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望月一聽到這條戰報,就知道滿月宴肯定是沒法繼續下去了。
丕州和邊境上數十處村鎮被攻占,這對于夏澤來說已經算是十分嚴重,水今灏肯定不可能先擱在一邊。
果然,水今灏立刻示意大殿裡已經停止奏樂的樂師們徹底退下:“進犯的卑蒙族軍隊有多少?
”
“回皇上,有五萬左右。
”信使士兵回答,“其中三萬多已經越過丕州,正在北上。
”
水濯纓眉頭微微一蹙。
卑蒙軍隊确實比兩年前多了不少,夏澤如今也不過隻有六萬軍隊,這一場仗雙方要打是可以打的。
但夏澤有東儀撐腰,東儀的十萬大軍如今還壓在夏澤和東儀之間的國境上,這十萬大軍一到,分分鐘便可以踏平整個卑蒙族。
卑蒙族明明很清楚這一點,還敢大舉進犯夏澤,這就說明卑蒙的背後同樣有人撐腰。
中原敢和東儀作對的國家,不做二想,隻有即墨缺的西陵。
但是西陵現在還沒有真正露面,總得先對付卑蒙軍隊。
卑蒙和夏澤結怨極深,這次攻占的那些城市村鎮,每攻占一處就大肆燒殺搶掠,屠戮那些來不及逃走的夏澤百姓,短短兩日之内已經有數萬人遇害。
所以來傳信的士兵才會這般十萬火急。
“立刻将衡州和葉州的軍隊調往南方。
”水今灏下令,“必須将卑蒙軍隊先趕回丕州以南,絕不能讓對方繼續北上。
”
水濯纓望了绮裡晔一眼,绮裡晔做個手勢,大殿外面的玄翼落進來。
“讓東儀邊境上的十萬軍隊立刻南下進入夏澤,五萬替補夏澤軍隊,守住和西陵接壤的國境線,另外五萬直接南下增援。
”
玄翼應了一聲“是”,随即便消失在大殿窗戶外面。
“抱歉,滿月宴朕不能再待下去了。
”水今灏對齊望月說,“這次進犯事态嚴重,朕會跟衡州軍隊一起南下,即刻出發。
”
水今灏的習慣跟绮裡晔截然相反。
绮裡晔是隻決策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統統下放給下屬,而水今灏的作風則是盡可能親力親為,尤其是有戰争的時候,幾乎每次都是親臨戰場。
雖然是辛苦了些,但一國之君次次禦駕親征,不得不說,對将領軍士們還是有着巨大的鼓舞作用。
齊望月點了點頭。
她了解水今灏,知道他這種時候是不可能在徽陽城坐得住的。
即便有東儀大軍在背後作為援助,不必擔心夏澤真的陷入什麼危機,水今灏也還是會親自上戰場。
“你去吧,我跟晏兒在徽陽等着。
”
水今灏沒有在滿月宴上繼續久留,急匆匆離開了大殿,看樣子是準備立刻就要動身先去衡州。
夏澤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滿月宴自然隻能不了了之,原定的流程都沒有走,草草地便收尾結束了,來道賀的異族使臣們紛紛告辭離去。
水濯纓本來是打算滿月宴之後就回東儀的,但這時候也還是繼續留在了徽陽。
卑蒙背後的撐腰者是西陵,也就意味着即墨缺不知什麼時候可能會出現,她不放心離開夏澤。
绮裡晔倒是先被她打發回了東儀。
東儀十萬軍隊南下援助夏澤,绮裡晔本人又不在東儀,難保這個時候西陵會不會趁虛而入,在東儀挑事。
古代通訊效率低下,以最快的海東青從崇安傳消息到徽陽,至少也需要兩天時間。
而信息的時效性是很重要的,有時候這兩天時間的耽擱,就足以決定一場戰争的勝敗,乃至一個國家的存亡。
绮裡晔臨走之前,十分反常地沒有威脅水濯纓不準再碰小皇子,也沒交代玄翼要着重盯着水濯纓。
隻送了水濯纓一個十分精緻的香囊,警告她一定要天天随身帶在身上,要是他下次遇見她時她身上沒帶着這個味道的話,後果自己想象。
那個香囊裡面裝的并不是香料,而是一種不知道什麼草藥,帶着一股淡淡的藥香味。
水濯纓沒感覺出什麼異常來,也就照绮裡晔說的,把香囊随身帶在身上。
結果绮裡晔走之後的第二天,她去齊望月宮中看小皇子的時候,剛把小皇子抱過來,小皇子粉嫩的小鼻子一皺,立刻就開始哇哇大哭。
哭得天翻地覆,小胳膊小腿到處亂蹬,水濯纓抱都抱不住。
宮中的嬷嬷把小皇子接過去,小皇子很快就哼哼唧唧地安靜了下來,齊望月抱着也沒事,就水濯纓抱的時候哭鬧個不停。
水濯纓心塞:“為什麼今天晏兒突然就不要姑姑抱了?
