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的兄長已經葬畢,現在是守喪期間,除了喪服之外,就是家裡比較清靜,沒什麼客人。
在東側院的堂上,趙雲聽劉備講完了分别後的經曆,心情有些沉重。
天空陰沉,下起了小雨,庭中地面被打濕,積水緩緩而流,院外的樹枝被雨沾濕,褐色的枝條顔色更深。
張飛擡起頭了一眼,忽然說道:“子龍,這個冬天是不是很冷?
”
趙雲茫然地點了點頭。
劉備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張飛為什麼突然插這一句。
張飛也不解釋,接着說道:“這幾年一直如此嗎?
”
趙雲仔細想了想。
“一直如此。
”他順着張飛的目光看去,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
“和我兒時比起來,這幾年都冷得出奇。
按理說現在已經是三月初,枝條該返青了,現在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
張飛若有所思。
“糧食産量如何,有沒有歉收?
”
趙雲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看來益德這兩年不僅武藝大進,見識也大有增益。
這兩年常山、中山一帶有沒有歉收,我不太清,可饑民越來越多,糧價一直在漲卻是事實。
袁紹入主冀州,一意姑息世家,又接連與公孫伯珪交戰,小民的日子不好過啊。
”
劉備恍然大悟,連忙順着趙雲的話往下說。
“子龍有所不知,朝廷曾派太仆趙岐解說關東,可是被袁紹拒絕了。
我這次奉诏趕赴幽州,就是希望劉使君能與伯珪化幹戈為玉帛,隻有他們聯起手來,袁紹才會迫于形勢慎戰。
子龍,我需要你的幫助……”
趙雲垂着眉,耷拉着眼皮,不看劉備,卻舉起手。
劉備讪讪地閉上了嘴巴。
從打算請趙雲相助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不會順利。
這兩年際遇不佳,自己為了活命不得不苟且,甚至可以說是朝秦暮楚,與趙雲的性格不符。
他看不上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這次回幽州,關羽留在了南陽,除了張飛、簡雍之外,他一個幫手也沒有,趙雲為人穩重,又擅長騎戰,正是他需要的人才。
明知會碰壁,也不得不來碰碰運氣,希望身上的诏書能幫一點忙。
此刻見趙雲不為所動,他不免暗自歎息,失落無比。
但他不怪趙雲,隻怪自己。
隻怪自己的根基太淺,隻怪自己當初沒有好好讀書,隻怪自己急于求成,目光不夠長遠。
“子龍,我……”
“明将軍先行一步,容我稍作準備,少則十天,多不過半月,我一定會趕到薊城,與明将軍相見。
”
劉備大喜,離席而拜。
“我等子龍同行。
”
趙雲搖搖頭。
“明将軍不宜多留,如果袁紹收到消息追來,你可能就走不脫了。
”
劉備如夢初醒,連連點頭。
張飛也很高興,大笑道:“子龍,又能與你并肩作戰了,真是好啊。
”
趙雲笑笑。
“益德突飛猛進,又有神兵在手,我怕不是益德對手,到時候還要請益德多多指點。
”
張飛開懷大笑。
——
趙雲為劉備更換了坐騎,補足了行囊,送劉備出城。
看着劉備三步一回頭的消失在官道遠處,趙雲撥轉馬頭,信馬由缰,慢慢來到城門前。
天色将晚,行人步履匆匆,都趕着回家,擠在城門口。
守城的士卒也有些不耐煩,随便翻看一下就放行。
趙雲勸劉備此時出城,也有這個原因。
劉備是從并州而來,穿過井陉。
他投袁紹又投孫策,張飛還曾随孫策與蔣奇作戰,擔心袁紹恨他,沒敢從冀州境内穿行。
離開真定後,他會迅速穿過中山國,進入幽州。
隻要不進縣城,不住亭驿,他被發現的可能性不大。
但趙雲還是很擔心。
井陉是要塞,劉備經過井陉必然會留下記錄,而張飛那杆蛇矛又是如此獨特,不管是誰見過都會看一眼,想瞞得太久也是不太可能的。
等了半天,趙雲才随着人群進了城,沿着街道緩緩向前。
“子龍。
”身後傳來叫聲。
趙雲勒住坐騎,回頭一看,見是夏侯蘭,便翻身下馬,站在路邊等候。
夏侯蘭策馬走了過來,甲葉嘩嘩作響。
夏侯蘭身高七尺五寸,比趙雲矮半頭,但他長得五官端正,不苟言笑,頗有幾分威嚴。
他走到趙雲身邊,示意趙雲一起走。
趙雲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
“等一會兒吧,又不急。
”
夏侯蘭會意,也下了馬,與趙雲并肩站在路旁。
“決定了沒有?
”
“決定了,我正想去找你。
”趙雲有些猶豫。
“子清,我不去邺城了。
”
夏侯蘭轉頭打量着趙雲,眼神疑惑。
“為什麼?
剛才那人是誰,公孫伯珪的使者?
”
“朝廷的使者。
”夏侯蘭是城門軍侯,趙雲知道瞞不過他的眼睛。
“你應該能猜出他是誰。
”
夏侯蘭轉了轉眼珠,回想了一會兒那人的相貌,忽然吃了一驚。
“大耳無須,臂長過膝,劉玄德?
”
趙雲點點頭。
“他從長安來,身上帶着诏書,要回幽州調解劉使君和公孫伯珪。
”
夏侯蘭輕笑了一聲:“我懂了。
子龍,劉備輕于去就,有勇無謀,就算有诏書在手又能如何?
朝廷偏居關中,無力東進,劉備不過是顆棋子,天下遲早是袁氏的。
上次郡中委托你去幽州依附公孫瓒,已經耽誤了你一次,現在你再選錯了,可就是自己耽誤自己了。
你的能力不會比張儁義弱,他都能以大戟士得到重用,你擅長騎戰,正是……”
“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想去邺城。
”
夏侯蘭明白了趙雲的意思,張了張嘴,沒有再說。
趙雲擅長騎戰,如果到袁紹麾下,肯定會與故主公孫瓒對陣,而且是主力。
“我不去邺城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不看好袁本初。
子清,有人說大漢之所以傾頹至此,就是因為儒生好名,空談論道,豪門好利,貪得無厭。
袁本初既好名又好利,他就算得了天下,新朝也不過是另一個劉漢,又有什麼意義?
與其如此,我還不如支持敢于變法的朝廷。
”
夏侯蘭皺起了眉頭,遲疑了半天,幾次欲言又止。
他覺得趙雲說得有理,但想想眼前的現實,又覺得朝廷也好,劉備也罷,似乎都沒有擊敗袁紹的可能。
他看着陰沉沉的天,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子龍,朝廷變法尚武當然是好的,可是我很懷疑能不能成功,自古以來,變法者多不得善終。
商鞅車裂,武靈王餓斃沙丘,君也好,臣也罷,與天下世家做對,都難免身死名污,遺臭典籍。
”
趙雲笑笑,神情堅定從容。
“商鞅雖死,秦因此而強。
武靈雖困,趙因此而威。
身亡而事成,雖亡亦可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