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
許攸蹲在雜樹從中,伸手輕輕撥開眼前的野草,注視着遠處的一群騎士。
立馬土崗上的那個人就是孫堅的親衛騎将韓當,他出現在附近已經兩天,北到陽武,西至荥陽,很可能還會安排了騎士越過鴻溝水,到圃田澤附近打探情況。
諸多迹象表明,孫堅已經相信了那份軍報,隻是經驗所緻,作出戰前的最後試探。
官渡将是他渡過鴻溝的最佳地點,而圃田澤附近将是他們父子的葬身之地。
當年漢高祖與項羽在鴻溝對峙,漢高祖最後戰勝了西楚霸王項羽,張良、陳平居功至偉。
如今袁紹與孫氏父子在鴻溝對峙,如果袁紹最後取勝,我會是張良還是陳平?
許攸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和張良更接近些。
若非自己連出妙計,如何能縛往孫堅這頭猛虎,又如何能擊敗以小霸王自稱的孫策?
一舉兩得,即使是張良用計也不過如此吧。
幾個騎士上了土崗,向韓當報告之後,韓當又向南看了兩眼,下了土崗,一路向東去了。
許攸等了好一會兒,确認韓當已經走遠,才從藏身處走出,安排人尾随韓當,自己則拖出藏在岸邊的小船,過了鴻溝,向袁紹大營而去。
春風得意,馬蹄生風,半個時辰的急馳後,許攸來到袁紹的大營。
為了造成袁紹正在取道新鄭、馳援颍川的假象,袁紹的大營在梅山腳下,離圃田澤有三十多裡。
大營很嚴整,兩萬多人分作十幾個營壘,依山列陣,重重疊疊,中軍大陣在靠近山坡,位置最高,向東俯瞰諸營,身後不遠處就是梅山。
正值初夏,梅山青翠如屏,有點像天子禦座後的屏風。
的确是個好地方,很吉利。
許攸想着,嘴角卻不禁露出一絲輕蔑。
不用說,這肯定是耿苞的主意,那個冀州伧夫别的本事沒有,就會做這些奉迎阿谀的事。
許攸穿過整齊劃一的營壘之間,來到中軍大營,在營門前下馬,将坐騎缰繩扔給親衛,大步流星的進了營,直奔中軍大帳。
離中軍大帳還有數十步,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中軍大帳戒備森嚴,帳外站着數十名大戟士,一個個站得筆直,手中的大戟去了戟衣,在陽光下寒光閃閃。
許攸心中隐隐不安,大步來到帳前。
大戟士認識他,立刻讓他進去。
許攸心裡更加不安。
毋須通報,說明袁紹正在等他來,肯定發生了重大變故,而且不是什麼好消息。
他在帳門口咳嗽了一聲,調整了一下情緒,順便察看了一下大帳裡的情況。
夏天悶熱,中軍大帳的帳門大開,四周的帳角也被掀起通風。
隻不過為了保密起見,隻能站在正對着大帳的地方才能看到裡面的人。
許攸不僅看到了袁紹,看到了郭圖和沮授,還看到了審配。
袁紹居中而坐,雙手撫案,身體微微直傾,劍眉緊皺,國字臉上神情凝重。
“子遠,你來得正好。
”袁紹招招手,示意許攸入座。
有侍從取過案席,為許攸獨設一席。
許攸入座,又打量了帳内衆人一眼,尤其是審配。
審配應該去洛陽,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袁紹向郭圖使了個眼色。
郭圖會意,取過一份軍報遞了過來。
許攸接過,軍報很短,隻有幾句話,但許攸讀完卻覺得頭皮發麻。
麹義被孫策臨陣斬殺?
這怎麼可能,麹義雖然粗魯無禮,難掩西涼羌蠻之氣,卻是一個能征善戰的大将。
就算受挫,突圍應該也沒問題,怎麼會陣亡?
許攸不敢怠慢,迅速将軍報看完。
“還有嗎?
”許攸對郭圖說道。
這封軍報是四天前發出的,按照日程計算,應該是前天送到大營,隻比張郃回來晚一天。
郭圖又遞過來一份軍報,這份軍報同樣出自荀衍之手,總結起來隻有四個字:孫策将至。
許攸看了一下時間,加上之前由張郃帶回來的那一份,四天之内,荀衍發出三份軍報,一份比一份急。
許攸迅速權衡了一下,他意識到袁紹這麼緊張并不是因為麹義的死,而是孫策正率部趕來。
麹義陣亡的消息兩天前就到了,如果袁紹着急,有足夠的時間召他前來議事。
隻有最後一份消息是剛收到的,他甚至來不及派人找他,隻能先和郭圖、審配等人商量。
許攸很不高興。
将是三軍之膽,袁紹未戰先怯,這一戰還怎麼打?
“孫策将至,本初欲戰乎?
欲和乎?
”
袁紹沉下了臉。
許攸不僅在衆人面前直呼其字,無尊卑之禮,還辭氣不遜,直指他有示弱之意。
他閉口不言。
耿苞立刻接過話題。
“許将軍這是什麼話,主公率部到此,豈能與孫氏父子講和?
孫策将至,你的計劃實施得如何,孫堅能入彀乎?
不會又半途而廢吧?
”
許攸大怒,反問道:“耿主簿,依你之計,孫堅為重,還是孫策為重?
”
“當然是孫策為重。
”
“既然是孫策為重,那孫堅會不會入彀還重要嗎?
孫策已經來了,隻要主公能擊敗孫策,孫堅不敗而敗。
就像你們……”
“子遠!
”郭圖見許攸出言不遜,連忙打斷了他。
“這還用說嗎?
主公英明,我軍兵精将勇,正南又率領三萬冀州精銳抵達,正是迎戰孫策,一戰而定中原的時候。
不過孫策來了,未必敢戰,如果能誘孫堅入伏,則孫策不得不戰爾。
耿主簿一時失言,你莫放在心上。
”
耿苞眉頭輕揚,正欲反駁,卻見審配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隻好閉上了嘴巴。
許攸獻計築堰,中飽私囊,自然逃不過他這個主簿的眼睛,正是他向袁紹告發許攸。
他和許攸之間的矛盾是無法彌合的,不過審配在此,他自然要配合審配行動。
既然審配決定暫時不提這件事,他也隻能忍着,當沒聽懂郭圖的指責。
袁紹看在眼裡,暗自感慨。
許攸就是一匹桀骜不馴的野馬,沒人能真正降伏他。
孫策挾斬麹義之威将至,他正需要冀州人的支持破敵,許攸居然還在這時候與耿苞鬥氣洩私憤,不識大體。
看來這一戰不能讓他參與,否則必壞大事。
“子遠說得對,既然孫策将至,孫堅入不入彀已經不重要了。
如果孫堅出城,就由子遠截住他。
如果孫堅不出城,子遠就看着浚儀城,讓孫堅無路可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子遠,你說呢?
”
許攸聽得明白,起身拱手。
“請本初放心,但使攸有一口氣在,必不讓孫堅踏足戰場一步。
攸在浚儀城下預祝本初大敗孫策,正南建功立業,威震華夏。
告辭!
”說完,不等袁紹答應,轉身出帳,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