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以為不可。
”董昭躬身施禮,神情凝重。
“此乃緩兵之計。
朱桓、陸議雖年少,卻狡詐過人,狼子野心,不可不防。
”
呂布、馬超不約而同的哼了一聲,神情不屑。
随即又覺得與對方如此默契實在不妥,互相瞪了一眼,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同時把頭扭了過去,一副勢不兩立的氣勢。
天子瞥着戰書,沉默了片刻,又道:“子揚,你以為如何?
”
劉晔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出了一會兒神,等所有人都驚訝地看着他,才慢吞吞的說道:“陛下,臣在想,魯肅此刻應在何處。
陛下進入兖州已經半個多月,孫策本人都從建業趕來,魯肅為何一直沒有消息?
他是不擔心朱桓、陸議,還是另有所圖?
”
天子明白了劉晔的意思。
劉晔和董昭一樣,對攻克定陶失去了信心,也不相信野戰就能克敵制勝,為求萬全,他甯願撤退,隻是擔心呂布、馬超不肯,所以特地強調魯肅的異常反應。
魯肅一直沒有消息傳來,要麼是相信朱桓、陸議的實力,認為他們沒什麼危險,但更可能的卻是他掩飾了行蹤,另有所圖,比如抄他們的後路。
孫策本人都從建業趕來了,魯肅就算相信朱桓、陸議,也應該有所表示,一點反應也沒有未免不太正常。
既然朱桓能憑借巨型抛石機迅速攻克定陶,魯肅如果也有巨型抛石機,攻城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畢竟他可是半天拿下弘農的人,而且是在沒有巨型抛石機的情況下。
朱桓、陸議拖着他們,魯肅趁機斷他們退路,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果然,劉晔話音未落,呂布、馬超神情已變,整個人的氣勢弱了三分,緊閉着嘴巴,一言不發。
天子暗自歎了一聲。
這次入兖州又是白忙一場,定陶失守,李進陣亡,昌邑也沒保住,唯一的成績就是掩護董昭後撤到鄄城。
孫策就在數百裡之外,根本沒有露面,就讓他知難而退。
“依董公之計,當如何?
”天子心情低落,有些怏怏。
董昭松了一口氣。
他現在最怕天子年輕氣盛,非要與朱桓野戰。
野戰自然比攻城好一些,卻也談不上什麼優勢,更何況還有孫策在一旁虎視眈眈。
從全局考慮,當然還是先撤退最安全。
“臣以為劉令君所慮極是。
陛下與孫策争的是天下,不在一城之得失。
既然進不可得,當先守退路,以策萬全。
譬如彎弓,當先引弦,然後發矢,方可殺人于百步之外。
北人騎馬,南人操舟,越往北,于陛下越有利。
”
董昭走到地圖前,詳加解說。
兖州境内的河流大多是東西方向,朱桓靠水運,路途迂遠,并不方便,遠不如騎兵來得迅速。
如果将戰線後撤到鄄城、濮陽一帶,不僅可以避免被魯肅切斷後路的危險,就近得到東郡世家的補給支持,還可以拉長朱桓的補給運輸線。
此消彼漲,對己方更有利。
更重要的是,定陶向北兩百多裡内隻有濮水可稱大河,其他皆是平坦之地,一旦發現戰機,騎兵完全可以長驅直入,充分發揮騎兵的優勢。
聽完董昭的解釋,不僅天子深表贊同,呂布、馬超也覺得此計可行。
他們不久前剛從濮陽趕來,了解這裡的地形,比起深入豫州作戰,後退到濮陽等待戰機無疑更保險。
“那就讓朱桓、陸議再多活幾日。
”呂布恨恨地說道。
“朱桓可以給你,陸議一定得留給我。
”馬超握緊了拳頭。
“我一定要敲下他的牙齒,拔掉他的舌頭,看他還能否胡言亂語。
”
“那得看你夠不夠快。
”呂布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劉晔悄悄地吐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
葛陂,水榭。
“姜還是老的辣。
”孫策将軍報丢在案上,輕笑一聲。
“一進一退,高下立現。
”
孫尚香拿起戰報,看了一遍,咂咂嘴,有些遺憾。
“伯言有些急了,意圖過于明顯。
”
孫策瞅了孫尚香一眼,嘴角挑起笑意。
天子主動撤退,讓朱桓、陸議的計劃落了空,絕不僅僅因為朱陸二人的意圖過于明顯,而是他們本來就沒有攻城的決心,隻是為了出奇制勝。
兵力相當,軍械又相差太大,但凡冷靜一點,都知道攻城不可行。
至于天子想用什麼奇兵,孫策雖不敢肯定,卻也大緻猜得到。
考慮一下雙方的優劣長短,無非就那幾種方式。
天子現在能用的也就是騎兵,有飛将呂布,還有趙雲、馬超,再加上一萬并涼精騎,還是有機會一搏的。
孫策招招手,将孫尚香叫到面前。
孫尚香輕輕一躍,坐在孫策膝上。
孫策扶着她的腰,捏捏她的鼻子。
“如果你是天子,你會怎麼打?
