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帝先前覺得有些奇怪,眼前這兩人明明是知道自己打算的,也是明明知道自己要對付曾親王,當事情塵埃落定時,他們為何還要裝作不知的樣子,豈不是很沒有意義?
就跟他們早先還請了劉庭帶了十幾号朝中大臣去與他們商量,如何說服自己放走琉璃美人一般沒有意義。
原本商帝覺得,他們此二舉皆是無聊,多生是非。
現下商帝明白,他們二人當真是心兇極度狹隘之輩,為了報那一劍之仇,要把所有人都報複個遍,連自己也不放過。
商帝明明知道,魚非池與石鳳岐這是故意的,明明知道,他們就是在逼着自己對那十幾個忍辱負重多年的心腹大臣下手,明明知道,這隻是一個陰謀,但是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們兩個,要的不是别的,就是要讓他感受一番這等窩囊憋屈,一肚子恨卻不能發作的感受,也要讓他嘗一嘗痛失良臣,甚至親自對自己的良臣下手時的無奈。
堂堂一國之君,被兩個黃毛小兒此般算計,他卻無可奈何。
多年來,商帝都是一個極能忍的人,在曾鋒的大權在握之下忍得住火氣,藏得住計謀,始終沉得住氣不發作,但此間,他已是差點要眼中噴火,咬斷牙根。
殿下所跪這十幾人,是商帝這麼多年最可信的人,否則不敢放在曾親王身邊十多年不怕他們叛變,這些人商帝原是準備等曾鋒一倒,就立時予以重用,替補曾鋒黨羽職位之人,到時候他手中文臣武将皆有,朝中一片清明,治理天下便是得心應手,可一展宏圖。
宏圖尚未展,商帝卻要自折臂膀了,還是親自殺了這十幾人。
治國最需要的是什麼?
無非是這些人,這些臣,失這十幾人,有如割商帝心頭之肉。
且不說此舉令朝臣心寒,再難培養心腹,隻說他自己,良心便難安。
無為學院的高徒好惡毒的心思,不動一兵一刃,使自己痛苦難言,使商夷損失慘重。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商向暖一個打岔,動了魚非池,傷了遲歸,便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
等着殿外的商向暖,雙膝已軟,癱坐在地,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那瘋狂地一舉,讓商夷國蒙此大禍。
滿金殿裡充盈着的都是令人窒息的沉默,蜀帝卿白衣站在一邊端端地看着也不說話,現在,他成了真正的旁觀者,看商夷國君,是如何被他的兄弟捉弄戲耍至如此荒誕的境地的。
卿白衣歎一口氣,所以,石鳳岐當年不過十四歲,便能推着自己上帝位,也實在是理所當然的吧,終歸是自己與他比不起。
商帝深深吸幾口氣,免得自己龍威一怒,就要把這兩人處死,惹怒整個無為學院,他額頭青筋畢露,狠聲道:“若孤……執意要留下這十幾人呢?
”
無視了商帝的憤怒,魚非池從容笑道:“那我等也沒辦法,商夷國如此是非不分,黑白不辯,我等就當是長了見識,日後寫個小冊子送給天下的說書先生,說一說啊道一道,商帝您如何縱容叛臣繼續為惡的。
不過商帝,這十幾人既然連曾鋒都已承認是他的人,您留下他們的原因是什麼呢?
您又準備如何向你的臣子,你的百姓解釋呢?
”
“他們……”商帝很想說,這是他的人,是他的暗子細作,但是他說不得。
朝中文武百官,皆注視着他,等待着他,他們并不知道這十幾人的身份,所以,他們會跪下來山呼萬歲,萬歲不可心慈手軟,不可縱虎歸山,不可拂逆民意。
現如今終于能除得惡臣曾鋒,豈能放過為他行惡的同夥?
今日宮變還在眼前,皿都未幹,若不将他們處置了,隻輕輕放過,誰敢保證日後不會再出一個曾鋒?
商帝又該如何向這些年被曾鋒欺壓折辱的朝臣交代?
如何向百姓交代?
這十幾人,在朝中總是有那麼些政敵的,此間痛打落水狗之際,誰又會輕易放過呢?
得往死裡整,才是官場的作風。
魚非池,深谙此道,利用起來,無比順當。
更有蜀帝在旁似有意似無意念一句:“無為學院裡的人,不愧是深明大公大義,大是大非之輩,日後定要多多結交方是。
”
商帝眼睑一跳,繃着的一口氣,聽得無為學院四個字時,全洩了。
tqR1
他盯着魚非池的眼睛,有些頹敗,有些懷恨,還有些無奈:“将這十幾人……”
“不過這十幾人終究隻是下臣,就算為惡,也隻是聽命為他們的主子,若是殺了實在殘忍,好說也是一條條性命,商帝您如此為難想來也是您心地仁慈,憐人性命,不願大開殺戒,不如流放了便是,驅逐出商夷國,永不得歸來,想來這般處置,朝中衆臣也是信服的。
”
不等商帝将話講完,魚非池十分唐突地打斷了他的話,也未顧及他是帝王的身份。
商帝的處置無非是摘了這十幾人的腦袋,太殘忍了,魚非池可沒想過要拉這麼多人為商向暖的愚蠢之舉陪葬。
商帝本已是死了的心一下子又活了過來,比起處死這些人,他突然覺得魚非池這的建議已是天恩,能留得這些功臣一命,總有接回他們的時候。
可是他是皇帝,是天子,他的心情卻随時被一個小小女子這般捏在手心中,令他何等憋屈難受?
不巧了,魚非池要的也就是他憋屈難受。
他知曉這一切都隻是魚非池與石鳳岐在報複他,但他毫無辦法,眼看着心腹臣子被潑髒水還救不得,這等無力感,能使一個在高位久了的極其憤怒,無能的憤怒。
今日商帝,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好幾回,先失了心上人,後失了朝中臣,其間痛苦難以言喻,這會兒已是心力交瘁,到了最後,隻是揮揮手,看着那殿下十幾人:“将他們罷官免爵,逐出商夷,今後再不是孤商夷國之人。
”
末了,他深深望着魚非池與石鳳岐:“如此,你們可滿意了?
”
這話問的到底是什麼,隻有少數幾人明白,至少朝中許多臣子是不懂的,魚非池隻是扯了扯嘴角,扯着一個笑的弧度:“皇上英明,冤有頭債有主,誰惹的禍事,誰自己來擔主要責任,這是很公平的。
我是一個,很講公道的人。
”
殿外商向暖身子一顫,抓緊了韬轲的手,緊咬着唇不敢出聲,她此刻想逃,卻也知道,她逃不掉。
殿下十餘人含淚叩首,商帝此話一出,便是定了他們的結局,未熬來榮華富貴,未等到名正言順,他們就這樣成了叛臣,連商夷國的人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