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濯纓這一病就病了兩天。
不管怎麼喝藥,病情都沒有一點好轉,僅僅是維持在沒有惡化的狀态而已。
發燒倒也不是一直持續,而是斷斷續續的,每次熱度退下去幾個時辰,以為好了一點的時候,就又開始燒起來。
晚上睡着的時候一般會好些,白天更為嚴重。
一發燒就是全身滾燙,臉色潮紅,身上的汗水猶如小溪一般滾滾而出,看過去十分嚴重,
白翼去尋找藥材的地方是東儀南邊,“雀網”剛剛才聯系上他。
但雖然聯系上了,白翼趕到瀚州城來也需要好幾天時間,到時候水濯纓都不知道病成什麼樣子了。
瀚州城裡的大夫們實在治不好皇後娘娘的病,現在已經快被绮裡晔逼到崩潰,一個個恨不得自我了斷了以求解脫。
不僅僅是瀚州的大夫們被禍害,绮裡晔還命人把附近幾個城鎮上但凡有點名氣的大夫全都給抓到了瀚州。
以緻于瀚州知府的府邸中聚集了足有幾十個大夫,天天苦逼地在院子裡你看我我看你,欲哭無淚。
當然還是沒有什麼用,不過是讓绮裡晔更加煩躁暴怒,多摔幾張桌椅幾套茶具罷了。
可憐的瀚州知府這幾天被折騰得寝食不安,頭發都掉了好幾把。
為了早點把這兩尊大神請走,他給绮裡晔出主意,在全東儀懸賞妙手回春的神醫,誰能治好皇後娘娘的病,必有重賞。
绮裡晔發布了懸賞令,開出的酬勞是一千萬兩白銀,這對東儀甚至是整個中原的平民百姓來說,已經是一個沒有概念的巨額天文數字。
結果這懸賞令貼出去之後,一個敢上門的都沒有。
開玩笑,這麼多大夫都看不出原因的病,誰敢保證自己的醫術一定能治好。
一千萬兩銀子再多,也得有那個命拿。
東儀皇帝陛下的殘酷暴虐名聲,早在五六年前起就已經天下皆知,要是治不好,被直接砍了還沒什麼,要是被滅個滿門再加上十八獄裡關三五年最後挫骨揚灰,哪怕有全天底下的銀子也不值這個代價。
绮裡晔這兩天就像是魔鬼和火藥桶的結合體,走到哪裡哪裡一片寸草不生,周圍三丈之内沒一個人敢靠近,隔着好幾重屋子說話都要低聲細語小心翼翼的,生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成了被炸得粉身碎骨的炮灰。
他來的時候沒帶宮人過來,又覺得瀚州知府府上的下人全是飯桶蠢貨,不讓其他人照顧水濯纓,給她喂飯、換衣、洗澡都是他自己親自來。
水濯纓現在隻能喝點清粥之類,倒是天天要喝大量的水,因為出汗出得太多,不補充水分就得脫水。
每一次發燒出汗之後都得洗澡換衣服,一天下來有時候得四五次,隻有晚上才會睡得安穩些。
也就是這個時候,绮裡晔看她睡着了,自己才會也睡一會兒。
當然這照顧絕對不是什麼溫柔小意的伺候,绮裡晔的脾氣本來就沒好到哪裡去,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撒不出來,基本上是一邊照顧一邊訓水濯纓的。
水濯纓每次都不說話,隻是虛弱無力地半睜開眼睛,用一種楚楚可憐的,“我都已經病得這麼難受了你還忍心兇我麼”的眼神望着绮裡晔。
绮裡晔本來憋在肚子裡的火氣,頓時就不得不再壓到地底下去,闆着一張陰沉沉的美豔面容,耐着性子給她端茶送水,喂飯換衣。
水濯纓這一病,鬧得整個瀚州城,包括周圍的幾個城鎮全都雞飛狗跳,甚至超過了燕嶺蚩羅墓的話題熱度。
燕嶺那邊,玉花璇和拓跋焱得知水濯纓生病,回到瀚州城來看她。
玉花璇以前跟晏染在一起久了,也懂一些醫術,想來給水濯纓看看。
當時绮裡晔正好去了院子外面,房間裡隻有水濯纓一個人。
玉花璇進了房間,就看見水濯纓在房間中央伸懶腰拉韌帶舒展筋骨,臉色如常精神奕奕,絲毫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房間門一開,水濯纓幾乎是以可以媲美光速的速度一瞬間回到床上,一副虛弱的樣子轉過身來:“绮裡晔?
……”
玉花璇哭笑不得:“東儀皇後,是我。
”
水濯纓松一口氣:“我還以為绮裡晔這麼快就回來了。
”
“你的病怎麼樣了?
