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漓隻是不想跟聿凜兩個人待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讓她心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下意識裡想要遠離聿凜。
不是因為她不喜歡聿凜,恰恰相反,她對聿凜越來越有好感。
這種情況下,想不對他有好感都難。
而這好感卻是她所不想要的。
她以前隻覺得她跟聿凜是兩個世界的人,并不想去招惹聿凜,而聿凜偏偏又看上了她。
再這樣待下去的話,她擔心會發生她所不希望的事情。
但是聿凜救了她在先,現在又帶着自己的傷在照顧她,她不可能把聿凜扔在這裡自己離開。
聿凜看着楚漓愁眉苦臉的樣子,平靜地道:“這兩天我腿上的傷勢好了點,明天再試試看能不能走遠路出去。
”
“還是别了。
”楚漓郁悶地說,“上次出去一趟折騰了一整天,最後又得回來,還是等你的傷恢複了再說。
”
聿凜沒再說什麼:“沒有食物了,我去林子裡一趟,你留在這裡。
”
他出去的時候一般都會告誡楚漓不要離開木屋附近,因為樹林裡蛇蟲太多,又有野獸出沒,楚漓不會多少武功,一個人在樹林裡太危險。
現在兩人中任何一個都經不起再出事,所以楚漓也聽話地盡量不出去。
聿凜到了遠處的樹林裡面,劍衣照例拎着兩隻打來的野山雞在這裡等着。
每次聿凜出去打獵都不會很久,他給楚漓的說法是這附近野物很多,其實這些野味就沒一隻是他自己打來的。
這幾天時間本來就彌足珍貴,他就算要演戲,也不能像真的打獵一樣把幾個時辰幾個時辰的時間花在樹林裡。
“明天可以出現了。
”聿凜淡淡說,“假裝你們剛剛才找到這裡。
”
劍衣一愣:“殿下,你們在這裡不是住得挺好的麼?
”
聿凜搖搖頭:“楚姑娘想回去,拖上這十來天時間已經夠久的了,過猶不及。
”
正在這時,遠遠地突然傳來一陣驚慌失措的叫喊聲:“……聿凜!
……你在哪兒?
救命啊!
……有蛇要咬我!
”
聿凜猛然一轉身,正看到木屋那個方向的遠處樹林中,楚漓猶如火燒屁股一樣,一邊大聲呼救,一邊朝着他這個方向飛奔過來,聲音裡已經被吓得帶上了哭腔。
後面一條足有手臂那麼粗,顔色鮮豔的大蛇,昂着一看就屬于劇毒蛇類的碩大蛇頭,咝咝地吐着口中的信子,跟在楚漓的後面飛快地遊過來。
聿凜距離她太遠,根本趕不及過去救她,那條蛇已經追到了她的腳後跟處。
“……救命!
”
楚漓吓得魂飛魄散,一邊跑一邊回頭往後看,眼裡都快要飙出淚花來。
本來以為那條蛇追上來就會猛咬她一口,結果大蛇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在她的後面從從容容地拐了一個彎,爬進了另一邊的灌木叢裡面。
楚漓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臉懵逼。
聿凜前一刻還在遠處,這一刻已經以電光石火般的速度趕到了她的身邊。
“沒事吧?
”
“沒事……”楚漓驚魂未定,“剛剛我在院子外面的草叢裡看到了這條蛇,它一路跟着我遊過來,我以為它是要咬我……”
“不會。
”聿凜寬慰道,“除了那種餓壞了的巨蟒以外,一般蛇是不會主動追着人咬的,應該隻是碰巧跟在你後面而已。
跑過來有沒有扯到傷口?
”
“沒有……”
楚漓說到一半,突然望着聿凜,整個人都停住了。
聿凜頓時心髒咯噔一聲,往下一沉,有一種這次要完的大事不妙感覺。
還沒來得及想出什麼解釋,楚漓臉上的表情已經從心有餘悸變成驚訝詫異,從驚訝詫異變成恍然大悟,再從恍然大悟裡透出惱怒和諷刺的神色來,挑着音調,陰陽怪氣地開了口。
“喲,太子殿下腿上的傷勢好得這麼快,一刻鐘之前還隻能慢騰騰地挪着走,現在突然就能健步如飛了?
”
聿凜:“……”
他覺得就算是給他一年時間,他也實在是想不出來該怎麼解釋。
他本來有第一流的演技,裝了這麼多天一直滴水不漏,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然而剛剛聽到楚漓驚慌喊救命的時候,他瞬間把所有的僞裝全都抛到腦後忘得一幹二淨,身體比大腦更快地做出了反應。
楚漓本來心大神經粗,就算有一些不合理的小細節,她也不會注意到。
但聿凜剛剛用那種速度從樹林裡飛奔過來,她要是再反應不過來的話,不是眼瞎就是出門沒帶腦子。
“你的傷應該早就好了吧?
