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皇後和夏澤長公主的大婚婚禮持續了整整三天,終于漸漸落下帷幕。
崇安城的臣民百姓們在這三天裡,看遍了他們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再看到第二次的盛大場景,歎為觀止。
但就是作為婚禮正主的皇後娘娘和曦和長公主,不,現在應該被稱作皇妃娘娘,自大婚之後便一直沒有出現,甚至連鳳儀宮的寝殿都沒走出來過。
寝殿外面,長長兩排身披紅紗的美貌宮女在門口低頭侍立,其中一排手上端着各種各樣的菜肴、面點、果品、湯粥、酒水;另外一排則是端着疊好的衣物,盥洗用品,布巾手爐之類。
所有人盡管全都低頭斂息,鴉雀無聲,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但目光一個個不自覺地往寝殿裡面的方向瞟。
鳳儀宮中的宮女本來最是訓練有素,不該看不該聽的時候就跟瞎子聾子沒什麼兩樣。
而且在鳳儀宮中待久了,長期在容皇後的耳濡目染之下,三觀節操早就已經碎成了渣渣,心理承受能力比一般人大得多。
但在這種已經不隻是碎人三觀節操,而是能把渣渣再次碾成粉末的情況下,還是忍不住熊熊燃燒的好奇心。
兩個女人的洞房啊!
而且居然一場洞房三天了還沒出來!
這裡面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終于,寝殿的正門開了,白翼從裡面走了出來。
一張清淡的面容上連着脖頸和耳後根都一起微微泛出紅色,低着目光不跟衆人對視,看那樣子尴尬窘迫得像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所有的宮女眼前一亮,一下子都跟打了雞皿一樣興奮起來,下意識地伸長了脖子往寝殿裡面望去。
連一向清冷沉靜的白翼大人都臉紅成這個樣子,寝殿裡面得是多不可描述的場面?
但什麼也沒看到,寝殿裡還是那個樣子,皇後娘娘和皇妃娘娘的洞房似乎并不在寝殿外間。
白翼僵着一張臉,幹巴巴地吩咐道:“把東西全部送進去,放在外間裡就可以了,然後繼續在外面候着。
”
宮女們看不到八卦,隐隐露出失望之色,隻能一個個魚貫而入寝殿,把手裡端着的東西依次放下,然後一步三回頭地出來。
白翼吩咐完了,一點也不想在這裡停留,迫不及待地拔腿就走。
這些宮女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知道他作為醫者,不得不進去給皇妃娘娘看診,看到主子和皇妃娘娘洞房後的場面時有多崩潰。
他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急迫需要回去冷靜冷靜,找一大桶珍藏了兩百年的白開水洗洗眼睛。
……
十九獄裡。
正紅色的喜床寬大得猶如一片豔麗的紅色海洋,重重疊疊的紅色錦被,迎枕和靠枕之下,蜷縮着一個少女的身影,深深陷在一片紅色裡面,隻露出散在錦被上的一頭長長青絲,顯得格外纖小可憐。
绮裡晔随意披了一身松松垮垮的紅色外袍,坐在床邊,望着床上像隻蝦米一樣整個人緊緊縮成一團,把自己埋在堆積成山的枕被下面的水濯纓,鳳眸中含着笑意。
她現在就一直都保持着這種抱得跟球一樣的姿勢,怎麼都不肯松開,埋在被子裡面不出來。
明明是處在叫也叫不醒的沉睡當中,還是一碰她她就反射性地往床鋪深處縮,像隻遇到危險就拼命往沙地裡面鑽的小沙鼠。
以前她累極的時候,天塌下來也是連動都不會動一下。
這是三天來實在是被他折騰得怕得狠了,才會有這樣的本能反應,連睡着的時候都對他的觸碰充滿了恐懼。
绮裡晔微微一笑,起身往十九獄外面走去,宮人們應該已經把吃食酒水送到寝殿裡面來了。
他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十九獄的房門外面,床鋪上的紅色錦繡堆一動,從被子下面鑽出一個披散着淩亂青絲的小小腦袋來。
水濯纓其實并沒有睡着,盡管累得要死困得要死,上下眼皮在不斷地打架,直恨不得真的一頭栽倒在床上睡到地老天荒都不醒來。
但為了不在這十九獄裡面被绮裡晔吞得屍骨無存,她剛剛還是一直用最大的意志力保持着清醒,豎着耳朵聽床外绮裡晔的動靜。
掃視了十九獄一圈,見绮裡晔确實已經不在這裡面,這才以最快的速度鑽出錦被從床上下來。
