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濯纓撲在他的懷裡,被他抱着,帶着一種朦朦胧胧的笑意擡起頭來看他。
“不會的,不是有你接着我麼?
”
即墨缺也笑了。
他這樣笑起來的時候,眉眼間全是春水秋月般的溫柔之意,溶溶浸染開來,直滲透到眼底最深處,在冬日裡仿佛能融化滿園的冰雪。
被籠罩在這柔和寵溺的笑意中,就像是被籠罩在和煦的三月初陽之下,全身都是溫暖的。
“是,我會接着你的。
”
他攬着水濯纓,目光越過她的頭頂,看見了遠處坐在長廊裡面的言子衿。
“皇後怎麼會在這裡?
”
即墨缺面容上的笑意幅度不變,看過也仍然像之前一樣溫和,然而那種深至眼底的溫柔和暖意,隻有他看着水濯纓的時候才會有,一轉向别人,就立刻消散了下去。
言子衿早就站起來,對即墨缺福身行了一禮。
“皇上恕罪,臣妾并無他意,隻是看夫人一個人枯坐在這裡無趣,所以上來攀談了幾句。
”
即墨缺的目光從周圍那些宮女嬷嬷們身上一個個掃過去,盡管并未露出什麼怒意,但所有被他看到的人卻是下意識地齊齊倒退了一步,全身發涼,背上頃刻間冒出一層冷汗來。
水濯纓在他懷裡睜着一雙茫然的大眼睛擡頭望着他,他低下頭來,柔聲問道:“纓兒,你覺得皇後怎麼樣?
”
“還好……”水濯纓懵懵懂懂地說,“她說我才是你真正的皇後,她不會跟我搶你,所以我不讨厭她……”
即墨缺又笑了起來,摸摸她的腦袋:“她說得對,你才是我真正的皇後。
”
他就當着一身皇後華服的言子衿的面說這句話,言子衿也隻是柔順地低着頭,一言不發,沒有露出半點幽怨不忿之色。
即墨缺望着言子衿,淡淡道:“既然纓兒願意跟皇後說話,朕上朝的時候,皇後可以陪一陪纓兒,以免纓兒日長無聊。
僅限于此而已,其他的時候,朕還是不希望任何人跟纓兒走得太近。
”
言子衿的頭垂得更低:“是,臣妾謹遵皇上之意。
”
“回端華宮吧,午膳的時辰也快到了,”
即墨缺帶着水濯纓,轉身從長廊前離開,走過言子衿帶來的那兩個宮女和一個太監的時候,目光落到了那太監的身上。
這太監個子十分高大,容貌還算周正,男子氣息頗重,看過去不像是在宮裡混久的太監,沒有那種不陰不陽的圓滑感覺,
“皇後身邊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個太監?
”即墨缺緩緩地轉頭望向言子衿,“朕怎麼不知道?
”
“回皇上,這是臣妾娘家的一個遠房親戚,之前來投靠臣妾的娘家。
”言子衿低頭說,“因為他……天生有缺陷,臣妾便帶他進了宮,也算是正得所用。
”
即墨缺的目光在那太監的臉上停留了片刻,沒說什麼,帶着水濯纓繼續往前走去。
……
北晉,邺都,太子府。
“殿下,太子妃已經被我們帶回來了。
”
劍衣一臉頭疼之色地對剛剛趕回來的聿凜禀報。
他後面站着三五個侍衛,押着一個穿了身廚房裡燒火丫頭穿的粗布衣裳的女子,女子臉上全是黑煤灰,幾乎看不清本來面目,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冷冰冰地望着聿凜。
聿凜走上前去,俯視着她:“你逃不掉的。
”
楚漓冷笑:“一次逃不出去,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一千次。
要麼你殺了我,要麼我總有一天會逃出去。
”
後面的劍衣隻覺得更加頭疼。
太子妃自從被關在太子府裡面以來,已經數不清逃過多少次了。
她雖然性子烈,并不是那種隻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無腦女子,也不尋死覓活大吵大鬧,但就是能折騰出幾百種花樣來逃跑。
殿下不可能真的拿她來當囚犯對待,天天綁着她或者點着她的穴道,最多隻是軟禁而已。
但這個軟禁就軟禁得極為艱難。
她在裡頭提出什麼要求,非得要這個要那個,他們這些侍衛不可能裝作沒聽見;她嚷嚷着自己有個頭疼腦熱,不管是不是真的,他們也不可能不理。
就這中間一來二去,沒法一直把她好好關在房間裡,她能找到無數的機會往外逃。
殿下有繁重的政務在身,不可能天天守在她這裡,隻苦了他們這些看守她的侍衛,被她折騰得苦不堪言。
不敢把她怎麼樣,但是又要百般防備着她逃跑,天天應付她一個比一個稀奇古怪的花招詭計,日夜不得安甯。
聿凜淡淡道:“一千次一萬次都好,你能逃一輩子,我便看着你一輩子。
我自然不會殺你,但你即便死,也隻能死在我的身邊。
”
楚漓咬牙切齒,剛要說話,聿凜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她死命掙紮了一下沒有掙脫,一巴掌朝着他揮過去,這一隻手的手腕也被他抓住了。
“乖一點。
”聿凜說,“跟我進一趟皇宮。
”
楚漓又是一腳朝他踹過去:“乖你妹!
