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如此郁悶是有原因的。
戲志才親赴交州,協助劉繇、高幹對付孫堅,牽制孫策的注意力,原本是可以大獲成功的。
戲志才已經圍住了孫權,逼得孫堅率部馳援,本打算在孫堅趕到之前先擊破孫權,再迎戰孫堅,不料孫權憑借着精良的軍械和訓練有素的士卒硬是抗住了劉繇等人的輪番猛攻,孫堅趕到後,又強行撕開了劉繇的包圍,将孫權救了出去。
每一步都隻差那麼一點,最後必勝之局成了不分勝負。
原本該殲滅的沒能殲滅,原本該擋住的沒能擋住,原本可以打平的卻變成了敗局。
在其他因素不分上下的情況下,技術優勢讓孫家父子擁有了更多的主動權,硬生生的摧毀了戲志才的計劃,用蠻力打敗了戲志才的智慧。
曹操本人對此也深有體會,去年那一戰,他面對馬騰、楊騰,也吃了不少苦頭。
後來的情報證實,馬騰擁有的才是南陽新式軍械,而楊騰手中的不過是孫策軍淘汰下來的軍械。
如果楊騰和孫堅一樣擁有最好的軍械,再學學孫策練兵之法,結果将不堪設想。
正因為如此,他急切的想搶在馬騰站穩腳跟之前占據武都、隴西。
他原本打算趁着春夏之際出兵,可是孫策西來,讓他的計劃變成了泡影。
智謀隻能充分利用現有的優勢,而技術卻能将不可能變成可能。
曹操領悟到了這一點,卻有些遲了。
他花了很多心思學孫策屯田、練兵,卻沒想到孫策最大的殺器并不是屯田、練兵,而是木學堂。
他也可以建木學堂,但他需要時間,而孫策卻未必會給他時間,天子更沒有這個耐心。
朝廷诏書已經送到益州,表面上看起來一團和氣卻暗藏殺機,使者提到了最近長安在傳的一個謠言:熹平五年,黃龍見谯。
對這件事,曹操隐約有點印象,那一年曹昂出生,他得了長子,心情非常好,卻沒想到黃龍見谯和他曹家有什麼關系。
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想過曹家可能和天命有什麼關系,他甚至不覺得袁紹有什麼希望,所以才會有讨董時那麼積極。
朝廷的意思很明顯:要麼攻擊孫策以證清白,要麼放棄益州以避嫌。
黃龍見谯,再加上曹昂與孫策的關系,朝廷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他的忠誠。
就算他不想攻擊孫策,孫策也會借這個理由來攻擊他,争奪益州。
他當然不能放棄益州。
這是他的心皿,也是他的立身之本。
放棄益州,在長安做一個閑人?
他做不到。
不能放棄益州,就隻能主動挑戰孫策。
可是面對孫策,他又沒什麼勝算可言,尤其是在還沒有拿下武都的情況下。
争奪中原,沒有戰馬是不行的,孫策費了那麼大力氣奪幽州,解決了戰馬的供應,搶占了先機,他也必須有相應的戰馬來源。
總是差那麼一步。
“志才,若孫策來攻,我們當如何設防?
”
“先取秭歸、巫縣,步步為營,挫其銳氣,再固守扞關,以逸待勞。
以鐵索橫江,大船儲油以待之,萬一守不住就放火燒船。
益州的那些船都太舊了,索性燒了,拼個兩敗俱傷。
”戲志才咳嗽了一陣,氣喘籲籲的說道:“如果能擋住孫策一陣,毀掉一些船,我們就還有機會。
”
曹操覺得有理。
他沒有技術優勢,卻有地利優勢,萬一打不過,就放出火船,順流而下,與孫策拼命。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哪怕是賭上益州整個水師,隻要能燒掉孫策的戰船,擋住孫策,他就有翻身的機會。
等孫策再把船補齊了,他也換裝新船了。
當然,這需要他盡快掌握新船的技術。
這可以通過在戰場上俘獲戰船來解決,也可以通過細作來解決,總而言之,都需要戲志才付出心皿。
“志才,你拟定計劃,我來安排人執行。
”
戲志才無奈地點點頭。
他雖然不放心别人,但他自己也清楚,他的身體承受不了這麼繁重的任務,隻能揀要緊的先做。
他示意曹操上車,回城商議。
曹操上了車,又招呼法正上車,與他并肩而坐。
馬車起動,戲志才打量着坐在對面的法正,眼神複雜。
法正也不說話,平靜地回視戲志才。
過了好一會兒,戲志才收回目光,一邊咳嗽一邊說道:“孝直,你有什麼建議?