就這麼一動,她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全身的骨頭似乎已經變成剛出爐餅幹一樣的酥脆狀态,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咔嚓咔嚓地折斷。
肌肉筋脈則是化成了酸奶冰淇淋,又酸又軟,一分一毫的力氣都沒有,像是随時都會融化流淌下來。
水濯纓咬着牙,硬撐着下了床,從地上被撕得亂七八糟的她的衣服裡面翻出一小包東西來,正是她之前帶在身上的冷房香。
绮裡晔把她帶到這十九獄裡來之後,她根本就沒有機會用這冷房香。
白芨自然不可能跟到十九獄裡面來,而這個房間太大太空曠,就算在外面點上了,也波及不到房間裡面來。
這三天裡绮裡晔并非每時每刻都在折騰她,中間出過十九獄好幾次,給她帶吃的進來,但她那時候累得連醒都醒不過來,更不用說有那個力氣去點香。
绮裡晔不帶她離開十九獄,就說明他還是沒有要結束這場洞房的意思,而她實在是受不了了。
哪怕這冷房香的效果隻能持續幾個時辰,讓她完完整整睡上一個囫囵覺也是好的。
水濯纓手軟得幾乎抓不住那個紙包,抖啊抖地在床邊的龍鳳喜燭上把紙包點燃,就這麼個簡單的動作都幾乎燎着她的手指。
這時候,十九獄的門外傳來绮裡晔的腳步聲,她根本來不及找地方藏冷房香,不得不直接把正在燃燒的紙包往床底下一扔,趕緊爬上床去鑽進被子底下,剛剛照着原樣躺好,绮裡晔就帶着兩個食盒推門進來了。
水濯纓忐忑不安地窩在被子裡,感覺绮裡晔掀開了她腦袋上面蓋着的被子,伸手進被窩裡來拉她。
她往被窩深處一縮,绮裡晔動作柔和而又強硬地把她拉了出去,将她從床上抱起來。
水濯纓微微半擡起眼皮,隻迷迷糊糊地看了绮裡晔一眼,就又閉上了眼睛。
一半是她現在真的困得厲害,一半是她怕自己眼神裡面的細微閃爍會被绮裡晔看出端倪來。
她的演技一向是最最引以為傲的,但在绮裡晔面前很少能瞞得過去,他的那雙妖豔鳳眸簡直就像是X光透視儀一樣,仿佛掃一眼就能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绮裡晔抱着她靠在懷裡,端了一碗枸杞乳鴿湯過來,拿勺子給她一口一口地喂湯。
他以前喂她吃東西的動作還很生疏,現在照顧她已經照顧得十分熟練,然而這并不是什麼好事,因為他這照顧人的技能大部分都是在她被他折騰得動彈不得的時候練出來的。
他照顧她越體貼越周到,就隻能說明她越慘。
水濯纓提心吊膽的,這一碗精心炖制的湯也沒喝出什麼味道來。
绮裡晔給她喂完了湯,剛剛拉過另一個食盒來,動作突然頓住了。
水濯纓的一顆心髒幾乎要跳到喉嚨口外面。
齊望月說過這冷房香燃燒的時候沒有煙霧,也聞不到任何味道,應該……不會被绮裡晔發現吧?
绮裡晔把她放在床鋪上,站起身來。
水濯纓把眼簾微微睜開一條小縫,仗着睫毛濃密,偷偷往外望去,绮裡晔就站在床前,一言不發,似乎是正在望着床邊的某個地方。
水濯纓背後的冷汗漸漸地冒了出來,整個人僵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隻能聽到自己心髒一下下猛烈跳動撞擊兇腔的聲音。
直到她感覺像是過去一千年一萬年那麼長的時候,绮裡晔終于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愛妃,你能不能解釋一下,這床底下的幔帳為什麼會燒起來?
”
水濯纓:“……”
燒起來……她怎麼知道為什麼會燒起來?
也許是剛剛有一個球狀閃電或者一隻噴火蜥蜴之類蹿進了房間,溜到床底下把幔帳點着了?
她還躺在那裡裝死,绮裡晔涼幽幽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再裝睡的話,本宮讓你一輩子都出不了這座十九獄,你信不信?
”
水濯纓全身一抖,不得不睜開眼睛。
绮裡晔右手手掌一翻,竟是以一股吸力直接将床底下那半包冷房香吸了出來,外面包的油紙已經被燒去大半,但是香料粉末本身還沒燒掉多少,落在他的掌心裡。
绮裡晔把目光涼涼地轉到水濯纓的身上:“這是什麼?
”
水濯纓心裡淚流滿面,答不出話來,绮裡晔也不再問她,傳令出去:“叫白翼過來。
”
剛剛回到岐黃司,暫時松了一口氣的白翼又被叫了回去,同樣也是在心裡淚流滿面。
等到看到绮裡晔手上那些香料粉末的時候,也微微抖了一抖。
“這香料是什麼?
”
“這……”
白翼自然認得這是什麼,但實在是沒那個勇氣回答,然而又不敢向主子撒謊說不認識。
支支吾吾地停在那裡,下意識地望向水濯纓,水濯纓正在拼命地朝他使眼色:“你要是敢說的話我跟你沒完!
