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纮認為為個方案太冒險,而且完全沒必要。
兩軍作戰,防守一方據城而守,不僅需要的兵力少,而且幾乎沒有運輸消耗,将士們有堅城可倚,一切都和平時沒有太大的區别,士氣穩定。
進攻方則不然,首先要離開自己熟悉的環境,進入敵境,辎重、糧草都要運輸,需要征發民伕,消耗大量的糧食。
到了城下,還要打造攻城器械,挖工事圍城,冒着城頭的箭矢擂石進攻,付出重大的傷亡,最後還不未必能攻下城池。
由守轉為攻,需要付出的代價不是成倍,而是四五倍,甚至更多。
目前的計策是以守代攻,以八都督為核心,依托堅城,三線防守,盡量避免出擊,将消耗降到最低,然後将寶貴的機動兵力控制在手中,保留主動權。
如果改為兩翼全面進攻,孫策首先面對的就是要征兵,至少增加十萬人,因此增加的消耗将非常驚人,一年就能将這幾年積累的成果消耗一空。
而且付出了代價,卻未必能得到期望的結果。
南陽和關中太近,消息傳遞很快,朝廷的細作也不少,大隊人馬調動很難瞞過所有人的眼睛。
說是設局,很可能會弄假成真。
朝廷了解到具體情況後,如果不出擊,孫策将騎虎難下,如果出擊,則孫策可調動的兵力有限,隻能獨自面對天子。
實際上,在面對天子之前,孫策還要面對另一個問題:九都督中真正有指揮數萬大軍作戰經驗的人也就是周瑜、太史慈、黃忠,其他人都沒有類似的經曆,他們能不能完成任務,誰也不敢說,萬一出現一兩個失手——這幾乎是必然——孫策就不得不去主持大局,無法在南陽面對天子。
與其如此,不如穩紮穩打。
三線作戰雖然壓力不小,可是隻要不主動出擊,不盲目擴大戰事規模,還承受得起,孫策又年輕,耗得起,不差這幾年時間。
在這幾年時間内,各都督可以輪番上陣,向外拓展,有孫策在背後撐腰,就算他們遇到一點麻煩也不至于全面崩潰。
孫策志在天下,目标不僅僅是大漢現有的疆域,将來還要征伐四夷,不能什麼事都親自親為,利用這個機會讓各都督實戰,培養能獨當一面的人才,為以後鋪路,無疑比讓他們倉促上陣更有價值。
雙方形勢如此,吳國初建,正處于實力迅速上升的階段,隻要孫策自己不犯錯,朝廷才是應該着急的一方。
何必為了幾年時間,将主動權拱手讓人?
凡事過猶不及,改變既有戰略,看起來隻是向前跨了一步,但這一步卻有可能是生與死、勝與負的區别。
全面崩潰的可能性也許不大,可是弄巧成拙,離目标更遠卻是完全有可能的。
孫策覺得張纮的分析有道理,決定謹慎一些,暫時擱置這個計劃,先看看漢中的戰事進展再說。
如果漢中戰事進展順利,甚至超過預期,那就讓周瑜先投入戰場,發起主動進攻,奪取益州,再依實際情況評估風險。
他和袁譚、劉備多次交手,對他們的實力比較清楚,對曹操的實力卻沒什麼把握,謹慎一點也是應該的。
如果黃忠、周瑜打得順利,也許不需要他全面出擊,天子就不得不出兵牽制了。
兩天後,一場大雨驟然而至,漢水猛漲,襄陽、樊城之間的浮橋被沖垮,洪水一直漫過襄陽城門。
好在襄陽城内早有準備,各種草包、土袋一應俱全,看到雨勢兇猛的那一刻,奉徐晃之命留守的都尉徐商就請示孫策,做好了防洪的準備,及時塞住了幾個城門,避免了一場意外之災。
孫策對徐商刮目相看,一問才知道這是襄陽的秋汛,徐晃早就安排好了,每年都會安排演習。
——
房陵,堵水河畔。
黃忠站在河畔的一塊黃色巨石上,低着頭,看着清澈見底的河水,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徐晃說,最多三天,水勢一定就退,至少會退到這塊巨石以下。
三天過去了,一切正如徐晃所言,曾經洶湧的河水已經恢複了平靜,這塊巨石如約露出了水面,隻有上面的枯枝落葉能證明不久前被洪水淹沒的經曆。
黃忠駐紮宛數年,也曾一度統兵駐紮在順陽一帶,隻是沒進過山,也沒想到山中的洪水來得這麼突然,這麼兇猛。
如果不是徐晃安排妥當,這次出兵還沒接戰就要吃一個大虧。
水火無情,如果辎重、糧草被水沖走,甚至将士有重大傷亡,他就隻能到吳王面前自免謝罪了。
這次任務原本是周瑜的,調整防區後才落到他的手中,私下裡有人在說這是吳王照顧他,讓他有機會搶了周瑜的功勞。
他無法分辯,隻能盡力完成任務,不負吳王所托。
吳王為他配備了三員大将,如今徐晃已經初步展示了自己的價值,黃忠很好奇徐庶會有什麼讓他覺得驚豔的地方。
那個汝颍士子與吳王見了一面,随後就在武關駐紮了六年,這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執行任務,表現如何,黃忠心裡很沒底。
如果不是吳王安排的,他一定會拒絕。
徐晃至少有拒擊吳懿的經曆,徐庶除了協助橋蕤守武關之外沒有任何野戰經驗。
這樣的人能行嗎?
