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骨的寒意籠罩了劉備。
刹那間,他心灰意冷,萬念俱灰。
他一直以高祖自勉,希望自己能像高祖一樣反敗為勝。
可是現在他最明白了,高祖雖然不敵項羽,面對其他的諸侯時還是有把握的,自己卻連高順都無法擊敗,還談什麼雄心壯志,談什麼反敗為勝,等上天賜給我一位張良般的謀士、韓信般的名将嗎?
連簡雍、關羽都選擇了孫策,我哪裡還有什麼謀士、名将可以期盼。
況且孫策并不像項羽那般自負,就算有謀士、名将也不會投自己,隻會投孫策。
既然如此,不如戰死吧。
劉備怒氣陡增,拔出腰間長刀,高高舉起,厲聲長嘯。
“親衛騎,随我來!
”
喝聲中,劉備猛踢戰馬,胯下的烏桓良駒向前猛竄,向陷陣營沖了過去。
陷陣營将士見狀,連聲呼嘯,密集列陣,幾名刀盾手肩并肩的擠在一起,用肩膀頂着盾牌,準備迎接戰馬的踩踏。
他們身後的步卒也緊緊的抵住他們的背,同時将長矛探出盾牌,用力猛刺。
轉眼間,劉備策馬殺到,盾陣也險險完成。
“轟!
”戰馬撞上了盾牌,正當其沖的刀盾手被強大的沖擊力撞得口吐鮮皿,盾陣也跟着劇烈地搖晃起來,卻沒有散。
借着反沖回來的力量,長矛們号呼聲,用力刺出手中的長矛,還有幾個人端起了手弩,瞄着劉備,扣動弩機。
策馬沖擊未果,劉備心中驚駭,陷陣營果然名不虛傳。
在此之前,他隻聽說過麹義麾下的步卒有這樣的能力,卻沒有親眼見過,沒想到今天親眼見識了。
震驚的同時,劉備本能的擡起鋼制的騎盾,護住面門和兇腹要害,同時揮刀猛劈,磕開兩柄長矛,腳下用,操練着戰馬轉身,又擋開另一邊的兩柄長矛。
這些動作一氣喝成,轉眼之間,劉備就脫離了與陷陣營的接觸,隻是腹部中了一枝箭,戰馬也被一柄長矛刺中,所幸未能深入,隻是劃開一道傷口。
更多的親衛騎沖了過來,看到陷陣營盾陣堅實,他們下意識地選擇了避讓,從陷陣營兩側馳過,同時端起手弩,向盾陣的空隙處射出一枝枝弩箭。
陷陣營的士卒不慌不亂,盡可能的保持盾陣完整,等待騎兵沖殺過去。
有人中了箭,卻咬緊牙關,一動不動,以免影響其他同伴。
三百騎士奔騰而來,又奔騰而去,很快就隻剩下最後十餘騎。
盾陣中的隊率突然一聲爆喝。
“散!
”盾陣霍然散開,數十名士卒齊聲怒喝,刀矛并舉,弓弩亂發。
迎面而來的中山騎士猝不及防,戰馬受驚,希聿聿的嘶鳴着,有的人立而起,有的橫向急停,将背上的騎士甩了出去。
陷陣營士卒趕上,将落地的騎士殺死,将還在馬背上的騎士拽下馬,轉眼間就吃掉了騎兵隊形的尾巴。
劉備沒有看到這一切,他正在策馬沖鋒,想找到陷陣營的破綻,擊垮他們,奪回主動權,也奪回一點面子。
他得手了兩次,殺死殺傷了十幾名陷陣營士卒,但大多時候都無能為力,陷陣營将士的配合非常默契,盾陣也很堅固,騎兵很難沖擊得手,一不小心,反倒被反擊了幾回,損失了不少騎士,就連劉備本人都受了傷,身中數箭,渾身是皿。
劉備率領親衛騎往來沖突,如怒濤急流,陷陣營卻如中流砥柱,巋然不動,耐心地與劉備纏鬥,一時間各有傷亡,難分勝負。
幾次沖擊無果,劉備依然号呼而戰,越戰越勇,司馬懿卻心生怯意。
既然無法擊潰陷陣營,再糾纏下去就沒有意義了,高順有六七百騎兵,随時可能沖過來,到時候再想走就可難了。
他力勸劉備不要沖動,盡快撤離,再圖後計。
劉備也清醒了些,接受了司馬懿的意見,撥轉馬頭,脫離戰場。
高順正打算調騎兵回來,圍堵劉備,見劉備主動撤退,暗自可惜,隻得放棄了這個決定,眼睜睜地看着劉備離開。
騎兵沖擊時間不短了,馬力不足,想追也追不上劉備,萬一再遇到張郃、王淩率領的騎兵,這些并州騎兵很可能全軍覆沒。
劉備主動撤離,剩下的中山軍步卒孤立無援,徹底崩潰。
高順、蔣欽趁勢發起沖鋒,擴大戰果。
河東部曲撤得比較早,損失不到三分之一,中山軍步卒損失大半,隻有不到三千餘人逃走,剩下的不是被殺就是被俘,董亭前屍橫遍野,皿染黃土。
被劉備安排到土崗北側的一萬河東部曲聽說主力戰敗,也不敢怠慢,迅速撤離。
劉備趁興而來,僅僅交戰了半天就大敗而歸,速度之快不僅大出劉備本人預料,就連高順、蔣欽都沒想到。
他們後悔莫及,雖然向安邑派出了信使,卻隻是例行公事,等魯肅收到消息,再率部出城,劉備已經逃回大營了,一個擊殺劉備的大好機會就這麼從手邊溜走了。
——
正如高順、蔣欽所料,劉備撤退之後,幾乎沒有做任何停留,一路撤回安邑城北的大營。
裴潛、衛觊等人收到消息,大驚失色。
劉備敗得這麼快,敗得這麼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劉備自己也覺得丢人,回到大營後就以傷重為由,閉門不出,誰也不見。
裴潛等人急了。
這算怎麼回事?
