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颍川名士,荀衍對淳于重并不陌生,對臨颍城也不陌生。
淳于重是有點迂腐的書生,恪守聖人教誨,施仁政,行教化,要勸降他很難,要打敗他卻很容易。
而臨颍城又是一個談不上任何戰略地位的普通縣城,根本沒什麼城防可言。
論防守效能,城牆可能還不如城外的颍水有用。
正因為知道臨颍無險可守,荀衍才将這個機會争取過來,打算将攻克臨颍作為自己的第一戰。
他有自知之明,學問再好也敵不過一支箭矢,他也許可以做一個優秀的謀士,卻不是一個有經驗的将領。
不經曆幾場真正的戰事,他讀過的兵法再多也沒用。
颍陽正當襄城,背後就是颍陰,孫策安排了重兵,派魯肅守城。
荀衍聽荀谌說過魯肅的名字——在劉和調離徐州之前,率部準備進攻他的就是魯肅。
這樣的對手當然要交給主将麹義對付,他選董襲就行了。
董襲據說也很勇猛,但沒有獨當一面的經曆,是個粗勇武夫。
粗勇武夫遇到迂腐書生會怎麼樣?
這樣的事情荀衍見得很多,所以他怎麼想,也沒想到淳于重會協助董襲修城牆。
考慮到董襲是江東人,又骁勇善戰,他一直在籌劃如何防備董襲踹營,所以走得非常小心。
這一路走來,董襲沒來踹營,他還有點慶幸自己謹慎,沒給董襲機會,現在才知道董襲根本沒時間踹營,他一直在加固城防。
荀衍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也第一次體會到了戰場上敵我之間互相算計的煎熬。
做謀士出出主意和将萬餘将士的生死存亡扛在一個人的肩上根本不是一回事。
面對颍水對岸的臨颍城和城外沿河監視的斥候,荀衍很頭疼。
擺在他面前的隻有兩條路:要麼繞過臨颍,直撲許縣;要麼強攻臨颍。
這兩條路都不好走,繞過臨颍,等于将自己的後背暴露給敵人。
強攻臨颍,他的兵力又遠遠不夠。
即使臨颍沒有經過修繕,以一萬餘人攻四千人守的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考慮到董襲所領的都是精銳,而他所領的不過是一些剛剛集結起來的各家部曲,雙方的戰力差距并沒有兵力差距那麼明顯,他就更沒有強攻的信心了。
如果早幾天來就好了。
荀衍懊悔不疊。
戰機如靈感,稍縱即逝,在木陂的那幾天的确很開心,現在卻要為此付出代價。
可是話又說回來,誰能想以董襲這匹夫會不進攻,一心一意的守城呢。
荀衍左思右想,命人在颍水西立營,同時将消息送往麹義大營。
——
颍陽,颍水西。
麹義勒住坐騎,手搭涼棚,看着遠處的颍陽城。
他率部趕到颍陽時,魯肅已經在颍陽半個月,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就等着麹義來攻。
麹義派人挑戰,魯肅不理,挑戰的勇士劃着小船,渡過颍水,都快摸到城牆根了,魯肅也沒反應,連箭都不射一支,擺明了就是不想理你,有本事你就攻城試試。
麹義很驚訝。
他聽說魯肅很年輕,又是遊俠出身,有一身好武功,曾在蒲姑陂大破劉和的戰陣,以為魯肅會比較沖動,看到這一幕,他意識到魯肅比他想象的要能忍。
難怪孫策會讓魯肅來守颍陽城,這是一個很難纏的對手。
麹義也不敢輕易攻城。
兩萬步卒攻四千步卒守的城,即使勝也是慘勝。
他承受不起這麼大的損失。
這些人馬都是他立身之本,隻能勝,不能敗,而且不能損失太大。
麹義揮揮手,下令挑戰的勇士回來。
既然無法激怒魯肅,再喊也沒用,浪費體力。
收到命令,挑戰的勇士罵罵咧咧的回到颍水般,登上小船,操起漿,準備返回西岸。
這時,一直很安靜的城頭傳來一聲斷喝。
“嘿!
”
勇士轉頭,見城頭站着一人,左手持弓,右手夾着一枝羽箭,站在城垛上,身後一杆大旗,獵獵作響。
看他身上的甲胄,應該是一個身份不低的将領,至少是中郎将。
再看他身後的大旗,此人很可能就是守将魯肅。
意識到這一點,勇士連忙放下槳,舉起大盾。
他聽說魯肅開得硬弓,不敢大意。
剛才到城下挑戰,他故意沒舉盾牌以示輕蔑,此刻情急之下,忘了掩飾,本能地将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城頭的魯肅不屑地笑了一聲,搭上一枝箭,舉起弓,開弓放箭。
弓弦一震,“嗖”的一聲,羽箭離弦,瞬間飛越五十餘步,一箭正中盾牌。
“呯!
”蒙在盾牌上的生牛皮裂開,木質的盾體爆開一個大洞,木屑飛舞,紮進了勇士的面皮,但他卻來不及呼痛,鋒利的箭矢射中他的眼睛,直至箭杆。
勇士翻身落水,激起一陣水花。
城頭的将士爆發出一陣轟笑,随即七嘴八舌的謾罵些起來,污言穢語,不絕于耳。
颍水西岸正等着接應的将士愣住了,片刻之間,他們反應過來,掉頭就跑,狼狽不堪,剛剛罵陣時的嚣張不翼而飛。
城頭的笑聲更響。
麹義放下了手,臉色鐵青。
“豈有此理。
這些關東鼠子,實在可惡。
”
麹義一怒之下,用涼州話罵了一句。
話出了口,發現一旁的沮鹄等人面面相觑,這才意識到自己這話不妥。
正自尴尬,有騎士奔到面前,送來了荀衍的消息。
聽到荀衍的名字,麹義的眼角不自覺的抽了抽,伸手接過軍報,查驗了完整性後,伸手抖開,看完之後,他的怒氣漸漸散去,眼神卻變得更加凝重。
對荀衍的受挫,麹義一點也不意外。
他同意荀衍獨領一部,又将集結起來的颍川世家部曲全部交給荀衍,就是知道事情不會像荀衍想象的那麼順利。
這些讀書人也許見多識廣,也許博通古今,但通曉兵法和能帶兵是兩回事,知道易,行道難,天下事從來就不是書上寫的那麼簡單。
可是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孫策根本沒想和他決戰,孫策就是要将他攔在颍水以西,為許縣一帶的屯田收割争取時間。
颍川這些年人口損失很多,賦稅銳減,真正能大量産出糧食的隻有許縣一帶的屯田。
隻要守住屯田,孫策的收獲比颍川其他地方的總和還要多。
除非他能放開手腳,将百姓家裡的糧食全部搶走。
可是那樣一來,颍川人要恨死他,不用孫策對付他,袁紹身邊的郭圖等人就會與他勢不兩立。
麹義想來想去,隻有一個辦法:召黃琬前來助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