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郡主和甯瑾驚訝之時,隻聽虛雲繼續道:“不過府中的六娘子倒是個有福的,貧僧觀她福澤深厚,福氣甚重,且命中之氣隐有道緣,若她能至白雲觀為府中長輩祈福九九八十一日,得神靈庇佑,那麼府中的諸位必是會更加福澤深厚,那邊那位娘子的胎也會更穩,以後再也不用畏懼這些邪氣。
”
蔣氏眉眼動容。
李氏聽完臉色一亮,“此話當真?
”
虛雲笑笑,“自然。
”
李氏下意識看了甯玖一眼,本以為以甯玖的性子要好花費好一陣功夫才能說動她,不料對方竟然上前一步道:“既是為家中長輩祈福,六娘自願前往。
”
李氏和蔣氏二人自是歡喜了,但安平郡主母女二人卻是氣得面色漲紅,安平郡主瞪大眼看甯玖半晌,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終隻擠出了一個幹巴巴的字。
“你——”
眼下,甯玖都答應前去祈福了,若是她的七娘不願意前往淨明庵,豈不是不識好歹?
安平郡主皺眉,頭疼欲裂。
甯瑾見安平郡主面色松動,心中大駭,連忙低聲道:“阿娘,我不要去那什麼鬼地方,阿娘!
”
忽地,甯瑾好似抓住什麼救命稻草般,急切道:“對了!
祖父!
祖父素來為人公正,最是不信這等鬼神之說,阿娘你去求祖父,她必然不願七娘前往淨明庵那等地方受苦的。
”
東陽侯……安平郡主眼一亮,是了,這屋裡做主的可從來都不是李氏啊。
“且慢!
阿家說要将六娘和七娘送去出,我是沒有疑問,不知阿翁那邊意下如何?
”
李氏臉色一變。
安平郡主步步緊逼,底氣更足,“此事究竟要如何處置,還請阿家禀明阿翁之後再議。
”
李氏面上一陣青一陣白,難看極了。
她如何聽不出,安平郡主在暗指她沒有決策權,忍了半晌,她隻得狠狠咬牙道:“很好!
那就如你所願。
”
鄭氏目光微垂,眼眸沉沉。
雖然見安平郡主吃癟,她很是解氣,但她總覺得此事并未這麼簡單。
今日之事,獲益最大的便是……甯玖。
思及此,鄭氏不由得心生懷疑,下意識擡眸掃了甯玖一眼。
此時甯玖面色淡淡,鄭氏沒有從她臉上看到任何得意或者欣喜,一切看起來似乎并無異樣。
然,越是如此,鄭氏心中便越覺怪異。
自從上次簪花宴的事情之後,鄭氏便對甯玖有了種幾分的畏懼,她總覺得這個甯六娘似乎遠非她所想的那般簡單。
今日連安平郡主都栽在她手裡了,這簡直……鄭氏忽覺不寒而栗,若此事真是甯玖所為,那便太可怕了。
可她轉念一想,甯玖隻是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娘子,她如何能夠買通白雲觀和寶華寺的大師?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是如此,那此事到底是何人在搗鬼?
鄭氏的面色更沉,腦中不住地思索着此事。
很快,被李氏喚去東陽侯跟前的孫妪回來了。
安平郡主母女心中二人本以為依照東陽侯的性子,絕對不會同意此事。
見歸來的孫妪面色沉沉,便越發笃定了這個猜想。
甯瑾不由松了口氣。
可未等她将提着的心完全放下,便被孫妪帶回來給擊得粉碎——
東陽侯竟然同意此事!
同意将她送入尼姑庵苦修!
芳蘭院。
甯瑾從榮德院回來之後,便将門重重一摔,接着将将屋中的瓷器砸了個粉碎。
安平郡主的頭實在疼得不得了,眼下見她這般大肆發洩,也未說什麼,由着她去。
甯瑾道:“憑什麼?
阿娘不是說這次行事萬無一失嗎?
怎麼到頭來,我卻背上了那不吉利的名頭。
她甯六娘倒好,居然成了什麼福澤深厚之人,我呸!
此事必然是她做了手腳。
現在好了,我還要到那什麼破淨明庵去苦修半年,是半年,不是一兩個月,是半年啊!
憑什麼?
憑什麼?
!
”
安平郡主道:“我能有什麼辦法?
此事是你祖父親自點頭的事情,若隻有那李氏,那此事自然好辦。
你祖父點頭,便斷然沒有再挽回的餘地。
若你不去,難不成要落得個不尊不孝之名?