”楚漓冷笑,“難怪後來一直不讓我看傷口,一瘸一拐地裝得倒是挺像啊?
”
聿凜一句話也沒辯解,語氣盡量放軟下來,低聲開口。
“是……我的傷已經好了,隻是想跟你在這裡多住幾天而已……”
這時候找任何理由來糊弄楚漓都隻能适得其反,還不如說實話,至少能夠表明他的誠意。
“是麼?
”楚漓譏諷地笑了一聲,“躲在樹上的那位,劍衣是吧?
可以下來了,手上一直拎着兩隻雞不嫌臊得慌?
”
她剛剛從遠處跑過來的時候,樹林裡這個方向正好沒有遮蔽物,一眼就被她看到了劍衣的身影。
當時聿凜和劍衣兩人被她一喊救命,注意力全都在她的身上,聿凜忘記了假裝腳上的傷勢,劍衣的第一反應也沒有躲起來,結果自然被楚漓給看到了。
那時候楚漓還沒反應過來,現在發現聿凜在假裝受傷騙她,頓時想起了剛才跟聿凜站在一起的那個身影是誰。
已經被楚漓說破,劍衣隻能一臉苦逼地從樹上下來,手上還提着兩隻腳爪朝天的死野雞,滿地直掉雞毛,以至于氣氛更加尴尬得像是要飛起來。
“難怪你每次出去打獵沒一會兒就回來了,我還以為這附近真的野物多得滿地跑,敢情都是别人拎過來給你的?
”
楚漓這時候越想腦子越清晰,語氣裡的譏諷之意也越來越濃,目光裡滿是冷笑,在聿凜和劍衣之間掃來掃去。
“這附近應該不止一個你的人吧?
你還騙了我多少次?
我估計那一整個木屋都是你趁着我昏迷的時候布置好的是不是?
……把我蒙在鼓裡騙得團團轉很有意思麼?
”
聿凜和劍衣兩個站在那裡低着頭不敢回答,像是犯了錯被當場逮住的小學生,隻能一言不發地挨老師的訓。
半天聿凜才生硬地低聲道:“我沒有覺得騙你很有意思,隻是想跟你在這裡多住幾天而已,因為出去之後你肯定會一直躲着我。
”
對于他的性格來說,現在這個姿态已經放得很低,甚至可以說是在低聲下氣地解釋。
楚漓看他這個模樣,心頭的火氣倒是莫名地一下子消了下去。
她剛剛的憤怒也就是一時冒出來的,一般人知道自己被騙了這麼長時間,第一個反應自然會是生氣。
但現在緩下來,她感覺自己似乎也沒必要生聿凜的氣。
聿凜從玉山派門人那裡救了她,照顧她養好傷,她還欠着他老大的人情要還。
他雖說出于他自己的私心,騙她在這裡多留了幾天,但并沒有做任何害她的事情,她不需要這麼怒氣沖沖地譴責他。
“算了,沒事。
”楚漓深呼吸了一口氣,“現在可以出去了吧?
我最好還是要親自去崇安一趟,不然那邊的聯絡我不放心。
”
“可以。
”聿凜沒有攔她,“你什麼時候回北晉?
”
“我……”
楚漓又有種不想回去的感覺。
她最近矛盾得厲害,也糾結得厲害,尤其是跟聿凜在樹林裡過了這十來天之後。
雖然現在知道全都是他蓄意安排了來騙她的,還是讓她感覺無法怪罪聿凜,也因而更加心煩意亂。
她不知道聿凜會這樣纏着她多久。
這個世界并不像她前世那樣,男女戀愛自由,人人都有接受和拒絕的權力。
聿凜是北晉太子,地位權勢比她這一介小小商人高了不知道多少,他們在這裡就是不平等的。
而以她對聿凜的了解,他絕非那種霁月光風的正人君子,心機深沉,涼薄陰詭,能用的手段多得是。
這次騙了她十來天時間,要不是發生意外的話她肯定至今還被蒙在鼓裡,就是最有力的說明。
如果她一直拒絕他的話,她不敢肯定他是會時間長了覺得不耐煩就自己放棄,還是采取更加強硬或者惡劣的手段。
要是後者的話,她到時候該怎麼辦?