”玉花璇問道,“我也略懂醫術,可以給你看看。
”
她這話問得十分有試探性,因為剛才水濯纓那樣子看過去比她還要生機勃勃,還在那裡活絡經脈舒展身體,她實在沒法相信水濯纓真有傳說中病得那麼嚴重。
水濯纓笑着搖頭:“實不相瞞,我其實根本沒有生病,隻是在裝病而已。
”
之前在酒坊中的時候,她就已經做好了裝病騙绮裡晔的打算。
借柳長亭的人傳信回崇安,假傳有珍稀藥材出世的消息給白翼,把白翼騙到東儀南方去。
隻要不是白翼來給她看病,她裝病就不容易被拆穿。
至于怎麼裝病倒是個難題。
她本來是打算狠狠心給自己下點毒藥,做出病重的效果來,但是绮裡晔對于各種毒藥的了解實在是太廣泛,她擔心到時候一眼就被他識破,反而會更慘。
幸好之前發現了柳長亭那種能夠發熱出汗的運功方法。
柳長亭去燕嶺之前教給了她,這幾天她沒事就運個功假裝發燒。
柳長亭自創的功法,就連绮裡晔都不知道,自然也識破不了。
脈息也是她自己運真氣弄亂的,那些普通大夫不懂武功,自然不明白她的病因所在,給她開那些清熱藥物根本沒用。
柳長亭說過她内力修為尚淺,運功沒有療毒療傷的作用,不過反正能夠強身健體也就夠了。
幾天下來出了不知道多少汗,等于就是做了好幾天的汗蒸一樣,排出毒素,一身輕松。
隻是天天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活動,讓她感覺身體有點僵硬生澀,所以剛剛才會趁着绮裡晔出去的時候下床舒展筋骨,不然再一直不動,非得生鏽了不可。
還有就是沒東西吃,連喝了好幾天的清粥,現在聞到小廚房那邊飄過來的香氣都感覺要流口水。
不過這些都隻是小代價,算不了什麼,跟绮裡晔能讓她生不如死的懲罰比起來,讓她喝一輩子的清粥都心甘情願。
玉花璇聽得感慨萬分,對水濯纓表達了發自肺腑的同情:“放心,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不過,你以後怎麼辦,難道打算就這麼一直裝下去?
”
“先裝一陣子吧。
”水濯纓也表示很無奈,“等到時間長了,绮裡晔的火氣消得差不多了再說。
”
雖然她覺得這個時間可能會很遙遠,但反正她也就隻能裝到白翼回來為止,到時候不管绮裡晔還放沒放棄懲罰她的想法,她都得讓自己的病趕緊痊愈。
玉花璇坐了坐就準備告辭了,拓跋焱正在房間外面等着:“女神,東儀皇後的病怎麼樣了?
”
玉花璇本來是想告訴他真實情況的,想想拓跋焱的大粗神經,還是改了口:“我也看不出來,不知道病因是什麼。
”
拓跋焱蹲在房間門口,一臉憂郁,那小身闆和小氣質活脫脫就像是黛玉葬花一樣。
“老子……我本來答應這一個月裡要保護她的,結果還讓她被東儀皇抓到了,而且還被弄得病成這個樣子,我突然感覺很慚愧……”
玉花璇心說水濯纓要是不病的話,現在的樣子肯定比病成什麼樣都要慘,安慰拓跋焱道:“沒關系,她也不是什麼大病,過段時間應該就會沒事的。
”
“我還是在這裡等等吧。
”
拓跋焱深沉地歎了口氣,靠在房門邊,從懷裡摸出本詩集來,對着上面的詩抑揚頓挫地念:“月落烏帝相滿天,江楓漁火對秋民……”
玉花璇:“……”
她還是走吧,不打擾人家用功學習了。
……
房間裡面,水濯纓趁着绮裡晔還沒回來,從屋頂上把玄翼叫了下來。
她知道玄翼從一開始就猜到她在裝病,不過一點也不擔心。
玄翼要是把這事告狀給绮裡晔,她不好過,绮裡晔也别想好過,绮裡晔麾下的所有下屬都會跟着遭殃。
玄翼這些年來飽經人間疾苦的磨煉,早就不是當初那個一門心思什麼事情都會坦白給绮裡晔的單純暗衛,不會這麼傻。
“皇後娘娘,有什麼吩咐?
”
玄翼對水濯纓也是佩服的。
苦肉計能用到這份上,實在不容易。
“你能不能想點辦法,盡量阻攔一下白翼,讓他遲點回來?
”水濯纓低聲問道,“或者隻要能讓他沒法給我看病就行。
”
剛剛傳來的消息,白翼已經到了東儀中部,兩天之内就可以趕到瀚州,但她覺得兩天時間還是太短了。
“恐怕很難。
”玄翼無奈,“屬下是‘蛇信’統領,做什麼事情太容易被主子發現,而且白翼自己也會懷疑的。
”那個死腦筋的家夥現在還沒學會在主子面前有所保留。
水濯纓頭疼:“那能不能派别的随便什麼人,給白翼下點黑手,把他截在半路上?