”
“不尊不孝就不尊不孝!
總之,我才不要去那什麼鳥不拉屎的淨明庵,整日裡青燈古佛,粗茶淡飯……阿娘,這哪是要女兒去苦修,這簡直是要女兒的命啊。
”
甯瑾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錦衣玉食的日子。
她從小穿慣了绫羅綢緞,但凡是衣物線頭稍多一些,便覺很不舒服。
那淨明庵裡需着統一粗布僧衣,至于那寺中的素齋,她更是下不得口,這教她如受得住?
别說半年,便是半天她都忍不了。
安平郡主揉着自己的額頭對她道:“你不必憂心,淨明庵那邊我會替你打點打點,必然不會有人敢欺負你,至于吃食盒内穿的衣物還是照你日常的供應來安排,不必擔心。
”
明光庵比淨明庵更加偏僻清苦,所以最後安平郡主隻得松口選擇将甯瑾送入淨明庵。
且她隐約記得,她的阿娘永嘉大長公主似乎和淨明庵掌事的人有些關系。
甯瑾道“阿娘,此事你不給外祖母言明麼?
好叫她替我們出這口惡氣。
”
安平郡主的心中有些不滿,帶着幾分撒氣的口氣道:“如何給你外祖母說?
上次簪花宴和今日這事都是你外祖母安排的,可到頭來卻是屢屢失敗。
若我将今日這事告知她,以她的性子,屆時又要怪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
安平郡主已經這麼大個人了,丢臉一次,斷斷不可能丢臉二次。
今日的失敗,她最不想的便是讓永嘉大長公主知道,屆時必然又是臭罵一頓和一番嘲笑。
她要在永嘉大長公主知道此事之前,先将甯玖狠狠的教訓一頓,待到扳回一局之後,再向永嘉大長公主言明。
安平郡主又道:“你也無需擔憂。
這淨明庵雖清貧,但好歹也是在永安城内,可那白雲觀卻是在永安城外,這路途遙遠,加之她在那邊沒有人手照應,屆時動她豈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
甯瑾聽此臉上的愁苦和不滿,頓時轉換成一臉興奮,撫掌道:“确實如此。
”
甯瑾上前摟住安平郡主的胳膊,撒嬌道:“阿娘,你一定要為兒出這口惡氣。
上次在簪花會上,她搶盡了兒的風頭,這次她還害得兒背得這般名聲,非得要過半年的艱苦日子,若她不付出代價兒實在難言心中這口惡氣。
”
安平郡主道:“你當阿娘不氣?
這個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脫,我不相信她就永遠有這般的好運氣,若非你外祖母的吩咐喔,真是想永絕後患,直接要了這個甯玖的命。
”安平郡主表情忽然扭曲,臉上殺氣森森,顯然對甯玖已是恨極。
“還有那個妖僧,阿娘你打算如何處置?
今日,他捏出如此謊言陷害于我,必然不能輕饒!
”
安平郡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你放心,這個妖僧敢如此害你,我必不會輕饒。
隻是明日你便要啟程前往進淨明庵了。
他今日前腳剛來我們東陽侯府做法,若是眨眼便沒了性命,屆時必然會引人懷疑。
且他是由白雲觀妙覺真人所托而來,如今這寶華寺和白雲觀在永安權貴當中都極有分量,現在動手,怕是有些麻煩。
”
甯瑾愕然,“這麼說,阿娘是要兒吃了這個悶虧?
”
安平郡主搖頭,表情有些陰沉,“敢害我兒,我怎會輕饒。
你且靜待些日子,等到時候你歸來之後,我們再将這個所謂的虛雲大師做了,總歸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就這幾月的功夫,他也翻不出什麼風浪。
”
甯瑾聽罷點頭,又咬牙切齒的道:“還有連翹那個賤婢,她也不得好死!
上一次她必然受了甯六娘的指示,所以故意拿了假的字迹給我,害得甯六娘逃脫此劫,我與魁首失之交臂,女兒實在是不服。
”
“說不定,說不定……”甯瑾忽然想到什麼,擡眸看向安平郡主,“說不定這一次的事情就是連翹這個賤婢去通風報信。
才叫甯六娘有所提防。
”
安平郡主搖頭,“此事行事周密,隻有我和你外祖母以及我的親信所知。
這事情,連翹不知首尾,如何能通風報信?