”
法正不緊不慢。
“我想去一趟長沙,親眼看看那些戰船。
”
戲志才目光微閃,随即又搖搖頭。
“你不能去。
上次在宛城僥幸脫身,這次不能再犯險了。
”不等法正說話,他又說道:“主公身邊也需要你。
”
法正沒有再堅持。
他想了想,又道:“那就讓孟達去一趟吧。
他是統兵之人,親眼看看吳軍校閱,感悟更深。
他是關中口音,不容易引起注意。
”
戲志才考慮了片刻,同意了。
“拟一個假身份。
益州肯定有郭嘉、荀攸安排的細作,他們很可能聽過孟達的名字,甚至可能有孟達的容貌。
讓他編好說辭,千萬别暴露了。
”
法正說道:“可以讓他扮作關中商人,順便購買幾套軍械。
南陽軍械雖然貴,還是物有所值的。
”
戲志才覺得有道理,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你整理一些關中的消息,讓他提前熟悉,多做些準備。
”
曹操眉梢輕挑,悄悄地籲了一口氣。
——
四月下,孫策到達洞庭湖。
洞庭湖原本是雲夢澤的一部分。
雲夢澤跨大江南北,随着泥沙沉積,江北的部分成了沼澤地,江南的部分則成了洞庭湖。
洞庭湖的名字來自于湖中的洞庭山。
洞庭山不大,卻非常有名,據說黃帝在此鑄鼎,舜帝攜娥皇、女英共遊,秦始皇登此山封印,漢武帝在此射蛟,說得有鼻子有眼。
孫策不能免俗,也在周瑜、張勳等人的陪同下遊覽了君山。
張勳心情不錯。
作為袁術舊部,他如今官居屯田都尉。
官職不高,勝在清閑,小日子過得很滋潤。
他在君山上有一座别院,公務之餘便到湖中小住。
得知孫策要來,他早早的将院子騰出,請孫策務必賞光,住上幾日。
盛情難卻,孫策欣然從命。
住在島上也有好處,一是安全容易保障,二是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客人,也不會擾民。
這次西行,袁衡作為新婚妻子随行。
看到袁衡站在孫策身邊的那一刻,張勳臉上的皺紋都樂開了花,連誇袁術當年有眼光,為袁衡選了一位佳婿,說得袁衡很不好意思。
張子夫全程陪同。
不過她最親近的并不是袁氏姊妹,而是黃月英。
作為當初南陽木學堂的發起人之一,張子夫嫁為人婦後已經很少參與木學堂的事務。
這次黃月英趕來試船,又勾起了她的回憶,不免唏噓。
就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端午賽舟會時,孫策收到了周瑜傳來的消息。
曹操本人移駐魚複,巫縣、秭歸附近出現在益州軍的斥候,種種迹象表明,曹操有可能打算搶占巫縣、秭歸,周瑜決定加強兩縣的防守,以免曹操得手。
三峽地勢險峻,曹操占據上遊,本來就有明顯的優勢,如果再讓他搶占了巫縣、秭歸,整個三峽就落入他的手中,荊州會很被動。
孫策同意了周瑜的決定,放手由周瑜部署戰鬥。
他更關心曹操這個舉動背後的用意。
天子不會坐視成敗,又不能主動出關決戰,安排曹操、袁譚兩翼夾擊幾乎是必然的事。
曹操這麼做是響應天子的行動,還是對他移駐荊州的反應,這一點非常重要。
如果曹操主動攻擊,他就有足夠的理由發動漢中攻勢了。
益州的消息還沒到,長安的消息卻先到了。
楊修送來消息說,天子派出使者,分别奔赴益州和冀州,表面上是宣布新政,實際上可能是要求曹操和袁譚出兵夾擊。
除此之外,楊修還提到了一件事,長安最近出現了一個傳言:熹平五年,谯縣曾彙報出現黃龍,而曹昂那一年正是出生的。
楊修已經查閱過相關記錄,這個傳言屬實,是宮中秘書裡記錄的。
按理說,蔡邕手中的秘書也有相同的記載,當然也可能被删除了。
孫策沒什麼印象,他也不關心這些東西。
他從來也沒打算在這上面做文章,也不覺得這些異兆有什麼可信度。
就算曹昂出生的那一年谯縣出現了黃龍,也和曹昂沒什麼關系,原本的曆史上,曹昂去年就死在宛城了,根本沒看到曹家有稱帝的可能。
朝廷放出這樣的風聲,用意不言自明,除了向普通百姓表明他并不是天命所歸之外,還可能有兩個用意:一是挑撥他和曹昂的關系,讓曹昂成為他的肘腋之患;一是逼曹操主動進攻,向朝廷表示效忠。
但是不得不說,這一招有點不上台面,徹頭徹尾的陰謀,也許對曹家父子有點影響,對他卻全無作用,反倒給他送了一個進攻益州的借口。
孫策随即将消息傳達給周瑜,讓他做好開戰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