”
“我……”孫尚香歪着腦袋,沉思起來。
徐節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臉色微紅。
“大王,三将軍,君子當慎言慎行。
”
孫策哈哈一笑,對孫尚香笑道:“快下去,你的軍師要進谏了。
”
“老夫子!
”孫尚香撇了撇嘴,卻還是乖乖的跳了下來。
她今年十二,過了年十三,按照慣例,就可以嫁人了,不能再像孩子一樣肆無忌憚。
況且她自己也漸漸懂事,知道男女有别,雖然嘴上嫌疑徐節啰嗦迂腐,卻是從谏如流。
“呃……”徐節舔舔嘴唇,又道:“大王,臣說的不僅是男女有别,大王不宜過于寵溺三将軍,出言亦當謹慎,以免引人誤會。
”
孫策很驚訝。
“我也有錯?
”
徐節點點頭,一本正經地說道:“大王不宜以三将軍比天子。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若是傳了出去,甚至有訛傳言,不僅對三将軍不利,對大王也多有煩擾。
”
孫策啞然失笑,卻不得不承認徐節的擔心有道理。
這種事太敏感,他對孫尚香一向寵愛,難免會有人擔心。
女人的心思最難猜,嫡子又是袁氏姊妹的心結,引起誤會實在太值當。
“我檢讨,我檢讨。
”孫策很鄭重地說道。
徐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退了下去。
孫策示意她看看軍報,一起發表一下看法,當作一次練習。
徐節應了,拿起軍報,與孫尚香到一旁研究去了。
孫策來回踱了幾步,考慮着接下來的戰事。
天子、董昭向北撤,兖州的戰事還沒有結束,形勢卻更加複雜,也不知道朱桓、陸議能不能應付得來。
到目前為止,朱桓、陸議的表現還不錯,雖然有點玩脫了,總體來說還在可控範圍以内,但準備的手段都曝光了,接下來無巧可取,隻能各憑實力,還能不能順利拿下整個兖州,不僅要看他們的能力,可能還要加點運氣。
對手太狡猾,又處于崩潰與暴走的邊緣,随時可能铤而走險,這個考驗一點也不輕松。
孫策正在沉思,甄像來報,荀彧求見。
孫策愣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輕拍額頭。
這兩天隻顧着定陶的戰事,完全忘了荀彧。
陳群也忙,幾天沒見面,也不知道思想工作做得如何。
不過汝颍系目前處境尴尬,缺一個真正夠格的精神領袖,想來陳群不會消極怠工。
孫策斟酌了一下,示意甄像請荀彧進來,又讓徐節去準備茶水,一會兒旁聽。
聽到荀彧名字時,徐節的眼睛就亮了,隻是不好主動開口請求,聽得孫策此言,正中下懷,放下軍報就去了。
“看完了沒有?
”孫策問道。
“回大王,看完了。
”徐節俏聲應道,透着不多見的歡樂。
孫策不禁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到底是小姑娘,别看平時一副穩重大方的模樣,真遇到了心中偶像,還是控制不住少女心。
在汝颍系有意無意的宣傳下,留香令君四個字已經成了一個傳奇。
隻不過傳奇就像肥皂泡,看起來很夢幻,破碎了也不過是幾滴水,至于是污水還是淚水,那就因人而異了。
孫尚香對荀彧就不感冒,總覺得他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過了一會兒,樓梯聲響,荀彧慢慢走了上來。
他低着頭,拱着手,胡須修剪得很整齊,頭發一絲不苟的壓在冠中,身上穿着一件新袍,比上次精神了不少,隻是鬓邊白發又多了幾根,看起來有些滄桑。
他在樓梯口站定,調整了一下呼吸,深施一禮。
“颍川荀彧,見過吳王。
”
孫策眼神微閃,伸手虛扶。
“荀君這幾日可好?
都去了哪些地方?
”
荀彧再拜。
“在葛陂周邊轉了轉,去平輿拜會了王府君和幾位老朋友。
還有一些朋友聞訊趕來,小酌幾杯,叙叙别情。
”
孫策點點頭,請荀彧入座。
荀彧還沒出河南時,辛毗就送了消息回來,如今又過去大半個月,隻怕半個豫州的人都知道了,趕來見他的不會少。
孫策在正席就座。
徐節端着茶上來,瞅了荀彧一眼,抿嘴而笑。
到孫策面前奉茶時,孫策看着她,似笑非笑,嘴唇翕動,卻沒發出聲音。
“如何?
”
徐節忍着笑,眨眨眼睛,借着身體的掩護,悄悄地指了指腰間的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