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妝待要答話,隻聽見外頭腳步響,一個粗使的丫鬟站在門外禀報,“奴婢給側妃娘娘請安,因姐姐們都在屋子裡與娘娘說話,奴婢隻好逾矩來通報。
正房那邊派小厮來傳信,說是殿下吃多了酒醉了,前頭酒席擺的離正房近就送去那邊了。
”
說晉王喝醉了被送到前頭正房去了,就差來一句直白的“今夜就不來靜清院了”。
離得太遠沈風斓看不清這丫鬟的面貌,聽她口齒爽利,站着的姿态端正,心中不由一歎。
這方是晉王府粗使丫鬟的水平,撥到她屋裡這幾個一等二等的丫鬟,比一個粗使的還不如。
裁判舉起了發令槍,那些丫鬟們聽到晉王不來的消息表情越發緊繃了,恨不得現在就撒丫子跑了。
沈風斓不由好笑,這些小丫鬟不知道從哪裡提拔上來的,膽子這樣小。
難道晉王不來入洞房,她還能把這些丫鬟殺了洩憤?
她本着積德的心腸柔聲道:“既如此你們都先下去吧,紅妝帶我去正房拜見王爺。
”
丫鬟們做鳥獸散,唯有一個婆子下去前看了紅妝一眼,她的眼睛便轱辘轱辘地轉了起來。
也不再重新戴鳳冠鳳钗,她換了一身家常衣裳,頭上挽了一個簡單的篆兒,帶着浣紗二人一同随着紅妝去正房。
臨出門前在院中看到了她陪房的家人周忠家的,正忙忙地歸置東西,見了她上來行禮問安。
“怎麼隻你在?
廖水安家的和錢寶家的呢?
”
周忠家的不到三十年紀,高挑身材,梳着烏油油的婦人發髻,笑起一口白牙,“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她們喝兩杯喜酒就回來了,我趁着天還亮收拾收拾。
”
沈風斓暗暗記下,點了點頭便走了出去。
她猜想的果然不錯,這靜清院偏遠得很。
走了好半日才穿過了一個花園子,待過了一處水榭之後,紅妝了撂挑子不幹了。
“側妃娘娘,正房就在那裡,紅瓦飛檐的那一座,”紅妝雙手捂着肚子,“哎呦!
奴婢實在肚子疼,不能領您過去了。
”
浣紗下意識地皺了眉,沈風斓還未開口,她已經自顧自捂着肚子繞到水邊假山後頭去了。
沈風斓擡頭向着紅妝指的方向一看,紅瓦飛檐?
這王府裡哪座屋子不是紅瓦飛檐的!
世家大宅的規格一般都差不多,晉王雖是皇子,府邸也不可能修成皇宮的建制。
沈風斓就按照長公主府的布置,摸索着朝正房應該在的位置而去。
還未到正房,便在一道影壁前見到遠處緩緩而來的錦衣蟒袍男子。
天家貴胄衣錦着華,而他總能把華貴的錦衣穿出淡雅的氣質來,一身風華尋不出半點富貴鄉的濁氣。
男子遠遠地亦瞧見了她,仍是神态自若地踱步而來,沈風斓待要避諱,又恐此地無銀三百兩。
罷了!
不就是有過一場婚約嗎?
她低眸含笑,步伐不疾不徐,二人立在影壁前默契地在五步距離停了下來。
“見過甯王殿下。
”沈風斓福身一禮。
“沈側妃。
”軒轅澤颔首還禮。
他打量着沈風斓,因女子體态輕盈,她三個月的身孕還絲毫未顯,一雙翦水秋瞳少女般純淨。
他從前見過世人最好看的眼睛大約是軒轅玦那雙桃花眼,顧盼神飛,帶着恣意妄為的自信。
可當他見過了沈風斓,卻被這樣一雙杏眼,大大的漆黑瞳仁看得心悸。
猶如佛的慈悲,讓他想閃避,又陷入。
他不禁自嘲,這二人的眼眸一正一邪,都生得好看得緊,倒是般配。
想到般配二字,不免又有些酸意,“沈側妃可是來尋四弟的麼?
”
沈風斓自有身孕後越發敏感,她沒有錯過甯王掃過她腹部的眼神。
這是個知情者,雖應承了沈太師絕不将此事說出去,到底是個定時炸彈,還是少接觸為妙。
她言簡意赅,“正是,晉王殿下醉了,妾身特來照顧。
”順便看看他是真醉假醉。
“正巧,本王也聽聞四弟醉了,所以來瞧瞧他。
”軒轅澤說着便擡腳往前走,沈風斓望着他的背影,刻意落下了幾步。
“甯王殿下,我們家王爺喝多了,正在裡頭歇息,怕是不便見客。
”
沈風斓跟在後頭聽了這話腳步一頓,甯王都被攔住了,那她……
她進退兩難之間,那攔住甯王的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眼尖地瞧見了她,“這位是……”
沈風斓微微一笑,浣紗代答:“我們小姐是沈太師之女。
”
那管事恍然大悟,都說新進門的這位側妃是京城高門千金中數一數二的美人兒,一見其儀态容貌便知不假,如今正好借來做個筏子。
“原來是側妃娘娘,老奴失禮了。
娘娘進去瞧瞧王爺吧,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太貪杯了些。
”
他就不信人家新婚夫婦在一個屋子裡,甯王還好意思進去?
沈風斓對軒轅澤颔首一福,便往屋中而去,隐約聽得身後那一把溫潤的聲音道:“既有沈側妃照顧,本王就放心告辭了。
”
沈風斓心中一動,也不知道她的夫婿晉王可有甯王的一半品貌。
房門外立着一排的侍衛和小厮,都瞧見了方才沈風斓和莫管事打過照面,俱躬身低頭讓她進去。
屋裡兩三個丫鬟站在外間伺候,再往裡走方是寝室,一個綠衣輕薄的女子跪在坐榻下,為榻上之人打着扇。
榻上歪着一個身姿修長的青年男子,他姿态閑暇,一身正紅色繡蟒的吉服襯得膚白唇紅。
一隻指節修長的手撐在額前,擋住了他一半的面容,隻露出一隻睫翼濃黑的眼,半邊下颌精緻流暢的線條……
似乎是聽到她走進來的腳步聲,男子有些不悅地放下了撐着額的手,旋即睜開了眼。
沈風斓的心轟得一聲,叫那雙睜開的桃花眼捏住了心跳。
那雙眼狹長,眼尾微彎上翹,眼神迷離中透着一股邪魅,仿佛當真是喝醉了一般,多情而恣意。
她曾以為時間世間男子之風采如甯王那般溫潤如玉已是至極,未曾想過這個晉王之容貌更在甯王之上,一眼足以颠倒衆生。
這雙眼……
沈風斓低下了頭,面色微紅,咬緊一口銀牙。
她絕不會忘了這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