她最多不過是向甯六娘表了忠心,請求原諒罷了。
”而後一嗤,“不知該說這個甯六娘是心大還是愚蠢,這等背主之人,居然還敢留在身邊。
”
甯瑾不解,“那為何明明是埋在甯玖院中的老鸹,最後卻是跑到了我的院中?
”
這件事情不僅是甯瑾,也是安平郡主想不明白的。
她必須要好好的查,直到查個水落石出才是
“連翹這個賤婢我看了心中就來氣,斷然不能讓她好活。
若是她将上次的事情捅出去那——”
安平郡主搖頭,“此事你不必擔憂,上次的事情已然了結。
那甯二娘被推出來背了黑鍋,此事便已過去,屆時就算連翹出來作證,可她身為甯六娘的奴婢,又有何人會信她的話?
說不得還會落得個潑髒水的罪名,這個賤婢不足為懼。
”
“你放心吧,這個賤婢馬上就要得病了,等到她病了自然是在府中呆不下去了,屆時随便弄死就是。
”
而在此之前,她還可以盡一盡最後的用處……
甯瑾不解,“病?
什麼病?
我怎麼沒聽說她得病了?
”
安平郡主笑道:“你要學的東西還是太多,她若沒病,我們便讓她病。
且是那種人人恨不得敬而遠之,巴不得離她八百裡遠的病。
”
甯瑾點頭,很是滿意,但她最恨的還是甯玖,“這些小喽啰自然是要解決的,可阿娘千萬不要忘了那罪魁禍首甯六娘!
”
安平郡主忽而生出一計,“這個甯六娘雖是個不好拿捏的,可你别忘了,她還有一個癡傻的兄長。
”
甯瑾恍然大悟,是啊,她怎麼還忘了這一茬呢?
那個甯珏癡愚不堪,屆時甯玖去了白雲觀,甯珏一人在府,想要動他,實在是太容易了!
隻是很快,從外面打了簾子進來的琳琅便帶來的一個消息,将安平郡主母女心中剛燃起來的火潑滅得徹徹底底。
“什麼?
你說,這個甯六娘答應祈福,且還要帶上甯珏一起!
”
琳琅點頭,“此事千真萬确,侯爺已經應了!
”
安平郡主更驚,“什麼?
這個東陽侯簡直豈有此理,如今行事竟是這般沒有章法,這擺明了就是偏袒那對兄妹,他就這麼怕我對他們不利麼。
呵呵……”安平郡主氣得将幾案上的東西一拂而空。
甯瑾的氣方才已經撒地差不多了,眼下反倒是勸起了安平郡主,“阿娘,消消氣。
”
安平郡主冷然一笑,“這個甯六娘以為她将甯珏一起帶走就可無事了麼?
”
“琳琅,你去将此事……記住,務必要在今夜辦好。
”
安平郡主眸光微眯,保養得極好的手順勢掐掉了屋中一盆景的莖葉,神色越發陰沉。
她的身影一半在明,另一半隐在陰影裡,光影明明滅滅間,整個人竟恍如即将魔化的惡鬼,邪氣地很。
想走?
那麼,便在走之前先讓你們兄妹二人身敗名裂再說!
*
“六娘子果然料事如神,今日你沒看到安平郡主氣得臉都綠了,奴婢瞧着,真真十分解氣。
”此時此刻,紫蘇的心中大為痛快。
甯玖眉梢微動,料事如神?
