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招手一抖,筆在紙上一劃,拖出一個長長的尾巴,在工整雍容的字迹中看起來非常紮眼。
路招皺了皺眉,将筆擱在一旁,拿起寫了大半的軍報仔細端詳。
本來是想看看能不能修飾一下,沒曾想越看越不舒服,倒不如不看。
他遲疑了好一會,決定還是重寫一份。
因為一份軍報給袁譚留下不好的印象太不值了,這會毀了他們兄弟這幾年來的心皿。
路招重新取過一枚紙,認認真真地寫了起來。
這一次,他寫得很順利,感覺比之前寫的時候還好,文思泉湧,下筆如流,筆畫也非常精到,文辭書法俱美,堪稱傑作。
路招非常滿意,又拿起剛才寫壞的文稿比較,越看越滿意,将兩份文稿都放在案上,轉身去準備印信和封泥,等墨迹一幹就将囊,派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袁譚的大營。
這兩天斥候失蹤人數激增,連屍體都找不到,他懷疑是孫策遊弋到了附近,欲對亢父有所行動,先行截殺他的斥候。
他隻有五千郡兵,城裡的朱桓有四千人,激戰數日後,能戰的至少還有三千人以上。
孫策據說有步騎三千,而且是精銳中的精銳。
如果隻是朱桓出城,他就算攔不住,也能抵擋一陣,給袁譚預警,可若是孫策與朱桓一起夾擊他,他很可能連消息都送不出去,更别說全身而退了。
亢父離任城有三十裡多裡,信使步行需要一天時間。
如果等看到孫策再發消息,也許信使還沒到袁譚的大營,孫策已經到了。
他想來想去,最後想出一個辦法:每半天給袁譚送一個消息,如果到時辰沒有消息,就說明他出事了,請袁譚做好應變的準備。
他覺得這個辦法非常好,不僅可以保證消息的及時通報,還有了更多在袁譚面前展現的機會。
他相信,以他的文采和書法,一定可以讓袁譚留下深刻的印象。
袁譚帳下校尉、司馬數十人,不花點心思,他如何能出人頭地,可若是沒有正當理由,這麼做就會讓人覺得有争寵之嫌,适得其反。
眼下這個辦法兩全齊美,既達到了目的,又不會讓袁譚反感,還會讓袁譚發現他的軍事才能。
一切準備就緒,路招閉目沉思了片刻,将文章默念了一遍,确認沒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這才睜開眼睛。
目光一掃,他忽然覺得不對,仔細一看,剛剛的好心情頓時不翼而飛,反倒增了幾分懊惱。
這封軍報什麼都好,就是紙沒用對。
不經意間,他用了一枚荊州紙。
荊州紙品質最佳,價格公道,很多人都喜歡用,他也不例外,但袁紹有嚴令,公文必須用冀州紙,所以很多人都備有兩種紙,公文用冀州紙,私書用荊州紙。
路粹反對這一點,曾經提醒過他,讓他不要省那兩個錢,一律用冀州紙,但他就是喜歡用荊州紙。
不是因為便宜,而是荊州紙的确好。
現在,他終于犯了錯誤。
如果不是将兩枚紙一起放在燈下對比,他幾乎犯下大錯。
路招心情大壞,卻又不得不打開硯盒,重新研墨。
這一次,他沒能再找到那種感覺,不是這麼錯就是那麼不對,一份軍報反反複複寫了十幾遍,折騰得精疲力盡才算完工。
他再三檢查,将軍報封了起來,蓋上封泥,又派人連夜送出,這才洗漱休息。
一躺在床上,他就睡着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袁譚看到他的軍報非常高興,拿給帳下的名士們欣賞。
名士們交口稱贊,有的誇他書法好,有的誇他文辭美,更有人誇他這個主意精妙。
最後傳到長史辛毗手中時,辛毗臉上看不到一點笑容,淡淡的說,什麼都好,就是用了荊州紙。
路招大吃一驚,正欲争辯,辛毗将他的軍報捏成一團,扔了過來。
他伸手欲接,卻發現那團紙變成了一個燃燒的火球,帶着呼呼的風聲,呼嘯而至,一下子将他包裹在其中。
路招猛然驚醒,坐了起來,冷汗淋漓。
沒等他回過神來,他就意識到不對勁,那呼呼的風聲還在耳邊回響,并沒有散去。
他凝神細聽,這才發現大營裡到處都是喊殺聲,而且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路招倒吸一口冷氣,起身就向外沖,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取下挂在床頭的戰刀,同時呼叫衛士幫他披甲,剛叫了兩聲,帳門一掀,有人闖了進來。
“快,為我披甲。
”
“不用這麼麻煩了。
”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
路招一怔,随即肩頭一沉,一道寒意滲入脖頸肌膚,讓他透體生涼。
路招屏住了呼吸,連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慢慢舉起手。
有一隻手從他身後伸了過去,取過了他手中的戰刀。
“好刀,居然是南陽産的三十煉,你是怎麼弄到的?
”
這一次,路招确認了,這個聲音很陌生,不是他的親衛。
他慢慢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副精美的胡須。
他擡起頭,看到了一張英氣勃勃的臉,劍眉朗目,尤其是那對眼睛,明亮而充滿戲谑。
“足下是……”
“東萊太史慈。
”
“太史慈?
”路招驚訝不已。
太史慈不是在東平麼,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他腦子裡一閃,忽然明白了。
發現斥候失蹤後,他曾經派人四處搜羅過,希望能借此确定孫策的位置。
孫策的斥候都是騎兵,應該能發現馬蹄印,但他一直沒有找到馬蹄印。
現在他明白了,截殺斥候的不是孫策麾下的騎兵,而是眼前的太史慈,據說他有一手百步穿楊的神妙箭術,對付幾個斥候自然是手到擒來。
可是太史慈麾下有上萬人,他怎麼可能悄悄的潛到附近?
“你什麼時候來了亢父?
多少人馬?
”
“昨天。
”太史慈微微一笑。
“對付你還需要多少人馬?
我隻帶了三百親衛。
路文舉,你的部下太松懈了,如果早知道這麼輕松,我連親衛都不用帶,一個人就能搶了朱休穆的功勞。
”
“誰在背後說人是非?
”朱桓應聲而入,手裡提着皿淋淋的戰刀,看得路招一陣心驚肉跳。
朱桓掃了路招一眼,見路招臉色蒼白,額頭全是冷汗,不禁撇了撇嘴,唾了一口唾沫,一臉不屑地說道:“原來是個書生。
将軍真是小題大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