“都督,徐都尉來了。
”李嚴騎着馬,淌着水奔了過來,馬蹄踢起河水,濺起雪白的水花。
黃忠收回心神,應了一聲,擡頭看向遠處。
幾匹駿馬沿着河岸奔來,當頭一人中等身材,身形精幹,留着短須,臉色沉靜,看不到什麼表情,一雙眼睛卻隐隐有火焰升騰。
身後跟着幾個膀闊腰圓的衛士,個個神情警惕,看似随意,卻保持着互相掩護,随時應變的小陣。
黃忠看在眼裡,暗自歎了一聲,此人練兵頗有章法,至少這些衛士訓練有素。
時間不長,徐庶來到巨石前,翻身下馬,落地生根。
“武關都尉,長社徐庶,見過都督。
”
黃忠拱手還禮。
“元直辛苦,路上沒遇到什麼麻煩吧?
”
“還好,一些不自量力的蟊賊而已,被我擊退了。
”
“申家兄弟?
”
“申耽。
”
“傷亡如何?
”
“輕傷了三人,斬首一百七十一人。
”
黃忠打量了徐庶一眼。
徐庶面色平靜,既沒有得意,也沒有憤怒。
黃忠雖然好奇,卻也沒多問。
他聽過徐晃看于上庸、房陵一帶的形勢報告,知道這裡雖然沒什麼世家大姓,卻有不少地方豪強。
因為地形複雜,易守難攻,朝廷派遣的太守、縣令長統治能力有限,大多隻局限縣城周邊,其餘的地區實際都在地方豪強的控制之中。
吳懿任漢中太守後,對這些地方豪強非常客氣,又是給官又是給錢,就是指望他們能發揮熟悉地形的優勢,擋住襄陽方向的進攻。
申家兄弟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是上庸人,自稱申國後裔,與當地土人通婚後,一直是本地勢力的代表。
徐庶從武關過來,勢必要經過他們的領地,發生沖突勢在難免。
從雙方的傷亡人數來看,規模應該不大,但徐庶以輕傷三人的代價斬首對方一百七十一人,打得很漂亮,完全有資格得意一下。
看來徐庶志向很大,不是容易滿足的人。
“元直對此次出征,有何高見?
”
徐庶謙虛了幾句,見黃忠态度誠懇,也不推辭,簡潔明暸的說道:“庶鬥膽,觀吳王之意,當是以戰代練,錘煉将士,以取漢中為名,開啟西南戰局。
這戰乃是數十年征戰之發端,宜穩紮穩打,不宜躁進。
”
黃忠愣了一下,一時沒搞懂徐庶的意思。
西南戰局是指益州嗎?
不直接說益州而說西南,難道是讀書人的标新立異,特意不與人同?
一旁的李嚴也有些好奇,見黃忠不說話,主動問道:“徐都尉所言之西南戰局,莫非是指整個益州?
”
徐庶瞥了李嚴一眼,擡手撫了一下短須,淡淡的說道:“不知足下是?
”
李嚴自知失禮,連忙拱手,自報家門。
徐庶聽完,倒是有些意外。
“原來是李軍師,久仰,久仰。
就當前而言,說是益州也無大錯。
”
李嚴眼神微閃,心裡有些不快。
他被黃忠推薦到孫策麾下,孫策将他納入軍師處,又将他派回黃忠身邊做司馬,他其實是身兼兩職,正式的身份是黃忠的司馬,又在軍師處有挂名,徐庶隻提他的軍師身份,不提他的司馬身份,擺明了就是看不上他,如果不是他有軍師身份,徐庶根本不願意和他說話。
“請都尉指教。
”
徐庶看向黃忠。
黃忠面帶客套地微笑,卻不言語。
徐庶會意,略作沉吟。
“天下地形無非平原、草原、山地,兵種無非步騎、水師,不同兵種,适應不同地形,北方多草原,适合騎兵縱橫,南方多山地叢林,适合步兵征戰。
都督統領步卒,習山地之戰,将來總不會再轉戰漠北或者出海,隻能向多山之地而去。
漢中如此,益州亦如此,所以說足下以為西南便是益州并無大錯,隻是志向略小了一些。
”
徐庶微微一笑,語帶調侃。
“都督尚未耳順,不出意外的話,十年之内一定能平定益州,難道都督想在花甲以前就功成身退,解甲歸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