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景象太過詭異可怖,水濯纓一顆心髒狂跳起來,第一個反應是她這身子有什麼怪病,導緻手上皮膚脫落成這個樣子。
但是,為什麼她絲毫不覺得疼痛,甚至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試探着動了動那兩隻觸目驚心的手,沒有任何異常,用一隻手的手指去碰碰另一隻手的手背,看過去是白骨森然和皿肉分明,但觸感分明還是柔軟的皮膚。
她看到的和碰到的不一樣?
水濯纓再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臂上,很快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外面的衣袖仿佛消失了一樣,她可以直接看到自己纖瘦細弱的手腕。
再往周圍的下人房裡面看去,眼前的所有物體,外層就像是變成了玻璃一樣,帶着一種若隐若現的半透明感。
有些較薄的東西,直接就成了全透明,能看到被套裡面的棉絮,床單下面墊的褥子,簾子後面的另一半房間……
她竟然像是有了透視能力!
水濯纓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那種奇妙的景象突然就消失了,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這時候她才發覺,剛剛的那種隐隐頭疼和眼睛發癢,也已經消退得無影無蹤,眼前反倒是清明了幾分。
她滿腹疑窦,還沒來得及再看,下人房外面突然響起一個語氣不善的女子聲音,是四姨娘身邊的大丫鬟玳瑁。
“聽雪院小廚房裡面的下人,全部出來,随我去正廳。
”
這大晚上的,要把小廚房的所有人都叫到正廳裡去,必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仆役丫鬟們趕緊紛紛出來,玳瑁正站在院子裡面,臉色很不好看。
管事的餘婆子賠着笑,小心翼翼上去問道:“玳瑁姑娘,敢問出了什麼事?
”
“這倒要問你們做了什麼。
”玳瑁冷冰冰掃了她一眼,“小廚房送出來的一道乳鴿湯裡面被加了木鸢子,姨娘喝了之後,入夜時就開始腹痛下紅,差點保不住身孕。
你們幾個誰也脫不了幹系,跟我走!
”
……
聽雪院正廳,屋裡烏泱泱圍了一大幫人。
丞相沈忱恭正在廳裡,一張國字臉,臉色陰沉得能滴下水來。
大夫人馮氏坐在一邊,一身華貴的玫瑰紫雲錦褙子,雖然年過四十但保養得宜,風韻猶存。
幾位少爺小姐也在,後面站了一群丫鬟婆子,連着府裡幾位姨娘都來了。
沈家已經多年沒有添丁,四姨娘好不容易才懷上身孕,肚裡的這個孩子格外金貴,沈忱恭期待有加。
如今險些小産,自然是阖府上下都被驚動。
懷着兩個多月身孕的四姨娘姚氏也在廳裡,腹痛和下紅這時候已經被止住,有氣無力地斜倚在美人靠上面。
一張平日裡豔如桃李的面容,現在浮白虛弱,看過去楚楚可憐。
小廚房裡的幾個下人都被帶了進來。
大夫人馮氏率先沉聲開口,不怒自威,帶着當家主母的氣勢。
“你們幾個蠢物是怎麼做的事情?
四姨娘查出有孕已經半月有餘,你們竟然還如此大意,把木鸢子這種大寒之物加到乳鴿湯裡面去,以緻四姨娘險些小産!
”
幾個丫鬟仆役吓得齊齊跪倒在地:“夫人饒命!
自從四姨娘有孕之後,小廚房已經把木鸢子全都收了起來,這半個月來從未用過!
而且,就算是拿木鸢子來調味,最多是放兩三顆,也不可能導緻小産啊!
”
木鸢子是一種東越特産的植物種籽,可作為烹饪中的調味品使用,有去腥提鮮的奇效,隻是性大寒,不宜多用。
這種調味料有價無市,十分難得。
沈府去年偶然得了幾兩木鸢子,沈忱恭寵愛四姨娘,全給了她的小廚房,四姨娘為此還在大夫人那裡炫耀過。
“胡說!
”大夫人疾言厲色,“大夫剛才說過,這湯裡面加的木鸢子少說也有一錢,難道是憑空冒出來的?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不長眼睛,誤加了木鸢子進去,現在在這裡狡辯,妄想推脫責任!
