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明白過來,她不相信水濯纓,水濯纓更是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她。
水濯纓用青腰蟲這件事情來威脅她,其實根本就不指望她的配合,隻是為了能夠易容成她的模樣。
易容成另外一個人其實并不像傳說中的那麼容易,要麼直接殺了人剝下人皮面具來,要麼就需要對這個人的容貌了如指掌,這一點她也知道。
所以璟王府裡雖然有可能混進容皇後的内應來,但要假扮成府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并沒有那麼簡單。
結果她卻把這個機會直接送給了水濯纓。
紫翼在觀察秋月的容貌時,花了足有一刻鐘的時間,其實一心兩用,近距離地将她的容貌細節也盡數看在眼中。
等她離開了之後,紫翼易容成她,把水濯纓易容成秋月,頂着她和秋月的身份,兩人輕而易舉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璟王府。
她之前犯下的錯還可以說沒有造成什麼後果,她主動認錯又認得那麼誠懇,王爺想來也不會太怪罪她。
但現在水濯纓的逃走,幾乎全是她的責任,偏偏她自己又已經去王爺那裡坦白了所做的事情,現在是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根本連辯駁都無從辯駁。
院子裡所有人都清楚水濯纓對即墨缺的重要程度,現在水濯纓沒人救沒人搶,幾乎就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輕而易舉地自己逃了,本以為即墨缺就算再喜怒不形于色,這次怎麼也該大發雷霆。
但即墨缺的神色仍然從容平靜,看不出絲毫動怒的樣子,目光掃視過衆人,歎息了一聲。
“本王有點失望。
”
幾乎就在他話音剛剛落下的同時,屋外有暗衛的身影隐約一現即逝,數十道幾不可見的細小黑影從門口窗口外面飛射進來。
跪了滿屋子的人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屍體橫七豎八堆滿一地。
每具屍體的眉心或者前額上都有一個小紅點,像是被細針穿腦而過。
汀蘭對着這一屋子的屍體,渾身劇烈顫抖着,面色一片死灰。
跟了王爺這麼久,她知道王爺手下從來不留無用之人,對于不能盡責或者犯了錯誤的下屬,絕不會有任何心慈手軟。
這些暗衛和院子裡的下人不過是失職,就面臨了毫不留情的處死,那她這個罪魁禍首又會怎麼樣?
即墨缺沒有對後面的屍體看一眼,走到面無人色地跪坐在門口的汀蘭面前,輕輕彎腰将她扶了起來。
汀蘭全身抖得不可開交,望着即墨缺溫潤平和的目光,突然哭了起來,堅持跪在即墨缺腳下不肯起身。
“王爺……全是妾身的錯,妾身罪該萬死……無論王爺怎麼處置妾身,妾身都毫無怨言……”
即墨缺低頭望着她,也沒有再堅持扶她起來,歎了一口氣。
“這次你實在是錯得大了些……這樣,你去郊外莊子上住一個月,靜一靜心,想清楚了再回來。
”
汀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犯了這麼大的錯,王爺竟然隻是罰她去郊外莊子上住一個月,而且聽這意思,一個月之後就可以回來?
這比她想象的處置要輕上百倍,跟其他被處死的下人們比起來,更是不值一提。
即墨缺擡手幫汀蘭拭去滿臉的淚水,語聲溫柔:“你自然跟其他人不一樣,就算犯了錯,怎麼能相提并論?
