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
南城外的校場上,一萬将士立陣,橫豎成行,精神抖擻,秋日的陽光照在甲胄和刀矛上寒光閃閃,但更懾人心魄的是将士們明亮的眼神和洪亮的呐喊聲,雖然隻是演習,但每一步踏出都所向無前,每一矛刺出都全力以赴,每一聲呐喊都充滿了必勝的鬥志。
戰旗在秋風中飛舞,戰鼓在戰場上空回響,一萬人就像一頭蓄勢已久的怪獸,張開了獠牙,亮出了鋼爪,随時可以吞噬任何對手。
周瑜站在将台上,手持将旗,長身玉立,白晳的臉龐被陽光曬得微紅,額頭沁出微汗,眼神卻像山一樣堅定,仔細觀察着大陣的每一個角落,發出一個接一個的命令。
方陣、圓陣,直陣、曲陣,一一演練。
中軍将台的左側,還有一個觀兵台。
講武堂祭酒尹端坐在正中,身後站着一群少年,還沒到戴冠的年齡,但他們每個人都戴着頭盔,穿着甲胄,腰間帶着長刀,與台下的将士無二。
雖然不用像将士們一樣操練,可是在陽光下暴曬了半天,他們同樣熱得滿頭是汗,小臉通紅,卻沒有一個人喊累,目光炯炯地看着不斷變幻的陣勢。
他們是講武堂的新生,大多才十歲左右,有一半剛從幼稚園畢業。
與那些從行伍中選拔出來進修的學員不同,他們完成了基礎學業後就進入講武堂學習,學習内容也以軍事為主,學制三年,學成之後進入各軍做高級将領的侍從、參謀,年滿十八之後再分配到各營,由領兩百人的曲軍侯開始自己的軍事生涯。
相比于那些由普通士卒一刀一刀砍出來的将領,他們的起點更高,将來可以達到的成就也更高。
能從那麼多同窗中被選出來,就足以說明他們的優秀,此刻沒有一個人願意表現出哪怕一絲軟弱。
尹端帶着他們觀兵,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将士的辛苦。
隻有知道将士的辛苦才能真正體諒将士,才能真正愛兵如子,而不是紙上談兵,口惠而實不至。
直到太陽西斜,演陣才結束,周瑜立刻評點,然後行賞,獎勵演練優秀者,将領各有賞賜不等,回營後再領取,普通士卒則賞錢賞酒,當場發放。
在無數人的羨慕下,受賞的将士在中軍台下立陣,由講武堂學生上酒、發錢。
酒隻一碗,錢隻二百,卻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一時間人人眼熱,鼓足了勁頭。
受賞的要再接再勵,沒受賞的要回去總結教訓,争取下一次受賞。
行賞完畢,各歸戰陣,依次回營。
周瑜來到尹端面前,很客氣地向尹端請教。
他不是講武堂的學生,但一直對尹端很客氣,執子弟禮。
尹端很客氣,講了幾句,便讓弟子們向周瑜發問。
話音剛落,一個少年就舉起了手。
“将軍,我有話想問。
”
周瑜一看,笑了。
“魏延啊,你在幼稚園的時候就問題多,現在還是問題多,能不能先讓别人問幾句,待會兒你随我回城,讓你問個夠,好不好?
”
魏延開心得連連點頭。
“好,好。
你們問吧,我待會兒随将軍回城,順便去拜見蔡先生。
”
一聽說要去見蔡琰,好幾個少年都叫了起來,紛紛要去。
有人叫道:“将軍,管飯不?
我們想聽先生彈琴,看将軍舞劍。
”一時間熱鬧非凡,再也看不到半點嚴肅。
那些不是從幼稚園畢業的少年羨慕地看着魏延等人,有蔡琰這個先生的關系在,魏延等人先天就比他們有優勢。
尹端看在眼裡,撫着胡須說道:“将軍,老夫能去叨擾嗎?
”
周瑜拱手道:“祭酒願意大駕光臨,我求之不得啊。
這樣吧,在座的都去,如何?
聽說這一期新生群英荟萃,郡學的邯鄲先生、胡先生對尹祭酒意見很大啊。
尹祭酒,你可以留點神。
”
尹端大笑,眉飛色舞,雪白的頭發在夕陽下染上了一層金光。
少年們也興奮地互相咬着耳朵。
蔡琰在南陽很有名,不少女子以她為榜樣,也想做做學問,将自己的人生變得多姿多彩。
特别是那些從幼稚園畢業的少女,不是想辦法進郡學繼續求學,就是想進木學堂跟着秦羅研究木學,甚至還有人想進講武堂從軍,反正沒幾個願意再像母輩一樣回家做女紅,等着嫁人。
能見到傳奇般的蔡先生,他們當然高興。
周瑜與尹端同車回城,關上車門,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淡了幾分。
尹端輕歎一聲:“公瑾,也許是我老了,一想到此次出征,我那些學生不知道有多少人将浴皿沙場,我這心裡就不是滋味。
唉,天下大亂,大戰将起,最後真正能封侯拜将的人能有幾個?
一将功成萬骨枯啊。
”
周瑜沉默了片刻。
“祭酒,從軍征戰,如果隻是想封侯拜将,這的确有些不值。
可是如果我們為天下太平而戰,那就算戰死也是值得的。
祭酒,三十年征伐,三十年教化,一甲子而天下太平,這是天下人的希望,我們為的豈是個人的功業?
”
尹端微微颌首。
“公瑾,你能這麼想,我很欣慰。
軍人征戰,功業當然是所欲,但僅僅着眼于個人的功業,那就誤入歧途了。
若非如此,董仲穎又怎麼會身敗名裂,為天下笑。
”
“祭酒放心吧,功過是非,蔡公會還他一個公道。
”
尹端輕歎一聲:“現在想想,還是我這樣比較好,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也算是弟子滿天下。
我老了,看不到太平盛世,可是一想到我的弟子們将随你們征戰四方,保境安民,我很欣慰,死而無憾。
”
“祭酒可謂通達。
”周瑜适時的贊了一聲。
尹端倚在車窗邊,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起了什麼,眉頭輕蹙。
過了一會兒,他轉頭對周瑜說道:“公瑾,令尊在洛陽為官,最近可曾有書信來?
”
周瑜笑道:“有的。
浚儀之戰後,洛陽基本安定,朱公雖有小恙,卻不礙事,正在籌劃在洛陽屯田的事。
有将軍料理這些事,你就放心吧。
”
“我就是不放心他。
這個朱公偉啊,志大才疏,卻是個義士。
眼下時局這麼亂,他豈能安心養病。
算起來,也該有六十多了吧,該放手時且放手,不要以為自己還年輕。
如果有機會,讓你父親勸勸他。
”
周瑜點頭答應,正說着,前面便到了城門口,周瑜下了車,習慣性的在人群中掃了一眼,突然一愣,随即笑了。
他分開人群,走到一個中年人的面前,拱手而笑。
“荀公達,别來無恙?
”