自然不是的,她不過是時時提防着罷了。
自她們從甘泉行宮歸府之後,甯玖便差了沉雪沉香兩個身手敏捷的于暗中觀察府中的一切動靜。
結果歸來的當晚,李氏和蔣氏的房門外便傳來了怪異的聲音。
接着,沉雪沉香便察覺到安平郡主差了人在她的瓊華院中埋下了老鸹。
甯玖隐隐猜到了安平郡主此行的用意,于是便派人死死盯着她。
沉香盯了琳琅一日後,終于叫對方露出了馬腳。
原來,安平郡主的竟派她去了白雲觀。
上一世甯玖在白雲觀待過些時日,對于白雲觀這位妙覺真人自然是極為了解的。
此人的确是有一些真本事,但平日裡大多的幹的還是些裝神弄鬼的騙人勾當。
甯玖之重生歸來後,便覺妙覺真人此人日後可以派上大用,所以早在她去往甘泉行宮之前便和他接上了線。
近些日子妙覺真人比之以往名聲大振,這其中一半的功勞還要多虧了甯玖的提點,他才能夠做到未蔔先知,鐵口直斷,因此聲名更響。
是以,當時安平郡主差琳琅取白雲觀後,妙覺真人立馬便通知了甯玖。
甯玖讓他按平郡主的吩咐,到府中來走一陣,除了說府中有邪氣之外,其餘什麼都不要做,然後讓他的弟子以聖上需派遣他為由,前來東陽侯府将他請走。
妙覺真人平日裡幹慣了裝神弄鬼的勾當,早已練就一副鐵皮銅牆般厚的臉,但要他假傳聖谕,便是借他十個膽子都不敢的。
可由于甯玖近些來的未蔔先知,從未出過差錯。
所以妙覺真人索性一咬牙,便幹了此事。
結果他回道觀中之後,發現還真如甯玖所言,聖上競真派遣了人來,要他去永安城郊外幾百裡處的一個村莊做法。
白雲觀的人走後,接下來便由虛雲上場了。
虛雲起先并不同意此事,随後甯玖以上次他放了不明的人進寶華寺要挾于他,虛雲唯恐方丈對自己懷疑,便不得不妥協。
而後她又許了虛雲大師八百貫錢财,似虛雲這般斂财成性的人呢,自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一切準備妥當,甯玖将計就計,趁着芳蘭院防守薄弱之際,将老鸹埋到了他們的院中,順便還放了白虎圖。
之後的事情,便如今日所看到的一般。
其實今日安平郡主這場戲,就算她們不打算唱,甯玖早晚也打算唱一場類似的戲,否則她怎會在甘泉行宮的時候同鄭三娘賭馬赢錢呢?
若是安平郡主知曉自己此行又給甯玖做了嫁衣裳,不知是否會氣得吐皿。
沉雪沉吟了半晌,終是忍不住道:“六娘子,今天的事情你開罪了安平郡主,她必然會伺機報複。
屆時我們到了白雲觀,那……”
甯玖道:“你說的沒錯,以我對她的了解,一連兩次在我手裡頭栽了跟頭,恐怕不必等到我們去白雲觀,怕是……今晚她便有可能忍不住下手。
”
對于安平郡主此人,甯玖很是了解,她表面上雖是端方雅良,實則卻是一個心兇狹隘之人。
甯玖一而再再而三的從她手底下逃脫,此時她心中已然起了很多怨怼,多半已有些惱羞成怒。
人一旦惱羞成怒,便會開始走極端。
安平郡主一時間拿甯玖無法,多半會從其他方面下手。
世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安平郡主啃不動甯玖這塊硬骨頭,自然會想方設法的撿軟柿子捏,而如今甯玖的身邊,不正有一個這樣的軟柿子嗎?
甯玖在這東陽侯府的軟肋,除了她的祖父便是她阿兄。
東陽侯安平郡主自然是不敢動的,但甯珏……
甯玖眸色沉了沉,對沉雪道:“沉雪,等沉香回來後,你二人一起在我阿兄的院子外面守着,務必要注意今夜的動靜。
為了避免橫生枝節,今夜我們還是小心為上。
”
沉雪點頭道:“謹遵六娘子吩咐。
”
紫蘇有些擔憂,“六娘子,你遣走沉香沉雪,屆時……”沉香沉雪二人被支走,安平郡主今夜若是對瓊華院下手,紫蘇沒有武藝傍身,實在很是有些不安。
甯玖神色定定道:“無需擔心,出了白日的事情,今夜她是否會做其他事情我不确定。
但唯有一點,今夜她是決計不敢對瓊華院下手的。
”
正在此時,外出探聽消息的沉香打了簾子進來,面上帶着幾分神秘,“六娘子,你猜奴婢方才看見了什麼?
”
甯玖颔首,示意她繼續。
“奴婢方才遇見了連翹,我見她面色有異,鬼鬼祟祟,很是有些不正常,便在她身後跟了許久,結果我瞧見她竟往信芳院的方向去了。
”
果然如此!
甯玖微微眯了眯眼眸,纖長潔白的指尖微微扣了扣旁邊的桌案,眸中忽而綻出極冷的神色,“還真是不讓我失望,果然是沉不住氣。
”
安平郡主這些年來順風順水慣了,旁人哪敢忤逆?
