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颙随曹操入偏殿就座。
曹操本人穿的是常服,許攸、辛評等人雖然穿的是官服,卻也隻是團團而坐,并非接待使臣的禮儀。
老友相逢,暢談昔日時光。
何颙也沒有提勸降的事,甚至連現在的事都不怎麼提,隻是說些過去的事。
人老了,總是習慣性的回憶過去。
在座的都不年輕,最年輕的曹操、辛評都年近半百,平時不留意,倒還沒有太深的感觸,此刻談起少壯時的豪邁,難免凄涼,歲月之思油然而生。
許攸習慣性的拍着腰間長劍,一聲長歎。
“伯求,長劍仍在,你我卻不再年輕啦。
”
何颙也是一聲歎息。
“子遠的劍還在,我卻已經棄劍多年。
如果在鹿門山隐居,握得更多的是藥鋤。
”他臉上又露出一絲笑意。
“顯思原本打算與我一起隐居,所以我特地找了一個寬敞的地方。
不料顯思塵緣未盡,做了邺侯,如今在建業呼朋喚友,我那地方倒顯得有些空曠了。
子攸若是有意,不妨與我同住。
”
許攸哈哈一笑,卻不應答。
曹操轉轉眼珠,也笑了,指着何颙說道:“伯求,子遠可是我的智囊,你休想釜底抽薪,壞我大事。
”
何颙撫着胡須,從容說道:“無妨,那我就再等幾年。
”
衆人一齊笑出聲來,意味卻各有不同。
曹操設宴,為何颙接風。
席間,曹操談笑風生,吟詩作賦,直至大醉。
何颙被人送到安排好的驿舍休息。
典客衛臻奉命率領數十甲士随身保護。
何颙心中明鏡也似,卻渾不在意。
上了車,他就靠在車壁上,歪着頭,打量着衛臻。
“公振,打開車窗,讓我看看這成都的景色。
”
“喏。
”衛臻不敢怠慢,連忙打開了車窗。
風吹了進來,一樣悶熱,卻清新了許多。
何颙也不說話,看着窗外的景色。
王城裡沒多少行人,隻有執戟而立的甲士和偶爾經過的官吏。
時間不長,馬車出了王城,進入民居,兩側的行人多了,大多行色匆匆,無暇顧及其他。
何颙看在眼裡,感慨不已。
成都很早就是西南都會,繁華絕非建業能比。
可是現在的成都和建業根本沒法比,不管是百姓的精神,還是街市的繁華,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路走來,他幾乎沒有看到幾個人臉上有笑容,更别說建業百姓那種從心底裡散發出來的自信和驕傲。
天子打破市井制度,允許商戶沿街開店,改變的何止是商人的心态,而是整個城的面貌啊。
曹操雖有智計,但他和天子的距離不可以道裡計,焉能不敗。
何颙心生憐憫,不由自主的搖了搖頭。
衛臻雖然沒說話,卻一直注意着何颙的神情。
看到何颙眉宇間的悲憫,忍不住問了一句。
“何公,以前來過成都嗎?
”
何颙收回目光,點了點頭。
“今昔相比,可有差異?
”
“差異倒是不大。
”何颙擡起眼皮,打量了衛臻一眼,嘴角挑起一抹淺笑。
“當然,多了幾分富貴,畢竟成了王都嘛,還有皇子和貴人借住。
”
衛臻神情尴尬,卻隻能裝作聽不出何颙的調侃。
“既然如此,何公為何搖頭,面有慈悲之色?
”
何颙歎了一口氣,沉吟良久。
“公振,你離家多久了,與族人可有聯絡?
”
“偶有書信往來。
”
“難怪。
”何颙瞥了衛臻一眼。
“益州雖大,與天下相比,也不過是一眼稍大一些的井罷了。
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有了什麼樣的變化。
你有沒有想過,你在蜀國為卿,為什麼沒有一個族人來依附你?
”
衛臻眉頭微蹙。
他當然想過這個問題,隻是不願意面對罷了。
族人不來依附他,自然是在家鄉過得還好,不需要依附他。
能過得還好,至少說明沒有人針對他們。
說起來也是,連曹操本人的妻妾子女都安然無恙,誰會針對他衛臻的家人呢。
蜀國九卿又如何?
暫時的富貴而已,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變成禍事。
族人與他保持距離,他是完全理解,并且非常贊同的。
時至今日,再将家族的前程寄托在曹操身上絕非明智之舉,有他一人就夠了。
衛臻心情不好,沒有再說話。
——
何颙安靜的住在驿舍裡,連房門都不邁。
曹操收到回報,心中不安。
秋收已經結束,冬季将至,法正傳來消息,孫翊、婁圭奉诏趕往汝陽述職,荊州空虛,正是奇襲的好機會。
坊間傳聞,孫翊因與曹操有姻親之故,可能會被調離,最有可能接替的是吳國左都護孫尚香。
孫尚香是女子,但曹操卻不敢有絲毫大意。
孫尚香是孫策一手培養起來的将才,而且她身邊還有一個被稱為陸龜的陸遜。
陸遜用兵又穩又狠,要麼不出手,出手必大勝,陳留、浚儀兩戰,他已經讓世人見識了他的厲害,曹操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孫尚香接替孫翊,對益州絕非好事。
當然,如果孫策禦駕親征,那就更麻煩了。
法正不斷送來消息之外,交州也傳來了消息。
經過大半年的準備,太史慈、甘甯已經進入交趾郡。
不過他們沒有急于進攻交趾郡治龍編,而是選擇了龍編南部的定安、羸樓一線,水陸并進。
孟達率部阻擊,因兵力懸殊,未能成功,隻得退守西于。
太史慈、甘甯沒有急于進攻,他們在定安增築城池,開墾土地,做長期駐守的準備。
不僅如此,太史慈還命部将攻取九真、日南,收取租賦供養大軍,又在定安立市,與蠻人交易。
從各種迹象來看,太史慈的方略與孫堅不同,他是要穩打穩紮,不拿下交趾絕不罷休。
曹操很擔心,于禁、孟達雖然有用兵之能,卻非太史慈、甘甯的對手。
時間一久,交趾必然落入太史慈之手。
曹仁還說,周瑜已經回到牂柯,之所以沒有發起新的攻勢,是因為他與祖郎共同出兵,威脅犍為屬國,有進攻益州郡的可能,迫使曹仁不能分兵增援于禁。
很顯然,這是在配合太史慈作戰。
三大都督夾擊曹仁,曹操心中清楚,留給他的機會已經不多了。
曹操反複思量後,召許攸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