”
“王爺……”汀蘭淚眼盈盈地望着即墨缺。
果然,即墨缺對她還是有顧惜有情意的,縱然處罰别人的時候不留任何情面,對她也還是舍不得下重手。
“去吧。
”即墨缺微笑,“這一次回來能有些長進,也不枉了本王對你一片苦心栽培。
這世間隻得一個你而已,本王不會輕言舍棄。
”
汀蘭感動得無以複加,全身又是微微顫抖,隻不過這次是極度喜悅的顫抖。
對着即墨缺深深一拜,情意無限,依依不舍地轉身離去,一步三回頭。
即墨缺在後面目送她離開,嘴角仍然帶着那一縷柔和的微笑,目光卻早已像是遙遙穿透汀蘭的背影,看到了更遠的其他地方,看着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在三年前,還是個細細瘦瘦弱不勝衣的小女孩,看過去一陣風吹過來就能倒。
三年後已經長成一個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仍然是生着一顆七竅玲珑心,聰明得令人心驚。
聰明的女子并不是沒有,汀蘭也并非愚蠢之輩,隻可惜女子的聰明往往隻用在後宅的勾心鬥角上,隻局限在那方寸之地。
一遇到情愛之事,就難以脫開滿懷兒女情長,隻剩下心狠、固執、瘋狂……唯獨沒有剩下腦子。
他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也像這樣陷入情網,但就算不考慮這一點,汀蘭這樣的水平也遠遠不是她的對手。
素手翻覆天下風雲,玉指執掌江山棋局,她的謀略之大格局之廣,遠遠超越了他所見過的任何女子。
境界雲泥之别。
“果然……這世間隻得一個你而已。
”
……
水濯纓和紫翼從璟王府後門出來,拐入一條小巷,披了一身黑袍,戴着兜帽的绮裡晔正在那裡等着她。
她遠遠剛見到他的身影,下一瞬間眼前一花,已經被他緊緊攬入懷中。
“等等……”水濯纓在他懷裡掙紮,“周圍還有人……”
“管他們去死。
”
绮裡晔低頭下來正要吻她,看見她臉上頂着的那張秋月的臉,嫌棄地用手擦了兩下沒擦掉,問後面的玄翼:“有沒有帕子?
”
被管他去死的玄翼默默無言地遞上兩條濕帕子,感歎自己越來越無愧于十佳護衛多面小能手這個稱号,提前預測到貴妃娘娘頂着一張易容的臉出來主子肯定會不爽,所以一早就準備好了濕帕子等着,一條怕擦不幹淨還準備了兩條。
從之前一口氣殺數十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冷皿殺手,到現在善解人意得連帕子都是他來準備的居家好暗衛,他覺得他也是不容易。
绮裡晔用濕帕子給水濯纓擦幹淨臉上的易容:“一出來就可以擦掉,頂着一張其他女人的臉,礙眼。
”
璟王府裡條件有限,紫翼不可能帶太多易容材料進去,也沒有多少時間來精心易容,所以現在兩人臉上這種是塑形上去的肉色膠狀物,逼真度雖然比人皮差了很多,但好處是使用起來簡單,方便快捷。
易容後用水就可以化開,基本上隻能在短時間内一次性使用,面部表情會顯得比較僵硬不自然。
不過她們剛剛隻是從璟王府裡面走出來,沒有跟人長時間接觸,這種程度的易容也夠了。
水濯纓易容下的一張臉露出來。
最近她在璟王府好吃好喝地養着,非但不見憔悴,氣色反而還比在海島上天天被绮裡晔折騰的時候好了兩分。
雪白柔嫩的肌膚深處透出天然的紅暈,像是無暇美玉中凝固着嬌紅的玫瑰花瓣,若隐若現。
在陽光的映照下,晶瑩通透,竟似綻放出淡淡的光華來。
绮裡晔一見她在敵人的府邸裡面關了将近一個月,看過去精神狀态居然比跟他在一起的時候還要好,一雙鳳眸頓時微微眯了起來。
紫翼雖然可以從璟王府内給他傳信,但隻能抓準時機偶爾偷偷傳一兩次,信上也是要多簡短有多簡短,寥寥幾個字而已,根本不可能像玄翼那樣長篇大論地天天給他傳記叙文出來。
所以他最多隻知道水濯纓在璟王府内沒事,卻不知道她過的到底是什麼樣的生活。
他眯起的鳳眸緩和開來,沒有直接興師問罪地質問,而是用一種格外溫和的語氣開口,充滿了關切之情。
“愛妃這些天在璟王府裡過得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