如此便養成了一副唯我獨尊的性子。
在甯玖手下連續吃虧,竟是失了平日裡的沉穩,變得有些浮躁起來。
沉香接着道:“連翹在信芳院外面的花叢裡轉了良久,遲遲未進去,未過多久便有一個婢女給了她一碗湯,連翹接手那羹湯後一個人愣了半晌,竟像是失了魂。
而後她好似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往信芳院去了。
”
“對了,連翹今日一反常态,一改往日的素淡,穿了一件淡粉坦領的襦裙,瞧着竟像是精心打扮過一般。
”
精心打扮的連翹,神神秘秘的湯藥,還有……信芳院……
甯玖的腦中靈光一閃,将這一連串的線索串聯,她神色陡然一變,冷聲道:“不妙!
”
甯玖梭然擡頭,面色極冷,“沉香,以你如今的身手,能否避過府中的護衛,将一人帶以最快的速度待到信芳院?
”
沉香的輕功極佳,比之沉雪有過而無不及。
沉香當下點了點頭道:“自是沒有問題的。
”
“很好。
”
甯玖示意沉香近前,在她耳畔附耳低語道:“那麼你按我的吩咐,去将……以最快的速度帶到信芳院,務必要快。
”
沉香點頭,飛快而出。
而後,甯玖又對着沉雪吩咐:“沉雪你先行,去信芳苑将連翹給我拿下!
”
吩咐完一切事宜後,甯玖帶着紫蘇,往信芳院的方向匆匆趕去。
在路上,果不其然的遇見了同樣往信芳院而去的安平郡主,她的身後還跟着幾名婢女,那些婢女個個手捧托盤,上面呈着鞋襪衣服等物。
此外,還有其餘幾房的丫鬟仆婦。
甯玖眸中瞬間變冷,這是将看戲的人都召齊全了嗎?
安平郡主道:“六娘也是來看你阿兄的嗎?
我想着你兄妹二人明日就要遠行,我這個做母親的自是要面面俱到,你院中的衣物已經送去了,至于大郎院中的衣物鞋襪,我想着還是由我親自來送比較好。
”
親自來送?
甯玖恨不得上去抽安平郡主兩耳光,還以為她不知道她肚子裡存了什麼歹毒的心思麼?
甯玖按耐住心中的情緒,面色不鹹不淡的道:“如此甚好,那我便與母親同行吧,我也是擔心阿兄的行李是否周全,所以才過來看看的。
”
一群人駐足在甯珏的門前。
此時天色已暗,院中的石燈已然點燃,緊閉的房門内也因一片暖黃燭火升起了融融暖意,但奇怪的是,屋裡竟無一絲動靜。
甯玖喚道:“阿兄可在?
”
安平郡主也喚,“大郎可在裡頭?
”
毫無回應。
安平郡主的餘光掃了一眼其餘幾房的人,故道:“裡邊不見動靜,是否出了什麼問題?
”
“事急從權,管不了那麼多了。
”說罷,安平郡主揮手吩咐她帶來的人就要撞門。
甯玖暗笑,面上故作冷色,表現出一副想要阻止安平郡主的模樣,“這是幹什麼?
你們怎能随随便便就破門而入,這——”
甯玖上前,欲要阻止。
安平郡主一個眼風,身後有兩個仆人連忙上前,将甯玖格擋在後。
“嘭——”
大門被撞開。
安平郡主面上端着慈母的笑意,“大郎何在,大郎何——”越過層層紗幔,直到走到最裡間,安平郡主面上的慈母笑容瞬間被擊得粉碎。
裡面,甯珏正坐在一個桌案前,手執毛筆,寫寫畫畫,全然一副專注的模樣。
而他的旁邊,一個黃衣小婢衣衫半解,隻着了一件肚兜,她旁邊有一個托盤,見衆人進屋,黃衣小婢面露慌張,尤其是看見為首的安平郡主之後,更是驚得面色瞬白。
她想要尋找被自己丢在地上的外衫,手忙腳亂間,竟然打翻了旁邊的托盤。
托盤裡面的一碗羹湯瞬間打翻在地,汁水亂濺。
甯玖進來,适時道:“這不是母親院中的香蘭嗎?
”
随着安平郡主一同而來的其餘幾房的人頓時面面相觑。
這這這……這香蘭好不知羞,夜間潛入大郎的房裡,這是要勾引大郎?
還是說……衆人的視線落在安平郡主的身上,頓時了然。
感受到周圍忽然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安平郡主面色陡變,厲聲喝道:“香蘭你怎麼在這裡?
!
”
香蘭乃是安平郡主院中的婢女,雖是個不怎麼得臉的,但好歹也是個二等婢女,平日裡負責内院的灑掃事宜。
香蘭面色一變,“不是郡主,不是郡主你喚奴婢來給大郎送羹湯的嗎?
