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然的氣氛之中,浣紗這一聲悲坳至極的哭喊令人越發煩躁。
甯王長眉微蹙,溫潤的面上帶着一絲慈悲的不忍,沈太師越發覺得失了顔面。
這副僞裝的慈悲模樣,是他慣有的神情。
王太醫心中暗暗叫苦,他必是流年不利,牽扯進這等尴尬事裡去。
隻有事主沈風斓還躺在内室之中,毫無察覺,香夢沉酣。
沈太師回想起壽宴那夜,那夜前來給他祝壽的朝中公卿數不勝數。
皇上親自派内侍送來賞賜,就連皇上的幾位愛子太子和甯王、晉王等也都在場。
他當時親自在席上陪着,知道沈風斓不過陪幾位通家之好的女眷飲了兩杯,就不勝酒力被送回了桐醴院。
莫非是有人趁着那夜太師府人來人往,又見沈風斓不省人事,所以色膽包天?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他的面色和緩了些,尚未開口,軒轅澤倒先點頭贊同了浣紗的話。
“必是如此。
太師府治下嚴明,沈二小姐才名昭昭,斷然不是那等輕狂女子。
想來是有狂徒見小姐美貌,暗生色心。
”
自然是狂徒,還是位身份極高的狂徒。
軒轅澤睫翼低垂,含着深若古井的笑意。
這話正對了沈太師的心意,他甯可沈風斓是被賊人侮辱,也不希望是她和哪個男子暗通款曲。
雖然前者也不能彌補她失貞的事實,至少說出去别人隻會覺得她不幸遭殃,而非認為他沈太師教女不善。
“正是,可憐小女一向循規蹈矩。
那夜她不勝酒力,誰知竟遭賊人……”
沈太師說得有鼻子有眼,仿佛親眼看見沈風斓被歹徒欺辱,說到動情處就要落下淚來。
方才還要提劍殺女,如今又哭起自己女兒可憐來。
不愧是有赫赫聲名的沈太師,能屈能伸,變臉比變天還快。
王太醫微微低頭,掩住他眸中谑意。
軒轅澤亦道:“本王定會相助太師查出這個狂徒,不叫沈二小姐平白受屈。
隻是本王和沈二小姐的婚事……”
他輕歎了一口氣,帶着三分真心七分戲谑的惋惜,“如此佳人,可惜本王沒這個福分。
”
他能答應沈太師不将此事外傳,這已是最大的寬容了。
一個失貞還懷有身孕的女子,自然不能成為甯王妃。
“是小女無福,不能成為殿下的佳偶。
如今……”沈太師觑着軒轅澤的神色,“殿下以為如何是好?
”
如何既能隐瞞此事,又能把兩人的婚約解除?
聽軒轅澤的口氣,他也不想将此事鬧大,畢竟沈風斓是他的未婚妻。
如今她尚未過門便懷上了他人的孩子,傳揚出去,甯王這塊招牌同樣蒙塵。
沈太師深知如此,這才做小低伏把主動權交給軒轅澤,顯出他的大方來。
軒轅澤如何不知,隻心内暗罵:老狐狸,你家的事倒全推給本王來解決了。
他略沉思了片刻,便商量沈太師,“依本王所見,不如請沈太師上奏聖上,隻說是沈二小姐流年不利兩度落水,如今已重病不起……”
他的口氣依然溫和有禮,話語裡的殺機卻令聞者細思恐極。
這一個重病不起,隻怕以沈太師的手腕,是再也不會讓她好過來了……
沈太師甚是滿意,他和軒轅澤的想法不謀而合。
“隻是……”
他緩緩地拈着胡須,一副憂慮難安模樣,“老夫貿貿然禀奏聖上,未免有不尊聖意之嫌。
若是惹得龍顔不悅,老夫如何擔得起呢?
”
以你沈太師在聖上面前的地位,你若擔不起,還有誰擔得起?
這般裝模作樣的說法,不過是要拉軒轅澤下水罷了。
他仍是謙和一笑,“自然。
本王須得事先禀奏賢妃娘娘,請她向聖上進言,隻說沈二小姐病重不宜過門便是了。
”
賢妃是軒轅澤的生母,從前在後宮之中,除了皇後之外便以賢妃為尊。
不久前聖上将蕭妃晉為貴妃之位,蕭妃所出的晉王在朝中的聲勢水漲船高,賢妃和軒轅澤母子便顯得稍稍落後了些。
好在這位賢妃娘娘素來也不以寵幸立足,她恪守女則,在後宮賢名遠播,聖上也敬重三分。
若是她出面說話,想來聖上會給這個面子。
沈太師的面上終于露出些許笑意,有甯王與他共同出力隐瞞此事,必能做到滴水不漏。
而軒轅澤何嘗不是隻想着穩住沈太師,隻等他發作此事。
兩人心機如劍,刀鋒争鳴,最後鳴金收兵,都以為自己占了上風。
軒轅澤離去時仍是笑意溫潤,如他一貫的賢王之名,雲淡風清。
待軒轅澤攜王太醫告辭,沈太師濃眉緊鎖,目光似刀一般割在仍跪在地上的浣紗二人身上。
“你們倆是二小姐身邊的得力之人,發生這等事情,便治你們一個私通歹人謀害主人的罪名也使得。
如今本官給你們一條活路,好好看着二小姐,不許任何人知道此事。
”
他眸中寒光乍現,“若讓我從外頭聽得半句流言,全在你們身上!
”
浣紗二人受了這一番威脅,吓得隻顧抹淚,點頭如搗蒜。
她二人倒還忠心,若是換了别的下人來伺候,隻怕此事知道的人會更多。
沈太師眼前不與她們計較,等到沈風斓“重病身亡”那一日,再把她兩個悄悄處理了,對外隻說是忠仆殉了主子便是。
隻消花上三五十兩銀子賞了她們的家人,這事便再也不會走漏。
他心下大定,目光朝沈風斓的内室一瞥,當下也無心再關懷她落水是否有恙了。
也不必再請府醫來看診了,任她自生自滅,最好這時便死了,更好到聖上面前回話。
說不準聖上憐恤他痛失愛女,還會加恩厚賞……
想到此處,他一時立住了向外走的腳步。
再看向内室之中,目光便觸及到多寶格高處一尊白瓷觀音。
觀音面容慈祥,雖被放在不易觸及的高處,像身卻光潔生輝。
那是沈風斓的母親陳氏留下的遺物,放在她内室之中,有專人日日擦拭。
他眉頭一皺,偏過了臉,徑自出了桐醴院。
估摸着沈太師走遠了,地上的浣葛一臉無措,拉着浣紗的衣袖,“咱們如今……如何是好?
”
浣紗沒有理她,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不顧膝蓋疼痛便往内室而去。
“我先去看看小姐!
”
方才王太醫隻是診了脈,既不開藥也未曾針灸,沈風斓落水至今足有一個時辰了,就連一口姜湯都沒喝上。
浣葛後知後覺,忽然意識到了極為嚴重的問題。
方才外間鬧成這樣,人聲嘈雜,沈風斓竟然還未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