”
旁邊那個嬷嬷過來聞了聞水濯纓身上的味道,再看到她腰間挂的香囊,詫異道:“長公主這個香囊裡裝的可是青朱葉?
我們小殿下對氣味特别敏感,最不喜歡的就是青朱葉的味道。
東儀皇之前還特地來問過老奴,難道沒有告訴長公主?
”
水濯纓:“……”
告訴個毛線,那混蛋就是故意騙她帶上這個味道的!
……
滿月宴被打斷,齊望月這兩天來心情一直不好,天天寸步不離地守着小皇子,憂心忡忡,仿佛這不吉利的兆頭立刻就會印證在小皇子身上一樣。
身邊伺候的一位宮女木槿勸她:“皇後娘娘,滿月宴不順利也未必就一定不吉利。
要是您實在擔心小殿下的話,可以帶着小殿下去積元寺一趟,給小殿下上香祈福,去一去滿月宴的晦氣。
”
積元寺是夏澤最有名的大寺院,夏澤滅國之前香火極為鼎盛,滅國時也因為聲名太大而得以保存下來,沒有被毀。
現在重新建國之後,積元寺的盛況仍然比以前隻增不減,夏澤各地都有來積元寺上香、求簽和祈福的人。
齊望月被這麼一提醒,這才想起來,覺得木槿說得有理,第二天就動身去了積元寺。
積元寺在徽陽城外往東大約二十裡的山中,夏澤前朝專門修建了官道通往積元寺,方便百姓前往。
齊望月去之前先通知了積元寺,讓寺裡清空其他香客,她自己帶着小皇子,以及一衆宮女侍衛來到寺内。
積元寺的主殿紫雲大殿十分宏偉開闊,因為提前被清過場,裡面空蕩蕩的,隻有正中央供奉的巨大佛像俯瞰下來,更增威嚴肅穆的氣氛。
齊望月隻帶了抱着小皇子的嬷嬷和兩位宮女進大殿,其餘的侍衛都守在大殿外面。
既然是來祈福的,自然沒有侍衛站了滿大殿的道理。
沒想到的是,她剛剛在佛像面前的蒲團上跪下,足有三人來高的佛像上半身後面,突然蹿出了一個快如閃電般的人影,直撲向齊望月旁邊那個抱着小皇子的嬷嬷!
“啊!
”
那嬷嬷沒有練過武,不過是普通人的反應速度,一聲驚叫脫口而出的時候,已經感覺懷裡一空,小皇子竟是被人以電光石火般的速度從她懷裡搶了出去!
“晏兒!
”
齊望月的反應自然是快得多,猛然回身撲去。
但她剛剛生産過後不過一個月,身體終究還有些虛,距離那嬷嬷又有一段距離,這一撲過去,還是沒來得及搶到小皇子。
外面的侍衛大驚,紛紛拔出武器一湧而入,然而更加來不及。
“轟!
”
一聲物體爆開的輕響,紫雲大殿裡面猛然騰起一團濃濃的白色煙霧,帶着一股極其刺鼻的味道,頃刻間便彌漫了整個大殿。
“咳咳咳!
……”
大殿中的衆人都被這白色濃霧刺激得劇烈地咳嗽起來,涕淚橫流,眼睛都睜不開。
那個擄走小皇子的人影早就消失在濃霧中,根本看不見逃去了什麼地方。
“晏兒……晏兒!
”
齊望月聲音嘶啞地喊着小皇子的名字,在一片濃濃的煙霧中什麼也看不見,撞在大殿牆壁上撞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摸索着找到大殿的門口。
跌跌撞撞地沖出去,半睜着一雙被熏得通紅流淚的眼睛,四處尋找,但模糊的視野中什麼也看不見。
紫雲大殿周圍本來還有不少沒沖進去的侍衛,但那刺激性的濃霧擴散速度很快,從紫雲大殿裡面彌漫出來,一股刺鼻無比的濃濃味道很快便籠罩了大半座積元寺。
所有人都是咳嗽不止,涕淚交加,連話也說不出來。
積元寺山門外面還留守着一批禁軍,這時見到積元寺裡出了狀況,連忙沖進來,也被那刺鼻的霧氣逼得沒法進去。
齊望月自己沖到了積元寺山門附近,嗓子因為霧氣的刺激而完全嘶啞,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靠手比劃一下子又比劃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情急之下,一國之後的尊貴身份,竟然就蹲下身在地上寫起字來。
禁軍這才得知小皇子被擄走,立刻分散開來在積元寺周圍搜索追捕,一邊讓人傳訊回徽陽,調更多的人手過來。
水濯纓在徽陽皇宮中得知消息,趕到積元寺的時候,積元寺裡的刺激性霧氣已經基本上散去。
整個積元寺幾乎被翻了過來,每個角落裡都被搜過,擄走小皇子的人顯然早就不在積元寺内。
那種刺激性霧氣的作用隻能維持一兩個時辰的時間,流淚咳嗽的症狀一般很快就恢複了。
但水濯纓見到齊望月時,她還是兩眼通紅淚流滿面,跪在紫雲大殿中,整個人看過去失魂落魄。
“纓兒……”
齊望月一見到水濯纓到來,滿臉淚水地撲進她的懷中,緊緊地抓着她的衣服,嗚咽出聲。
“晏兒被擄走了……是我沒有保護好他……他才剛剛滿月,還那麼小,不知道會被怎麼對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話……”
“不會有事的。
”水濯纓安慰地輕拍着齊望月,“對方既然是擄走而不是直接殺害晏兒,就說明并不是沖着晏兒的性命而來,要晏兒還有用處,不會把晏兒怎麼樣的。
”
她在剛剛接到消息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卑蒙族或者西陵那邊擄走了小皇子,現在卑蒙和夏澤開戰,如果對方手中有夏澤唯一一個皇子殿下作為人質的話,這絕對是一個最好的籌碼。
她已經第一時間派出了駐守徽陽的禁軍,沿着積元寺通往南方的道路追去,隻是對方已經快了他們許多,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齊望月仍然在哽咽:“如果他們用晏兒來威脅夏澤……”
“到時候我們見機行事。
”水濯纓說,“我沒有猜錯的話,晏兒應該是被送往了卑蒙族那邊,我現在就動身去南方。
”
齊望月猛然站起身來:“我也去!