”
琳琅上前,揚手就是一巴掌,“賤婢如何亂言,便是送羹湯也是屋裡的一等丫鬟來,如何輪得到你這個外院的二等丫鬟?
”
甯玖忽然一笑,面色冷然,“六娘雖不知世事,但也知曉禮義廉恥。
眼前這般景象,母親如何解釋?
恕六娘不知,哪有做母親的要自己的貼身丫鬟往嫡子房中送羹湯穿成這種模樣的,雖說您不是我和阿兄的生身母親,但您好歹也是我二人明面上的嫡母。
做這些個腌臜事兒,您不覺得掉價嗎?
”
安平郡主擡眸,恰好與甯玖的眼對上,陡然撞進她那一雙黝黑的眼,如深不見底的幽潭,直直激得她心中一顫。
如同觸火一般,安平郡主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眼前的女子唇角分明泛着一絲冷笑,那笑意仿佛在冰中淬過一股,讓寒意自安平郡主腳底升起。
這個甯六娘,實在是太過邪乎了些!
甯珏瞧見甯玖,先是興奮地喚了聲,“六娘。
”掃見安平郡主之後,厭惡道:“你走!
你走!
六娘,我不喜歡這個毒婦,你快讓她走。
”
說罷,他掃了一眼香蘭,指着她道,“還有這個人,她方才進了我的房間,我本來要趕走她的,可她說她是六娘你院子裡的人,我才讓她進來的。
她說你給我做了蓮子羹,但是我從來不沾蓮子,你是知道的,所以我就讓她在一旁候着,自己練字。
沒想到練字到一半,她竟然把自己的衣裳脫了,還給我說,若是到時候有人問起,要我說她的衣裳是我脫的。
”
甯珏面露委屈,“六娘,我才沒有脫她的衣裳。
她脫了衣裳我就生氣了,趕她走也不走。
但我又不能打她,你說過的,我是堂堂男兒,不能打女子的,所以我便隻好自己一個人到角落裡練字,這樣就是非禮……對,對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我不管她,也沒有脫她衣裳。
”
安平郡主本要解釋,卻聽甯珏來了這麼一大段話。
甯珏這話無不言明,香蘭擺明就是受了人的唆使,前來勾引他的!
這屋中甯珏心智不全,自是不明此事,可其他的人心中卻是亮堂得很,這一聽便聽出了這其中的貓膩。
這下,就算是白的也成了黑的了!
甯玖冷笑,“原來如此。
”
“正好今日各房的人都在此,此事不如到祖父跟前,叫祖父來斷一斷公道。
”
這事若是捅到東陽侯面前,屆時就全完了。
安平郡主當機立斷,又要故伎重施,将黑鍋推到那個香蘭身上,甯玖卻搶在她的前頭,“怎麼?
母親是想将這黑鍋推到這丫鬟身上嗎。
有些招式是一次便夠了,用多了便不奏效了。
您有什麼話,還是到祖父跟前說吧。
”
*
此番人證物證俱在,對質的結果自不必說。
安平郡主的婢女香蘭,半夜謊稱是甯玖的婢女,潛入甯珏房中,而且又是那樣一副形狀,不用想衆人也知這唱的是哪出戲了。
且事後在香蘭打碎的蓮子羹裡面,居然還查出了媚藥。
安平郡主本死不認罪,可如今媚藥都查出來了,她不認也得認了。
東陽侯氣得不輕,當即便杖斃了那個婢女。
至于安平郡主,臨走時東陽侯冷冷的掃了她一眼,隻道:“你便這般容不下老大的這雙兒女嗎?
看在你也是府中人的份上,這是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以後若你在敢出手,絕不輕饒!
”
東陽侯這話很是明了,暗指安平郡主的小動作他都瞧在眼裡。
若是甯玖兄妹接下來在白雲觀的這些日子有個三長兩短,他第一個饒不了的便是壓。
此番話,無非就是想讓安平郡主投鼠忌器。
東陽侯的這番威脅也确實奏效,至少未來甯玖在白雲觀的這些日子,安平郡主是不敢動她了,否則不但撈不着一絲好不說,反倒是會給自己惹得一身腥。
安平郡主走後僅留下甯玖一人,她上前對東陽侯端端正正行了一跪拜大禮道:“這麼晚了,還要來叨擾祖父,實在是孫女不孝。
”
東陽侯輕輕咳了幾聲,眼風淡淡落在甯玖身上,而後搖頭歎了歎氣,“早先安平也不是這般不識大體的人,如今怎麼越活越回去,成了這般心兇狹隘之人。
都說娶妻娶賢,如今鬧得這般家宅不甯,哎……”
甯玖微微垂眸,“祖父這般,可是怪我。
”
東陽侯道:“錯不在你,是她們母女太過貪心,眼裡容不下你你們兄妹二人。
”頓了頓,上前扶了甯玖一把,“起來吧,跪着幹甚,這地上這般涼,你的腿剛剛好,莫非想跪出些毛病來?