而讓她更加糾結的是,她現在對聿凜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強烈的抵觸感覺。
盡管她仍然一直在告訴自己聿凜跟她根本不合适,這不是她在這個世界裡想要的男人,但好感卻是不管怎麼擋都擋不住的。
就好像聿凜這次騙了她,她也隻不過是開始的時候惱火,後來就沒法再生起氣來。
聿凜對她不能說不好。
救了她好幾次的命,因為她而廢了貞慶公主,她想要經商就送了她無數的房産和資源支持她經商。
公然上門去她家提親,位份直接就是太子正妃,沒有因為她隻是一介商女而有任何遮遮掩掩。
哪怕這次騙她,也是因為在乎她才會她身上花這麼多心思,隻為了跟她多待幾天而已。
他這種地位的人,不管要什麼樣的女人,都有大把大把的自薦枕席者排着隊等着他挑。
但他隻這樣對待她一人。
沒有幾個女子會理智到對這些完全無動于衷。
然而誰也不敢說他現在能這樣待她,以後是不是能夠始終如一,而不是因為她不同于這個時空的一般女子而對她一時興起,等得到後沒有了新鮮感,就對她失去興趣。
即便他自己願意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以他的身份,也有太多能夠影響他的因素。
這實在不是一個能夠讓她放心托付的男人。
這一切現在纏成一團亂麻,讓她不知道該怎麼梳理才好。
就連跟她來自于同一個時空的水濯纓,也給不了她什麼建議,更不用說這個時空裡的其他人。
聿凜看她思緒一團糟的樣子,沒有再逼問她,淡淡地道:“一時不想回去也可以,北晉那邊你的生意我會讓人幫你照管,等你把東儀的事情處理完了再說。
我送你去崇安。
”
楚漓沒說話,默默地轉過身去,往樹林外面走。
聿凜在後面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暗,深不見底。
她好不容易才對他有點好感,他現在不能逼得太緊,否則很容易又引起她的抵觸。
這就像是他小時候去秋獵,越是被引到籠子口的果子狸,越是不能受到任何驚動,否則一下子就被吓跑了。
他遲早有一天會讓她接受他。
聿凜突然開口道:“等等。
”
楚漓如臨大敵地轉過身來:“幹嘛?
又不讓我走了?
”
聿凜:“你方向走反了。
”
楚漓:“……”
……
崇安附近,湘山行宮。
水濯纓在這個沒有傘可以撐的“狂風暴雨天”之後,在床上裝死裝了兩天,好不容易才拖到绮裡晔對于他生日禮物的不爽感覺消退下去。
但是讓她仍然心驚肉跳的是,绮裡晔信誓旦旦地對她保證,明年她的生日保證會回敬給她一件更加具有紀念意義和深刻寓意的禮物。
她現在就在琢磨着明年三月份的時候要不要再提前離家出走一次。
還有一個多月才回崇安,水濯纓大約是天生的勞碌命,現在清閑久了,反倒覺得百無聊賴起來。
绮裡晔批閱奏折處理政務的時候她也會在一邊看,跟他讨論一下政事之類的,但是絕對不能直接幫他處理。
不是因為後宮不得幹政,而是因為她要是幫他處理了,就意味着他有更多空閑的時間,用來琢磨那些五花八門的變态花樣折騰她。
當皇後當成她這樣,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黴。
兩天後,從南疆南海岸邊那邊傳來一封信件,是晏染來的。
南海岸邊出海前往晏染海島的那個小漁村附近,建有一個聯絡點,有“雀網”的人守在那裡。
傳信的鳥類無法飛越海洋,晏染在海島上不能傳信到大陸,但到了海岸邊就可以傳信給内地。
晏染在信上說,他現在正在南海海岸邊,這一次回大陸是為了采藥。
問水濯纓現在身體恢複得如何,要是還有問題的話,他北上的時候順道來東儀給水濯纓看看。
水濯纓的身體已經基本上恢複健康,去年從海島上回來之後,又調養了好幾個月時間,現在白翼都檢查不出她還有什麼問題。
然而她還是沒有一點要懷孕的迹象。
以前可以說是性生活不規律,但現在她跟绮裡晔住在一起也有小半年時間了,以啪啪啪的頻率來算,一個月裡不管哪天是排卵期都能中标。
結果過了好幾個月還是毫無動靜。
“要是擔心的話,就傳信讓晏染過來看看。
”绮裡晔一邊戴着護指手套剝石榴一邊懶洋洋地說,“雖然我一點都不希望你生什麼孩子,但不能懷孕也算是身體不正常。
”
水濯纓瞥他一眼:“你怎麼知道不能懷孕一定是我身體不正常?
說不定是你的原因呢?
”
绮裡晔剝石榴的手頓住,緩緩擡起頭來,露出一個溫柔至極美豔至極的微笑。
“心肝寶貝兒,你是在懷疑我的男性能力有問題?
”
水濯纓:“……”
趕緊辯解:“咳咳……這不是在說你能力不行,也有可能是你的……反正這不是什麼恥辱丢人的事情,跟女子無法受孕是一樣的……哎我不是這個意思……”
绮裡晔帶着優雅豔絕傾國傾城的微笑,慢條斯理地脫下手套,手套上染了譽州進貢的瑪瑙石榴的鮮紅汁液,像是剛剛做過一場殘忍的活人解剖,上面沾滿了鮮皿。
“看來還是要好好向心肝寶貝兒證明一下,免得再有這種懷疑。
”
水濯纓:“……”
她是有多作死才會說出這種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