”
聿凜的長腿輕輕巧巧地一伸,便卡住了她的腿,帶着她身子一轉,把她整個人壓在檐廊下的一根柱子上。
“今天是除夕,我們必須進一趟皇宮,見見我母妃。
要麼你自己跟着我去,要麼我封了你的穴道帶着你去。
”
聿凜、楚漓和莫秀容之間的事情,聿凜是全部瞞着齊妃的,隻讓齊妃安心養病。
齊妃性子太軟,要是讓她知道,她的病給聿凜楚漓帶來了這麼大影響的話,她肯定要愧疚自責胡思亂想,身體情況隻會更糟。
包括這次楚漓跟聿凜和離的事情,外頭早就傳得沸沸揚揚全城皆知,但齊妃在深宮裡面養病,一步也不走出去,她本身就不是個喜歡聽八卦的人,聿凜在皇宮裡面下了死令,嚴禁宮人洩露,所以齊妃現在還對聿凜和楚漓和離的事情一無所知。
楚漓以前隔三差五就會來看齊妃,現在大半個月都沒進過宮,聿凜跟齊妃說的是他們之間鬧了不小的别扭,現在還在冷戰,連帶着皇宮也不進來了。
這要是換了别的婆婆,肯定容不下氣性這麼大的媳婦,但聿凜很了解齊妃,齊妃果然并沒有介意,還讓他多哄着點楚漓,當男人的心兇寬廣一點,退一步便退一步,夫妻哪有隔夜的仇。
但不管夫妻兩人關系怎麼不好,這大過年的,總要按着規矩進宮一次,哪怕露個臉也好,不然就太不正常了,齊妃就算再傻,也會覺得不對勁。
楚漓這才恍然驚覺,今天竟然已經是大年三十了。
她被聿凜抓回到北晉來的時候,小年已過,這幾天她一門心思地想着怎麼逃跑,幾乎沒有了時間概念,根本沒去注意是什麼日子。
兩個主子鬧得這麼僵,太子府裡面要麼像是籠罩着一層黑雲和寒冰,要麼就是像剛剛打翻了火藥桶一樣,雞飛狗跳。
在這種差得不能再差的氣氛下,也沒有下人還敢觸這個黴頭,去張燈結彩地為過年做布置,以至于楚漓都不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
“我不去!
”楚漓恨恨地瞪着聿凜,“我現在又不是你的太子妃,憑什麼還要像夫妻一樣跟你一起進宮?
”
“你就當是為了母妃。
”聿凜的語氣低軟下來,帶着幾分微弱的懇求意味,“我們的事情,母妃全然不知情,她的身體這一年下來本就虛弱,經不起再因為我們而焦心耗神。
要是被她知道我們因為她的病而和離的話……”
楚漓不說話了。
她跟聿凜之間現在真的是不共戴天水火不容,但齊妃是無辜的,甚至也是個受害者,她怎麼遷怒也遷怒不到齊妃的身上去。
而且她跟聿凜成親這一年以來,和齊妃相處得不錯,齊妃對她也頗為疼愛。
怎麼說都有這一段相處的情分在,她對聿凜是恨不得他滾得越遠越好,對齊妃卻有些硬不下心腸來。
更重要的是,她現在一直被困在太子府裡面,太子府中層層看守包圍,每次逃跑連這院子的院牆都逃不出去。
要是能出太子府的話,人在外面,逃跑起來興許能更容易一些,從皇宮裡回太子府的那一段路上就有機會。
她咬着嘴唇,像是猶豫了半天,才不情不願地應下來。
“好,我就去這一次。
”
雖說答應了,她也沒給聿凜什麼好臉色。
兩人一同進宮,一路上她就跟一具冰雕一樣坐在馬車裡,距離聿凜遠遠的,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到了齊妃居住的玉漱宮中,兩人一起走進大門,正碰到一個披着灰鼠鬥篷的女子從裡面出來。
那女子應該隻是二八年華,卻穿了一身暗淡老氣的深色衣裙,也沒有帶任何首飾,一張面容本來長得十分秀美,現在看過去卻像是一朵在黑暗中長時間不見天日的花,已經幹枯萎縮下去,憔悴不堪,沒有一點顔色。
她的前面和後面各自緊緊跟着兩個護衛,面若冰霜,像是押着犯人一樣,帶着她往玉漱宮外面走去。
楚漓在看到莫秀容的時候,一股火氣頓時冒了上來。
她上次見到莫秀容也是在玉漱宮中,那時候她還根不知道莫秀容是聿凜側妃的事情,隻以為莫秀容是因為壞了名節而落得這個樣子,還有些憐憫莫秀容。
後來知道的時候,她失望和傷心的重點都在聿凜納了側妃卻瞞着她大半年上面。
這大半年内聿凜肯定已經在莫秀容身上想過無數方法,都無濟于事,她就算去找莫秀容撕逼也沒用。
但是現在見到莫秀容,她肯定還是憤怒的。
就是這個女人不要臉地插在了她和聿凜中間,用卑劣的手段,拿齊妃的性命來威脅聿凜。
她和聿凜關系的破裂,這一切矛盾的起源,都是因為莫秀容。
莫秀容今天正好進宮給齊妃針灸,突然在這裡見到楚漓,也是驚訝不已。
聿凜上次不是說楚漓已經知道她是他側妃的事情了麼?
那他們應該已經分開了才對,為什麼楚漓還會以太子妃的身份出現在這裡?
楚漓冷笑一聲。
“莫側妃,你現在還是太子的側妃,我沒叫錯吧?
”
楚漓身上的火氣和殺氣實在是太盛,莫秀容整個人一縮,下意識地往後倒退了一步。
聿凜性情冷靜沉穩,即便是對她最憤怒最仇恨的時候,也能控制得住自己,不會因為一時沖動就對她做什麼。
但楚漓不一樣,她以前在宮中見過楚漓那麼多次,看得出楚漓是個火爆的烈性子。
她跟楚漓可以算是仇人,楚漓在這裡一見到她,肯定是恨不得掐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