”
小廚房裡的幾人都知道,這個罪名要是真的下來,難逃一死,都吓得魂飛魄散。
那個粗使丫鬟小翠突然大叫起來:
“冤枉啊!
老爺,夫人……今天下午,珍珠姑娘也到過小廚房!
”
珍珠是大夫人身邊的一等大丫鬟。
小翠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大夫人和珍珠的身上。
“大膽賤婢!
”大夫人頓時大怒,“你這話什麼意思?
是說這木鸢子是珍珠加進湯裡去的?
難道是本夫人要暗害四姨娘不成!
”
四姨娘暗中哼了一聲。
這有什麼不可能的,她在府裡一向是最受寵的姨娘,現在又懷了身孕,風頭無兩,大夫人因為忌憚和嫉妒而要害她小産,再正常不過。
“奴婢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小翠哭道,“今天下午珍珠姑娘來小廚房,說要借一點桂皮,奴婢就去後廚拿了給她。
當時珍珠姑娘一個人在外間,而四姨娘的乳鴿湯就放在外間的爐火上炖着!
”
“胡說!
”珍珠也叫了起來,“奴婢今天下午根本沒有去過聽雪院!
老爺和老夫人如果不信,可以去問問聽雪院的看門婆子,有沒有見到過奴婢!
”
沈忱恭眉頭緊皺,叫了聽雪院的看門婆子和院裡的灑掃丫鬟過來,幾個人都說沒有見過珍珠。
小翠的臉色頓時一片煞白。
當時小廚房裡隻有她一人,她見到珍珠進來,以為外面的看門婆子已經允許了,所以也沒有多加防備。
可是衆人竟然都說沒有見過珍珠!
“好你個賤婢!
”大夫人怒容更甚,“自己犯下的大錯,非但不認罪,竟然還敢無中生有污蔑主子,把污水潑到本夫人的丫鬟身上!
簡直是膽大包天!
”
沈忱恭也不敢笃定到底是什麼情況。
要說想害四姨娘小産的話,大夫人的确有這個動機,但單憑一個動機,遠不足以說明什麼。
至于說是小廚房的人在湯裡錯放了木鸢子,害怕承擔罪責,而去誣陷大夫人,這也合情合理。
一邊是自己的正室夫人,另一邊隻是廚房裡幾個無足輕重的低等丫鬟仆役,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哪一方要擔下這次罪責,顯而易見。
大夫人暗中觀察沈忱恭的臉色,知道他已經有了決定,放下心來。
那些木鸢子的确是她讓珍珠加到四姨娘的湯裡去的。
珍珠是她從娘家陪嫁過來的丫鬟,身有武功,悄無聲息地翻過聽雪院的院牆而不被人發現,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珍珠會武的事情沒有别人知道,就算小翠看到了珍珠,也沒關系,就她一個人證,衆人隻會以為她是為了脫罪而胡亂攀咬。
果然,沈忱恭眉頭微皺,朝着廳下揮了揮手:“來人,把小廚房裡這幾人拖出去,杖斃。
”
四姨娘有些不甘。
她自然是疑心大夫人更多一些,但沒有任何證據,自然也做不了什麼。
反正隻是一群沒什麼大用的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沒必要護着。
一群家丁逼過來,就要将小廚房的下人們拖下去。
幾個人哭天搶地,連連求饒,大夫人不耐煩地道:“把嘴堵上,吵得人心煩。
”
然而,就在這時,那幾人當中一直低着頭的一個小丫鬟,突然擡起頭來,柔柔弱弱略帶稚嫩的聲音,音量雖然不大,卻字字清晰沉靜,似是帶有一種異常的穿透力,突兀地響徹整個大廳。
“禀報老爺夫人,不是隻有小翠姐姐看到了珍珠姑娘,奴婢也看到了。
珍珠姑娘在小廚房裡,把一個還剩下少量木鸢子的碎花藍布小袋子收進了左邊衣袖的夾層裡面,那個夾層在袖口往上約一尺處,老爺夫人一看便知。
”
這段話一出,滿大廳的人都靜了下來,目光全部落到那個看似恭敬地低着頭的瘦弱小丫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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