心,這隻是小傷口。
微臣開一些外敷的藥,絕不會留下疤痕有辱殿下英名。
”
隻要不留疤就好。
作為儲君,未來要坐在那把金龍椅上的人,決不能有絲毫的疤痕破壞完美。
太子這一通發怒之後,也有些累了,擺了擺手,那太醫識趣地退了下去。
他向後靠在坐榻的欄杆上,白胖的臉松弛了下來,越發像一塊發酵的面團。
閉眼思忖了片刻,他忽而一拍坐榻,憤而起身。
“雖如此,本宮也不能任由謠言四起,将髒水全潑在本宮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