躲起來能解決什麼問題,遭受這麼大的挫折,形勢對己方非常不利,如果不迅速做出決斷,後果隻會更壞。
劉備不見人,裴潛隻好去找司馬懿。
與劉備合作是由司馬懿主導的,現在劉備一蹶不振,他們自然要找司馬懿要個說法。
如果劉備不想幹了,他們要另想他法,比如直接和并州人合作,總不能等死。
面對怒氣沖沖的裴潛等人,司馬懿苦笑。
他請裴潛、衛觊等人入座,又命人上酒。
“諸位知道董亭之戰的經過了嗎?
”
裴潛等人互相看看。
劉備撤回來之後,又陸續有潰兵撤回,柳元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當然要問戰事經過,但柳元等人卻說不清楚,而且互相矛盾,分歧不少,讓人無法判斷。
倒是有一點可以肯定,河東世家的表現無法令人滿意,面對高順、蔣欽,他們根本沒能發揮出應有的兵力優勢。
“我想,諸位可能聽到了好幾種說法,不如也聽我的說法。
”司馬懿将他掌握的情況說了一遍,有一些是他在戰場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有一些是他後來推論分析的,但條理清晰,合情合理,比柳元等人互相矛盾的說法可靠多了。
司馬懿沒有指責河東人,但他描述的戰鬥經過卻表明河東人這次表現極差,如果不是劉備讓他們先撤,自己親自斷後,河東人這次損失會更大。
現在河東人的元氣還在,劉備的步卒主力卻損失過半,再奪安邑已經不可能了,汾陰也守不住,最好的辦法就是退守聞喜,再加強臨汾的兵力,保住半個河東。
司馬懿的本意是直接退守臨汾,隻在聞喜留一部分兵力,依托聞喜北部的山崗防守,阻止魯肅進一步北上,但他知道裴家在聞喜産業很多,裴潛不太可能輕易放棄聞喜。
劉備損失太大,離不開裴潛的支持,不能不考慮裴潛的态度。
裴潛沉思良久,長歎一聲。
“衛大農,你說怎麼辦?
”
衛觊面色如土。
不管怎麼說,安邑是必須放棄了,衛家成了喪家之犬,哪裡還有什麼做決定的資格,裴潛給他留面子,也是看在衛家在河東的影響力,并非是真要向他問計。
“董亭之戰,敗在士卒不精,指揮不一,虧得大王英勇,身當鋒镝,否則後果更不堪設想。
新敗之後,不宜再戰,還是據險而守,練兵殖谷比較好。
聞喜北部的地勢比鳴條崗更利于防守,撤到聞喜也是對的。
隻是新敗之後,無兵增援汾陰,汾陰怕是要放棄了。
汾水不比涑水,魯肅控制汾陰,對我們很不利啊。
”
司馬懿點頭贊同。
涑水是季節河,冬春斷流,夏秋才有水,可以行船。
如果能守住安邑,江東水師受季節影響,能發揮的作用有限。
汾水則是常流河,由汾陰到臨陰一帶常年通航,一旦放棄汾陰,這段河道落入江東水師之手,魯肅的辎重運輸和兵力調運都可以節省大量人力、物力,臨汾面臨的壓力非常大,能不能守住,誰也說不準。
但事到如今,他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主動放棄汾陰,否則裴邯必死。
商量已定,司馬懿去見劉備,轉達了裴潛等人的意見,他們願意将指揮權交給劉備,并由劉備從河東部曲中挑選精兵,補充董亭之戰的損失,重建中軍,同時退守臨汾,聞喜則由劉備安排合适的将領鎮守。
劉備聽了,總算滿了意,又假意推辭了一番,欣然笑納。
正當他準備派張飛、張郃去接應裴邯撤退時,汾陰傳來消息,高順、蔣欽趁勝包圍了汾陰,發誓要殺死裴邯,以洩殺使之恨。
劉備不敢怠慢,随即命張飛、張郃、王淩率騎兵去汾陰,接應裴邯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