”
甯玖依言起身,尋了一處坐塌坐下。
東陽侯抿了口杯中的茶水,“白日問你為何要将大郎帶到白雲觀去你也不肯說。
現在,你總得向我說明一二了吧。
還有……今日的事情你是不是也有參與其中?
”
甯玖并不隐瞞,“她們既然想對我下狠手,難不成還不準我防備?
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人罷了。
”
東陽侯聽後,沉吟片刻,“也好,希望此事之後,她們母女二人也好冷靜冷靜。
”
冷靜?
甯玖深知,此事之後,隻會加劇她和安平郡主母女二人的矛盾,将那些早先隐在暗處的龃龉擺到明面上來罷了。
但眼下她自然不會同東陽侯說破,“祖父,我之所以借此機會帶阿兄前去白雲觀,乃是聽聞白雲觀内住了一米醫術極佳的人,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隻得使了這個法子。
”
她之所以借此機會出府,的确是為了替甯珏求醫,但那白雲觀之說,隻是個幌子罷了。
此時甯玖的話真假摻半,東陽侯自是不疑,他恍然,“這麼說,你是想去白雲觀替李阿兄診治?
可這麼些年來你阿兄求醫問藥,也是費了不少功夫,卻是無半分進展也無……六娘,祖父知道你是個心善重情義的孩子,但是你阿兄……或許這就是命。
”
甯玖搖了搖頭,面上滿是堅定之色,“不會的,但凡有一絲機會,我也不會放棄。
我阿兄四歲之前那般聰穎,怎可能突然就變得愚鈍?
”
甯玖的面色忽然變得冰冷。
甯珏忽然癡傻,不是沒有人懷疑過,但并沒有任何證據。
眼下東陽侯見甯玖态度這般決絕,神色是他少見的冷淡,心中微微動容,面色一凝,眼底浮出幾絲驚色,“你的意思是說?
”
甯玖道:“我也不知,我隻是有些懷疑罷了。
不過——”
“但凡有一絲醫治阿兄的機會,我都不會放棄。
”
東陽侯沉吟半晌,喚了甯妪進來,她手裡面有一張錢票。
“既然你主意已決,那祖父也不阻撓。
隻是在此期間,你必要多加小心,今晚的事情之後,安平郡主應是不敢再對你下手,這東西你拿着。
”
甯玖也不推辭,接過東陽好的錢票後對着他一禮,“夜深了,祖父好好休息吧。
”
東陽侯點了點頭。
甯玖出門之後,掃了一眼身後燈火幢幢的院子,眸光微沉,而後挺直脊背決絕向前。
她要走的,注定是一條艱難的路。
但再苦,她都得咬牙走下去,必須走下去。
*
翌日一大早,東陽侯府門外邊便停了三輛馬車,其中一輛自是去往淨明庵的馬車,另外兩輛則是要去往白雲觀的馬車。
甯瑾見了甯玖本就刺得慌,更别提向甯玖打招呼了,她冷淡地剜了了她一眼,便要往自己的馬車上去。
甯瑾終歸是年幼了些,忍功不如安平郡主,眼下見了甯玖也不和她裝姐妹情深的那套了,直接明确的表示了對甯玖的不喜。
她實在是厭惡甯玖厭惡極了。
可誰知這人半分眼色也無,竟非要叫住她。
甯玖在她耳邊低聲道:“聽聞淨明庵最是嚴苛清苦,七娘這次去了,可要好生修身養性才行。
”
甯瑾本已極為忍耐,眼下被甯玖這麼一刺,當即怒道:“甯六娘,你不要得意得太早!
”
甯玖垂首撫了撫耳邊的碎發,笑道:“是嗎?
不過确實如你所言,我現在的确挺得意的。
”
“你——”
這世上還有什麼比你放狠話卻被對方輕飄飄的擋了回來,當衆被打臉還要令人憋屈的?