”
水濯纓眉頭一蹙:“你不行,你現在才剛出月子,這麼早就長途跋涉,對身體不好……”
齊望月斬釘截鐵地打斷她:“晏兒是我的孩子,他有危險,我怎麼可能繼續坐在這裡?
”
水濯纓歎了一口氣,知道勸不動她,隻能由着她去。
……
夏澤南方。
錦州。
卑蒙族的五萬軍隊來勢洶洶,如今已經全部進入夏澤國境内,借着一開始時的猛烈攻勢,在數天之内迅速占領了夏澤将近五分之一的國土。
夏澤中部和北部的軍隊調集過來需要時間,東儀軍隊在更北方,來得就更遲,這一段時間内卑蒙軍隊趁着夏澤大軍未至,瘋狂地橫掃進攻,如今已經兵臨錦州城下。
幸而錦州城占據了地形優勢,第一批援軍又剛剛趕到,這才沒有被卑蒙軍隊攻下,也截住了卑蒙軍隊朝北方的推進。
水今灏在昨天剛剛趕到錦州城。
現在整座錦州城守得猶如鐵桶一般,隻做單方面死守,不跟有卑蒙軍隊有任何糾纏,盡可能地減少兵力損耗。
隻要撐到三天之後,後面的援軍大部隊一來,危機就解除了。
水濯纓和齊望月連夜騎馬疾馳,第二天清晨就趕到了錦州,步行的援軍軍隊還落後了她們一天左右的行程。
齊望月的身體畢竟還是差了些,這一路通宵疾馳下來,到達錦州時,整個人已經是搖搖欲墜,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
水今灏提前半天接到小皇子被劫走的消息,也已經一整夜沒有睡覺,得知水濯纓和齊望月趕到錦州,連忙出來接兩人。
幸而白翼之前跟着绮裡晔和水濯纓來了夏澤,水濯纓擔心齊望月的身體,把白翼一起帶上了。
齊望月被水今灏接到城牆上的城樓中,白翼給齊望月施過針用了藥,齊望月的情況才好起來。
“有沒有晏兒的消息?
”齊望月一緩過氣來,便急急問水今灏。
水今灏搖了搖頭:“現在還沒有。
”
齊望月在床上躺不下去,站起身來又覺得頭暈眼花全身發軟,隻能坐在那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有沒有可能他們根本就沒有把晏兒帶到這裡……他們是不是不隻想把晏兒當做人質,而是有更惡毒的目的……”
水濯纓和水今灏在邊上都不知道要怎麼勸她。
他們也不是不着急,隻是齊望月初為人母,那種全副身心都撲在孩子上面,腦海中隻想着孩子的極度憂慮和焦急,其他任何人都無法比拟。
正在這時,外面一個士兵連門都沒有敲,直接十萬火急地破門而入。
“皇上,皇後娘娘,長公主殿下,小皇子被卑蒙軍隊劫持了!
現在正在城下!
”
士兵話音還未落下,齊望月已經一把推開那士兵奪門而出,身形盡管跌跌撞撞,但速度快得竟然連水今灏都沒來得及攔住。
“望月,等等!
”
水濯纓和水今灏連忙也追了出去。
這座城樓是朝南的,下面就是兵臨城下的卑蒙軍隊,從城樓外廊上已經可以一覽無遺地看到下方的情景。
數萬卑蒙軍隊整整齊齊地列隊排在城下,城樓的正對面,架起了一座和城牆差不多高的大規模雲梯。
雲梯頂端有十來個卑蒙将士,其中為首一人手中拎着一個裹在襁褓中的嬰兒,懸空在雲梯外面,正是被擄走的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