”
绮裡晔的語氣放得更冷。
“說。
”
他這一個字出來,猶如千鈞寒冰落地碎裂開去,沒有任何一個下屬敢在這個時候違背他。
白翼終于還是顧不上水濯纓的威脅,硬着頭皮道:“這是寒水香。
”
“寒水香是什麼?
”
“是南疆的一種……香料。
”白翼斟詞酌句地說得十分艱難,“點燃的時候沒有香氣,但是……會讓男子的情欲在一段時間内減退,少量用不會留下影響,長期大量用的話,有可能會導緻……不舉。
”
說完整個人都是崩潰的,根本不敢去看水濯纓。
他也是無奈啊,盡管不想得罪皇妃娘娘,但是更不敢違逆主子。
皇妃娘娘到底是活得多不耐煩,才敢給主子用這種東西,主子怒了她還能好過?
水濯纓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去想要怎麼報複白翼,因為绮裡晔已經轉向了她。
剛才他命令白翼說明的時候,語氣還是森冷如冰,現在卻笑得溫和無比,美豔無比,美豔得令人心驚膽顫毛骨悚然。
一手緩緩撫摸上她的臉頰,指尖往下來到她脖頸上的大動脈皿管處,像是在感受她細嫩肌膚下面脈搏的隐隐跳動,又像是在考慮着要怎麼狠狠地掐斷它。
“不舉是麼……愛妃果然喜歡本宮準備的這座十九獄,看來是一輩子都不想從這裡出去了,嗯?
”
水濯纓:“……不,别……我沒有……唔!
……救命!
”
白翼:“……”
默默地轉過身去,好像已經沒有人注意到他了,他是不是可以離開回去了?
這次他需要一大缸珍藏兩千年的白開水來洗眼睛洗耳朵洗整個人……
……
绮裡晔終于從鳳儀宮裡出現露面的時候,已經是又過了六天之後。
這時候大婚早就已經結束,各國來的使臣都已經返回,大婚的後續事宜其他人也都已經處理妥當了。
整個鳳儀宮上下的人等這場持續了九天的洞房,等得已經完全麻木。
每個人在宮裡走路的時候,都感覺腳底下仿佛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響,那是衆人碎得鋪滿一地的三觀碴子的聲音。
果然不愧是專業打破曆史記錄三百年的容皇後,大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洞房也同樣是史上絕無僅有。
小皇帝元真钰這麼多天沒有見到绮裡晔,绮裡晔一出來就粘着他,不高興地抱怨:“皇後姐姐,快來陪钰兒上朝,钰兒不喜歡一個人上朝。
”
绮裡晔從來不是事必親躬的作風,自己隻決斷最重要最關鍵的事情,剩下的都交給下屬和心腹臣子。
在前往夏澤迎親之前,他已經把東越絕大多數國事處理妥當,隻要沒有重大緊急事件發生,足以保證他離開一個半個月時間,朝廷政事照樣正常運轉。
绮裡晔摸了摸小皇帝的腦袋:“好,本宮這就陪你去上朝。
”
在其他人眼裡,可能覺得一國皇帝的腦袋被這麼當做小貓小狗一樣來摸,簡直是大逆不道。
但隻有東越皇宮中的人知道,能被一向殘忍狠辣的容皇後這麼對待的,小皇帝已經是除了皇妃娘娘之外僅有的一人。
沒人知道容皇後為什麼至今還要留着這個已經毫無用處的小皇帝,甚至對小皇帝可以說很不錯,并非隻是對待一個傀儡的态度,至少對一個心智不全的小孩子來說已經夠好了。
大半個月沒有出現在早朝上,下面的文武百官看到绮裡晔的鳳座終于出現在珠簾後面,全都僵着一張臉,帶着一種不可描述的心情和表情,不敢直視這位新婚洞房了九天時間的皇後娘娘。
這大半個月下來積攢了不少等待绮裡晔處理的政事,早朝一直持續到将近中午。
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快要退朝的時候,玄翼突然從後殿匆匆出來,趕到了绮裡晔的鳳座旁邊。
六翼護衛都有不用通報就可以出現在早朝上的特權,不過伺立在鳳座旁邊參與早朝的一般是青翼,身為水濯纓貼身護衛的玄翼趕到這裡,就說明水濯纓出狀況了。
绮裡晔轉過頭:“愛妃怎麼了?
”
玄翼一臉苦逼之色,靠近鳳座,彎着腰壓低了聲音。
“禀報主子,皇妃娘娘從鳳儀宮失蹤了……”
绮裡晔驟然變色,猛地從鳳座上站了起來。
玄翼幾乎是哭喪着臉,趕緊繼續說下去。
“皇妃娘娘應該沒有遇到危險,是她自己離開的,還在寝殿裡面給主子留下了一張字條,說是……說是不堪主子的家暴,已經離家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