”
玄翼嘴角一抽:“這個……屬下有點下不了手……”
雖然這也關乎他們自己的未來,但白翼為人太認真,主子下令他以最快速度趕來他就必須以最快速度趕來。
要給他下能把他截在半路上的黑手,這個黑手必須是至少要白翼的半條命,讓他完全動不了才行。
否則隻要他還有一口氣在,爬也會爬到瀚州城來。
而且,白翼要是一直來不了的話,皇後娘娘的“怪病”久久不愈,主子這樣下去非得急瘋了不可。
玄翼頓了一下,鼓足勇氣問了一句十分逾越的話。
“那個……皇後娘娘,這麼裝病騙主子,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
這幾天來他一直在看着主子在為皇後娘娘焦心勞神,盡管表面上沒什麼表示,其實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有多擔心,吃飯睡覺的心思都沒有。
皇後娘娘裝病自然是迫不得已,不過他現在也有點同情主子。
本來是殺氣騰騰地追來找皇後娘娘算賬,結果現在被騙得團團轉,為了正在排毒養顔的皇後娘娘心急如焚,天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還有整個瀚州城,也被折騰得雞飛狗跳,不得安甯,所有人都得縮頭縮頸大氣不敢出地過日子。
水濯纓眼睛望着上方的屋頂:“我的良心活蹦亂跳。
”
她良心會痛的話,要痛的地方就遠遠不隻是良心了。
要是她不裝這個病,現在估計就是被綁着鐵鍊鐐铐鎖在十九獄的籠子裡面,嘗遍手段受盡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雖然她對于周圍衆人也有那麼一丁點點的小愧疚,但跟绮裡晔的變态恐怖比起來……還是讓他們雞飛狗跳去吧。
玄翼又是嘴角一抽:“咳咳……白翼那邊屬下是真沒什麼辦法,也不建議您再拖時間,您還是想想這兩天裡怎麼讓主子消氣更好……”
院子外面遠遠傳來腳步聲,玄翼話音一斷,壓低聲音道:“主子回來了,屬下告退。
”
說着便從另一邊的窗戶翻上了屋頂,水濯纓趕緊躺上床去拉過被子。
她裝病還有一點痛苦,就是現在大熱天的不得不被绮裡晔逼着蓋薄被子,幸好瀚州城偏北方,沒有崇安那麼熱,勉強還可以忍受。
绮裡晔開門進來,手裡端着一盤鮮豔欲滴飽滿誘人的水果,桃子、葡萄、荔枝、紅李之類,都是夏季應時的溫性水果。
這兩天水濯纓喝清粥喝得一點胃口都沒有,向绮裡晔要其他吃的,绮裡晔特意去問了那些“沒用的庸醫”,得到的小心翼翼的回答是可以吃點清淡的東西。
他就讓人搜遍瀚州城,送了這些最新鮮的當季水果來。
水濯纓裹着被子閉着眼睛躺在那裡,臉朝着床内側假裝在睡覺。
绮裡晔走到床前,探了一下水濯纓的前額,微微有點發熱,覆着一層薄薄的汗珠。
水濯纓現在控制運功已經控制得越來越熟練,體溫升高個一兩度,出一層汗是分分鐘的事情。
當然一天到晚地運功她的内力吃不消,而且一直熱着人也不舒服,所以她的發熱是一陣一陣的,晚上睡覺的時候運不了功,自然就恢複正常。
“又開始燒了?
”
绮裡晔蹙眉,不耐煩地做了一個手勢,外面落進來一個戰戰兢兢的暗衛。
“把那群庸醫全都砍了!
大卸八塊扔去喂狗!
”
水濯纓的病情雖然沒有惡化,但身體也受不了一直這樣病下去,幾天裡整個人仿佛就瘦了一圈,本來好不容易有點圓潤的小臉都尖了下去。
那群大夫為了顯示自己有在努力看病,已經換了三次藥方,其實都是換湯不換藥,一點用也沒有。
反正過兩天白翼就要回來,還留着這群廢物的命幹什麼。
那暗衛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地領命要出去,水濯纓半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拉住绮裡晔的衣袖,弱弱地開口。
“你先别生氣……我的病好不了,說不定不是那群大夫的原因,白翼來了也是這樣。
”
绮裡晔不耐道:“那為什麼?
”
“因為我害怕……”水濯纓委屈地小聲咕哝,“病好了你又得懲罰我,而且懲罰得肯定比病更重,這樣我哪裡還敢好起來……病人的心理也是很重要的,要是病人潛意識裡都不想讓自己病好的話,最高明的大夫來了也沒用。
”
绮裡晔冷笑一聲:“你還敢用這病來要挾我?
你已經嫁給了我,是我的皇後,居然還為了個野男人把我困了一天一夜自己逃出去,你自己說你要不要被懲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