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靈要連夜趕回去,袁譚親自将他送出大營,依依惜别。
朱靈來的時候心情沉重,走的時候卻是春風得意,飄飄欲飛。
曹昂一直陪在袁譚左右,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看着朱靈一行消失在遠處,袁譚轉身往回走,曹昂緊緊跟上,看了一下袁譚的側臉,笑容已經消失不見,眉弓微微聳起,眼神中多了幾分焦慮。
曹昂忍着詢問的沖動,靜悄悄地跟着。
回到大帳,宴席已經散去,大帳收集得幹幹淨淨,毛玠、程昱在帳外站着,沒有交談,各自想着心思。
聽到腳步聲,他們同時轉過身,迎了上來。
“使君。
”
“進帳說話。
”袁譚招呼道:“子修,你也來。
”
曹昂應了一聲,伸手請毛玠、程昱先進,二人也不推辭,隻是向曹昂微笑着還禮。
曹昂雖然出身不受人歡迎,人緣卻很好,即使是最難侍候的邊讓也對曹昂贊賞有加。
進了帳,各人入座,袁譚扶着案幾,定了定神,擡起頭時,眼中的焦慮已經不見了,隻有殺氣。
“諸君,大戰即将開始,勝負也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手。
”袁譚的目光從帳中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一字一句的說道:“我們的對手是朝廷的太尉。
”
曹昂的心裡忽然拎了一下,明白了袁譚的神情為什麼會這麼凝重。
他的情況其實比袁譚更複雜,袁家除了已經死去的,現在都在河北,沒什麼後顧之憂,他的父親曹操和幾個伯伯叔叔卻在長安,他的幾個弟弟也在長安。
這次與朱儁開戰,他們就真正站在了兩個陣營,說不定哪一天,他們父子、兄弟會決一死戰。
雖然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可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他還是覺得無法面對。
阿翁為什麼會做這麼殘忍的選擇?
曹昂低下了頭,避開了袁譚的目光。
袁譚沒說話,轉向毛玠和程昱。
程昱沒什麼反應,毛玠卻輕撫胡須,緩緩搖頭。
“使君,這可真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啊,特别是對使君來說。
成或敗都不一定是好事,為什麼不等一等?
黑山賊不過是一些流寇而已,趕出兖州便是了,不必為此與朱太尉殺得你死我活。
”
袁譚微微點頭。
“孝先的高見,我已經轉告家父,家父感激孝先的提醒,卻難以從命。
”
毛玠一聲歎息,隻得怏怏的閉上了嘴巴。
正當氣氛尴尬時,程昱說道:“且不論天子是不是朝廷的皿脈,就朱儁而言,他與黑山賊結盟,又縱兵掠奪陳留秋糧,哪裡還像一個太尉。
使君守土有責,驅逐黑山賊是職責所在,驅逐朱儁同樣是職責所在。
”
袁譚贊賞地點了點頭。
程昱不僅給了他一個開戰的理由,還給了他一個停戰的理由。
隻要把朱儁逐出兖州,沒有追擊進入河南尹的境界,他就不能算是與朝廷決裂。
至于黑山賊,殺也好,逐也好,影響不大。
這一仗非打不可,但打之前給自己一個過得去的理由也很重要,隻有如此才能說服自己,說服别人。
見袁譚同意程昱的建議,毛玠也明白袁譚的難處,接着說道:“既然如此,那何不先禮後兵?
不管怎麼說,朱儁終究是朝廷的太尉,名重天下的大臣。
”
袁譚想了想。
“誰能擔任此責?
”
“邊讓吧,他是名士,最能說了。
”程昱不假思索。
毛玠欲言又止。
他知道邊讓恃才傲物,口無遮攔,得罪了不少人。
可是袁譚器重他,沒人敢得罪他,讓他出使倒也不錯。
成了,算是對得起袁譚的器重。
不成,也讓他吃點苦頭,别一天到晚目空一切。
見沒人反對,袁譚接受了程昱的建議。
又商量了一些事,見帳角的漏壺已經指向子時,毛玠、程昱起身告辭。
袁譚給曹昂使了個眼色。
“子修,為我送送二位。
”
曹昂應了一聲,起身将毛玠、程昱送出大帳,看着他們走遠,又回到大帳。
帳中沒有外人,袁譚不再正襟危坐,也不像宴席上那樣神采奕奕,他滿面倦容,正用手捏着眉心,聽到曹昂的腳步聲,他擡起頭,雙目微紅。
“當初随家父征戰,聽命行事,還不覺得有什麼,現在自己主事,才知道千頭萬緒,極是勞心。
子修,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
”
“使君公務繁忙,日理萬機,我豈敢相比。
”
“是啊,你的責任沒我重,你的事情也沒我多,可是有一件事,我們倆是同病相憐。
”袁譚站了起來,繞過案幾,走到曹昂面前,攬着他的肩膀,一聲歎息,聲音有些齉。
“我們都是被父親抛棄的長子。
”
“使君?
”曹昂一聲驚呼,眼神有些慌亂,轉身就要去關帳門。
“這裡沒有外人,就我們倆。
”袁譚拽住曹昂,示意他不必着急。
“子修,我知道你為人仁孝,不忍看這樣的事。
令尊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會做這樣的抉擇。
我又何嘗願意如此?
”
曹昂想到袁譚的難處,又想想自己的難處,不禁對袁譚充滿了同情。
他雖然和父親曹操分屬兩個陣營,但父親卻并非有舍棄他,而是将他看作一個真正的大丈夫,将家族未來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肩上。
袁譚才是被袁紹抛棄,甚至在抛棄之後還不忘利用他一下,讓他來與朱儁對陣。
袁紹是希望袁譚擊敗朱儁,與朝廷撕破臉皮?
還是希望袁譚被朱儁擊敗,甚至陣亡,免除後患?
曹昂越想越心酸,但更多的是為袁譚。
“使君,你也不必想得太多,也許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樣。
盟主也許是對使君期望甚高,這才将兖州托付……”
“我夙寐憂歎,輾轉難眠,也是希望如此。
”袁譚苦笑着搖搖頭,用手巾抹去眼角的淚痕,拉着曹昂在席上坐下。
“子修,如果你覺得為難,我不勉強你,你随時可以離開兖州。
”
曹昂連連搖手。
“不不不,我怎麼會離開使君,不會的。
”
“真不走?
”
“真不走,絕對不走。
”曹昂舉手發誓。
“如果袁盟主真的容不下使君,又怎麼可能容得下我?
”
“這倒也是。
”袁譚笑了,神情凄然,笑意未展便消失了。
“令尊敗走南陽,家父的确有些失望,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讓劉備做東郡太守。
子修,既然你不走,那我們這次就并肩作戰,與孫策較量一番。
你可有信心?
”
“我們對付孫策?
那張陳留兄弟呢?
”
“他們隻是前鋒,試探孫策的誘餌,真正的勝負手還在你我。
”袁譚指指曹昂,又指指自己。
見曹昂驚愕,他笑道:“你怕什麼,我們兩個長子還打不過他一個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