甯玖功夫本就不到家,眼下被甯玖這般一刺,哪還能忍得下來。
當即便要上前打甯玖耳光,手揮到一半,卻被甯玖的丫鬟給攔了下來。
此時正值一日之晨,正是熱鬧的時候。
東陽侯府門外來來往往的人見此,不由駐足看起戲來,甯玖道:“七娘的房中不潔,要去淨明庵苦修祈福,此事與我何幹?
你如今将這氣撒到我的身上,實在是有些好笑。
”
路人聽之,頓時恍然原來如此啊,這個甯七娘犯了錯,要去淨明庵苦修祈福,可眼下卻将氣發在了他人身上,這氣量實在是……
甯瑾也不是蠢人,立時就注意到了周圍人的視線,猛然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對方越是要有意激怒她,她便越不讓她如意!
甯瑾很快便将火氣壓下來,也學着甯玖那般,巧笑倩兮道:“呵呵,此去白雲觀,這路途遙遠,阿姊也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莫要在路上磕着碰着,弄出些什麼病來才是。
”
接着,她壓低聲音,咬牙道:“你莫不是以為你一輩子都會有這般好的運氣?
且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
正巧安平郡主這個時候也出來了,她眼風冷冷的從甯玖身上掠過,礙于有那麼多雙眼睛盯着,隻裝模作樣的問了幾句,便去了甯瑾的旁邊,與她細細交代起來。
此行甯玖隻帶了紫蘇沉香沉雪三人,将連翹留在了府中,對外言稱說是留下她照看院子。
但實際上,連翹以是徹徹底底的淪為了棄子。
昨夜,沉雪按照甯玖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度潛入了信芳院。
還好沉雪察覺及時,否則那摻了下作媚藥的蓮子羹就要進甯珏的肚子了。
沉雪将連翹拿下之後,便帶回瓊華院鎖進了柴房裡,今天早晨才将她放出來。
紫蘇在一旁歎了歎,“連翹走到如今這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六娘子給過她機會的,可她還是……”
沉雪毫不留情道:“自作自受罷了。
”
倒是沉香歎了一句,“說來,那個香蘭也是個可憐人,就這般生生賠了一條性命。
”
甯玖不以為然,“可憐?
那你昨夜去請她的時候,可見她有半分不願?
”
沉香搖了搖頭,“這倒沒有。
”
甯玖道:“一人願打一人願挨,這個香蘭是個想攀龍附鳳的,你将橄榄枝遞給他,她自己自然會順着上爬。
隻是貪心有餘,卻太過愚蠢。
她隻看到眼前的所謂的‘錦繡前程’卻沒想過這攀龍附鳳失敗的後果是什麼。
”
“那是她自己的貪欲害了她。
”沉香下結論。
甯玖點頭,又道:“你們記着,這世上從來沒有白吃的事情,尤其是這送上門來的,更不是什麼好東西。
”
幾婢的臉上浮現出幾抹思索,而後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甯珏和他的小厮也來了,待他們上了馬車,一行人終于啟程。
車輪滾動,甯玖掃了眼漸遠的東陽侯府,忽道:“對了,等咱們到了白雲觀後,你們務必記住要将安平郡主母女的好名聲給宣揚出去。
”
紫蘇一笑,“六娘子放心,此事奴婢們一定會辦得妥妥當當。
”
沉香面色興奮,“這次安平郡主母女二人完全是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她們想害六娘子,六娘子便原原本本的将這份大禮給她們送回去。
想想我就覺得解氣!
”
甯玖的馬車出了東陽侯府所在的崇化坊後便和甯瑾的馬車背向而行,駛向不同方向。
馬車繞過幾個坊市後,便駛入了永安城的主道朱雀大道。
閑不住的沉香便時不時的掀起簾子的一角,打量着外面的景色。
忽然聽得外面一陣鑼鼓喧天,沉香聲音有些激動,“六娘子快看快看,有人結親呢。
”
對于她們這般大小的娘子,鮮少瞧過人家結親的陣仗,的确是有些稀奇的。
隻是,看了半晌沉香便忽覺不對了,騎在最前的高頭大馬上的那個郎君……
沉香道:“咦,這不是那個崔大郎嗎?
”
甯玖原本沒什麼興趣,聽沉香這般一提,也來了幾分興緻。
崔大郎,崔泓?
今日是崔泓和薛貞成婚的日子?
說來這樁婚事也是她促成的,如今不瞧瞧,豈不是對不起自己出的那麼大一份力?
甯玖伸出纖細修長的指尖挑開車簾,視線往外面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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